亲情
常言道儿行千里母担忧 更遑论万里呢。我去新疆对母亲来说,无疑是一个打击。最初我是感觉不到的。因为我当时的感受是如同飞出鸟笼的小鸟,只考虑自由了,没有约束了,其它都不放在心上。所以,在火车上,当其他人还沉浸在悲伤的离绪中,抽泣不已的时候;当其他人还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引吭高歌的时候,当其他人还沉浸在新奇的感觉中,相互交谈的时候,我却悄然睡去。睡得那么坦然,那么香甜。这是我离开父母的第一觉,在西去的列车上。直到人们的骚动吵醒了我:“到丰台了”!我从天津睡到了北京。没心没肺吧。
在新疆农垦学校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对我们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的,尽管也有烦恼,也有痛苦。但是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相对于能吃饱肚子而言。吃饱饭不想家,这是我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真正想家的时候是1966年春节。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单位比不得学校,没有照顾你的义务。刚到农场四个月,人生地不熟,同学又分散很远,怎么办,怎么过?面临要没饭吃的境地,想家了。幸好景济民把我接到他们家渡过了年关。有人管饭,就不想家了,没心没肺吧。
真正有心有肺是在1968年,我第一次回天津探亲。离家四载始还乡,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街道变窄了(新疆戈壁滩看惯了),房子变矮了(我长高11㎝),人变拥挤了(新疆地广人稀)。特别是母亲下班后给我的第一印象:老了。那时母亲刚刚四十四岁,头发已经发白了。彻夜深谈,母亲说:“当时同意你去新疆,主要是62年饿怕了。那时为了照顾底下的妹妹弟弟,你自己也不敢吃饭,看见我放下筷子你也赶紧放下,十六七的小子,不到一百斤(进疆体检时,我的体重是一百零一斤,身高169㎝,近视500度,裸视0.1,矫正视力1.5,红绿色弱。医生检查这一项时,不但用了正规的检查图册而且还拿出了自己搞的图册,当最后确定是红绿色弱后,兴奋大叫:我们的图册也管用!这一切恍如眼前),我想,去吧,最少自己的定量可以自己吃。看见你高了壮了我也放心了”。我问及母亲的头发,母亲叹了口气:“孩子,你知道想念亲人的滋味吗?当年你走之后,孩子,你知道妈是怎么过的吗?儿行千里母担忧,哪只是担忧哇。那时我走在马路上,看见和你一般大的孩子我就会想:为什么他就留下了?为什么我的孩子就会走了呢?看见背影和你有些象的,我就紧赶两步,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一看不是,我的心就象针在扎啊。能不白头吗,孩子”。我的心抽紧了,母亲的心呐。
邻居们对我的回家都表示热烈欢迎。我们院儿,一共12家,就我一人出远门在外,所以格外贵重,纷纷请我喝酒吃饺子,还在蘸饺子的醋中滴几滴香油,待贵客一般。我也把从新疆带回的葡萄干、杏干回馈他们,亲如一家。待我回到新疆以后,形势大变,知青上山下乡开始了,院儿里的大姑娘小伙子纷纷去北大荒,上内蒙古,到云南,一片恓惶。大人们见面再也不问“吃了吗”,改问“孩子走了还是留下了”。不知又多了多少白发的母亲。幸亏邓公,停止上山下乡,允许知青回城,解救了多少颗担忧的母亲的心。
回新疆时母亲只送出院门,没去车站,只是在我迈步离开时我看见她偷偷地在抹眼泪。以后几次探亲,母亲都是如此。她后来对我说:“每当你快要回去的时候,还有十几天就开老在心里念叨:又要走了,又要走了。怎么这么快呢。等你走了以后,多长时间打不起精神。就这样,你们来了,我们老两口心里热一阵,你们走了,我们的心要冷半年。热一阵好受,冷半年,孩子,受不了哇。我不敢去车站,我怕忍不住哭出声来”。我真正体会到了母亲对儿女的慈爱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