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文学
月光下的弃婴
朱蕴忠
寒月夜，孤雁飞，苏北农村，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被狠心的父母，抛弃在知青家厨房门外冰冷的泥地上。天寒地冻，朔风阵阵，快要被冻僵的女婴，竭尽全力，用她那嘶哑的嗓音，“哇——！”地一声啼哭，哭响了人世间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第一章
女婴弃到知青家
1983年11月11日深夜，那是我作为下乡知青，扎根在苏北农村第20个年头的一个严冬之夜。天寒地冻，朔风阵阵，月色朦胧，夜深人静，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早已酣睡入梦。新洋试验站的副业队里，只有我家的小厨房，仍然亮着灯光。那灯光不仅照亮了室内，也透过玻璃门窗，射向了黄海之滨的夜空。
小厨房里堆放着棉花，门窗被关得严严实实，室内倒也显得暖和。
我和妻子秀兰，带领着两个临工，正在厨房里争分夺秒地拣着白天拾回家的棉花。
两个临工，一个是从涵洞五队丈母娘家请来的小姨子王秀玲，一个是从响水农村来试验站做临时工的辛立夫。他们也在我身边，默默无声，双手飞快地拣着棉花。
那个年代，我们夫妻俩承包了60亩棉花田，年年喜获棉花大丰收，到了拾棉花的关键时刻，常常要请了临时工，不分昼夜地苦干。因此，周围的人们，除了经常笑话我们夫妻俩“傻”之外，还给我们夫妻俩，起了个“机器人”的绰号。
突然，“哇——！”地一声，北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了婴儿的嘶哑啼哭声！
虽然声音不大，若有若无，我却为之一惊，顿时生产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感觉，再想听个究竟，却是停风息气，没了声音。
秀兰疑惑地问道：“刚才是什么声音啊？”
王秀玲说道：“莫非是三姐夫下的黄鼠狼夹子，夹到猫野了？”
我说道：“好像是婴儿的啼哭声！让我出去看看。”
说罢，我赶紧站起身子，跨过绳包，打开厨房门，大步来到室外。
室外月光暗淡，繁星点点，四下无人，一片肃静。
我举目四望，只见厨房东边的路上，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厨房南边的吃水塘里，水冷草枯，清澈透明。厨房西边，则放着我们拾回来的四包棉花。厨房北边是住房，家家都已黑灯瞎火，人们早已酣睡入梦。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自然和平静，我不由地感到疑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唉——！这就奇怪了！哪里来的婴儿啼哭声？”
就在我疑惑之际，突然，天空中传来了“嘎嘎——！”地凄凉叫声。
我连忙抬头仰望，只见圆圆的月亮，躲在淡淡的云层里，发出暗淡无力的冷光。再看那月亮，仿佛是一只死亡的老鳖，腹部朝天，被冻结在大河的冰层里，寒飕飕，冷冰冰，见了让人要打寒颤一样。
一只灰色的孤雁，正在吃力地挥动着翅膀，发出“嘎——”地凄凉叫声，自北向南飞去。
那孤雁的背后，则是黑压压的一片乌云。
“啊——！西伯利亚的强冷空气，就要来临啦！原来是一只孤雁，从北方飞来了。”我思量着，转过身来，正要迈步返回厨房。
就在这时，“哇——！”地一声，又从厨房门外的地面上，传来了婴儿的嘶哑啼哭声！
我急忙缩回脚步，循着啼哭声看去，借着暗淡的月光，只见厨房门外靠近棉花包的地上，放着一个破旧的包裹，婴儿的啼哭声，正是从那个包裹里发出来的！
我弯下身子，凑上前去，眼前突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只见包裹里裹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啊——！可怜那月光下的弃婴，闭着双眼，小脸被冻得发紫，哆嗦着嘴唇，已经被冻得再也哭不出声来！
“不好！再冻下去，这个婴儿就要没命了！”说罢，我毫不犹豫，从冰冷的地上抱起婴儿，转身就往温暖的厨房里跑去。
我将那抛弃在室外泥地上的婴儿，抱进厨房，对大伙说道：“不知是谁，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将婴儿抛弃在我家厨房门外冰冷的泥地上。”
