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李家渝
李家渝校长,乃我插队所在的县师范学校校长,年龄、身世不详。
我和李校长其实只见过一面,并且那次见面,我还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伤害了他的一片苦心。
那是一九七三年秋天,我参加了第一次招考工农兵学员的考试,不幸名落孙山,其根本原因是家庭成分,而不是我个人的考试成绩和现实表现。
眼巴巴看着同学们一个个远走高飞,我的失望、沮丧与日俱增,但我还得强装笑颜,送走一个又一个同伴。远去的同伴,临走前大都忘不了一句话:再等等,你的好消息就会来了。我理解他们的好意,他们是在安慰我。那时候,大学、中专的录取工作已接近尾声,我知道,奇迹不会发生了。
一天下午,我顶着烈日,和社员们一起打谷子——我们这儿管收割水稻叫打谷子。公社督学章老师忽然来到了我们这个边远的生产队,从稻田中把我叫上来,简单地吩咐我:“县师范学校的校长李家渝,叫你明天到县教育局去找他”。
“什么事?”
“去了你就知道了”。章老师说完,转身就走,任我百般挽留,决然拂袖而去。
我们生产队距离县城50华里,那时没有班车,上县城、下公社,全靠两条腿。等我到达县城时,已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县教育局的会议室人声鼎沸,川流不息的人进进出出,有点像赶场(赶集)。
我不认识李校长,也不想去会议室凑热闹,只好在各个办公室门前探头缩脑、东张西望,不过都没人理睬我。好容易在走廊里逮住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我毕恭毕敬地问:“请问,县师范学校的李家渝校长在吗?”
那干部模样的人还挺和气,说:“刚才都在。咦,院子中间不是”。
院子中间站着俩人,一高一矮,正在讨论着什么。
我斗胆再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认识,哪一位是李校长?”
干部模样的人有些诧异地望着我,说:“矮的个是县教育局龙局长,高的个就是李校长”。
我连忙道谢。远远地望着他俩,直到有人把龙局长叫走,才来到李校长跟前。
作完自我介绍,李校长就对我说:“我看过你的资料。首先,生产队、大队、公社能推荐你,说明你的表现还是好的,贫下中农是放心的。第二呢,你的考试成绩很好,全县第一名,数学还得了满分。如果因为家庭原因不录取你,实在是太可惜了。我们学校也希望能多收品学兼优的学生。我请示了县教育局龙局长,县教育局也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同意录取你到我们县师范学校。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我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些考试成绩不如我的人,凭什么就能上大学?而我以全县高考状元的成绩,凭什么只能读县师范?岂有此理?天理何在?
我马上打定主意,决不去读那劳什子的师范学校,以出胸中这口恶气。
我说:“李校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同时我也非常感谢、感激你的一片苦心。县师范学校出来,就是在本县当个小学老师。但是,你看我像当老师的料吗?”
“像。怎么不像”。
“不像。我个矮,高年级的学生站出来可能比我还高,我哪能镇得住人家”。
“要能镇得住学生,不是靠个头。那龙局长和你差不多高,人家能当局长,你就不能当老师?”
“我成分不好,万一再戴上个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这辈子就更没指望了”。
也许我的话无意中触到了李校长的痛处,他沉默良久,说:“你的意思是?”
我的情绪突然失控了,大声叫到:“既然我考第一名,为什么不能上大学?为什么不能上好的中专?为什么只能读很多人都不愿意去的县师范学校?这也太欺负人了。我还不如继续当我的知青好了”。
李校长无言以对。
于是,我又当了三年的知青才得以回城。
后记:本世纪初,听闻李家渝校长因癌症去世。噩耗传来,不禁嘘唏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