“哇！吓着我们了！快抱走！快抱走！”王秀兰和王秀玲异口同声地嚷了起来。
我说：“好险呐！婴儿是抛弃在厨房门外西边的地上的。我出去时，是靠厨房门东边出去的。回来时，刚要从厨房门西边回来，婴儿就哭了起来。要是不小心一脚踩到了婴儿，那就肯定没命了。”
秀兰说道：“这么小的孩子，一脚踩下去，还有命吗？好在你做事小心。”
我说：“我从厨房里出去后，也仔细看了一遍，包婴儿的包裹，放在地上，和几个拾棉花裙子靠在一起，原先我还以为是从田里拾回来的棉花包呢！”
辛立夫笑着说道“三姐夫生来就是命大、福大、造化大。要是我出去的话，恐怕真的要踩到小孩了。”
秀兰说：“你把小孩抱回来，吓死我了。抱回来干什么？”
我说：“外面那么冷的天气，小孩在外面的话，肯定是要被冻死的！”
说罢，我抱着弃婴，跨过绳包，来到厨房的里面。
辛立夫连忙说道：“让我看看瞧，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辛立夫凑上前来，仔细看了一会，说道：“像是刚刚生下来的小孩。你们看看瞧！”
王秀玲说道：“我是不敢看，刚才把我吓死了！”
王秀兰说道：“我是不要，你赶快把小孩送走！”
我说道：“外面天气很冷，滴水成冰，现在要我送走，能将小孩送到哪里去啊？如果将小孩放在外面，肯定是要被冻僵的。我看，还是等到明天上午，我送到站部办公室，将小孩交给站里领导吧。”
秀兰说道：“家里这么忙，哪有时间带小孩？反正我是不要。以前几家人家要送小孩给我，都被我拒绝了。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你不要给家里添什么麻烦。”
我说道：“我知道，你放心！今年我无锡的嫡亲哥哥跑到苏北，要将他家的二儿子寄养给我家，还说要补贴我一台电视机，都被我一口拒绝了。现在各地计划生育都抓得紧，我是不想惹祸上身，弄个罚款什么的处罚。明天上午，我将小孩送到站部，交给站里领导就是了。”
辛立夫作色说道：“唉！你们这里生二胎罚款还算可以的，我们那里生二胎可是要拆房子的！那是不得了的事情。”
我说道：“我们住的是公房，就不会发生拆房子的事情。但是，处罚、坐牢等等，随时都会发生，这是说也说不清的事情。”
秀兰说道：“这可怎么是好？”
我说道：“事情居然已经发生，为了防止将来说不清，我们不妨叫醒左邻右舍，让他们来做个见证。”
秀兰说道：“好好！我去西隔壁叫小陈家，你去东隔壁叫老薛家。”
说罢，我们站起身来，开始分头行动。
我将抱进厨房的弃婴，放在棉花包上，跟着秀兰出了厨房。
我来到东隔壁老薛家门口，轻轻地敲打老薛家的门：“咚咚咚”。
屋里传来了老薛的声音：“谁啊？半夜三更的敲门！”
我说道：“是我，老薛，请你开一下门，我有事找你。”
老薛穿好棉裤，披着棉袄，打开了门，探出头来，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我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半夜三更来敲你家的门，这么冷的天气，让你穿衣服出来，真是很不过意------”
老薛焦急地说道：“没关系！街坊邻居的，你有话就直说，不用客套。”
我说：“今天夜里，不知是谁，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抛弃在我家厨房门外的地上。我怕婴儿被冻僵了，就将婴儿抱进了厨房。想请你去看看，怎么个弄法。”
老薛说：“好好！我穿好衣服就去。”
老薛穿好衣服，跟着我一起来到厨房。
秀兰也带着邻居小陈、老缪等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下子热闹起。
老薛说道：“不少人家扔小孩子时，包裹里还有信啊、钱啊什么的------”
老缪说道：“小朱，你把包裹解开来！”
我正要动手解包裹，秀兰连忙嚷道：“唉唉，你不要解！你不要解！”
听到秀兰嚷嚷，我停下动作，尴尬地站立在那里。
小陈似乎等不及了，连声说道：“我来解！我来解！”
老薛凑上前来，笑着说道：“快解！快解！解给我们看看，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
小陈自告奋勇地解开了捆扎包裹的布带子，摊开包裹，拿掉迎面的一片旧棉花胎，果然露出了一个奶瓶、一包奶糕和一张纸条。
老薛对我说道：“是个女婴，那家人家知道你们没有准备，还放了一个奶瓶、一包奶糕。你看看这张纸条，上面写了些什么。”
说罢，老薛将那张纸条递给了我。
我接过纸条，只见纸条上用红笔写着：“大哥大姐，你们好！我们是计划生育超生户，这次又生了一个女孩。我们再也罚款不起了，请你们做做好事，将这个女孩收养。她的生日时辰是：1983年11月10日夜里10点零3分。”
我一口气读完纸条上写的内容，众人开始议论起来。
老薛说：“你家结婚六、七年了，至今没有生小孩，我劝你们，就把这个小孩收养下来，押押子吧。”
我说道：“这几年，好些人家要将小孩送给我家，我们都没有要。连我无锡的嫡亲哥哥，要将二儿子送给我，我也没有要。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我们不能去碰这个高压线。”
秀兰补充说道：“我们夫妻俩承包了60亩棉花田，忙得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去照顾小孩？前两天，二队的韩邵海要将一个出生八个月的男孩送给我们，也被我拒绝了。你家田包得少，还是你家抱回去养吧。”
老薛说道：“我家已经生了两个小孩，如果抱回去的话，是不符合计划生育要求的。你家收养，是符合计划生育要求的。夫妻俩结婚五年没生小孩，就能领养一个孩子了。”
老缪说道：“小朱，你怕什么？有我们左邻右舍给你作证明呢！是人家扔到你家厨房门口的，又不是你到人家去抱回来的。你现在收养一个小孩是吃苦，但是到老了，你身边就有人照顾你了。在农村里，养儿是防老的。”
小陈说道：“我家已经有小孩了，否则，我就抱回去了。我劝你们做做好事，收养下来算了。”
我说：“我屡次做好事，屡次吃亏。要是再给我扣上一顶破坏计划生育的帽子，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麻烦就大了。因此，明天一早，我就将这个小孩送到站部，交给站领导，免得惹是生非。”
老薛看了婴儿一眼，对我说道：“你看呐，这个孩子小嘴干巴巴的，恐怕还没有吃东西呐！”
老缪说道：“小朱，你调个奶糕，喂给她吃吃。”
我问道：“奶糕怎么调法？”
老薛当仁不让地说道：“让我来，我来调奶糕，你帮我烧锅，我教你怎么调法。”
我来到锅灶门口，开始点火烧锅。
我刚将水烧开，老薛就叫道：“你过来看看，怎么调法。先把水烧开，将奶瓶用开水烫烫，消消毒。然后，将奶糕放进锅里，用筷子不停地搅动，调好后装进奶瓶，摇摇均匀，等奶糕温度降下来后，用嘴尝一尝是不是烫，不烫了再给小孩吃。”
老薛一边说着，一边做示范，最后说：“好！现在就可以喂小孩了。”
接着，老薛抱起婴儿，将奶瓶的奶嘴放进婴儿嘴里。
饥饿的婴儿，马上吸起奶嘴来。
老薛说道：“快看呐，她吃起来凶呐！这个小孩好带呐！”
老缪说道：“唉——！这么好好的孩子，就被扔掉了。这做父母的心也太狠啦！”
小陈说：“现在计划生育抓得紧，不管哪家超生，都要罚款。哪个罚款罚得起啊？没有办法，只好扔掉啊！”
我说：“要扔小孩嘛，应该扔到干部家里去。我这个知青家庭，在农村里算得上是最低层的人家，扔到我家有什么好呢？”
小陈说道：“谁不知道你们干活凶，年年棉花大丰收，会过日子啊！人家肯定是打听好了之后，才将小孩扔到你家厨房门口的。”
老薛附和道：“对了！人家肯定预先打听好了，知道你们勤劳致富，为人又好，结婚多年没生小孩，才将小孩扔到你家厨房门口的。”
老缪说：“那些破坏计划生育超生的人，计划生育政策比我们学得透彻，知道小孩应该扔到哪家。因此，小孩就扔到你家，而不扔到我家。”
我说：“不管怎么说，我承包的田里棉花一片白，忙得人称‘蛇拱屁眼没空抓’，没有时间扯事，哪有空带小孩？明天送到站里算了。”
老薛说道：“今天时间不早了，你们烧些开水，给小孩洗洗屁股，换换尿布。刚才我看了，这个小孩是用五片旧棉花胎包的，没有衣服，没有尿布，你们要给她好好打理一下。”
我说：“好吧！我现在就烧水。秀兰，你把棉花包往那边搬搬，腾出一块地方来，帮我一起给小孩洗洗屁股，换换尿布。今天棉花只能拣到这里了。”
秀兰问道：“家里哪有尿布啊？”
我说：“家里没有尿布，就拿我的旧衬衫、旧被单什么的当尿布吧！”
秀兰说道：“好吧！我这就去找。”
说罢，秀兰转身向对面的住宅走去。
邻居们也纷纷离开厨房，回家去了。
我对辛立夫说：“你将棉花包统统搬到外面去，然后在厨房里烧一盆炭火，将温度提上来后，才能给小孩洗屁股。”
辛立夫连声说道：“好好！王秀玲也帮我一起来搬棉花包。”
辛立夫和王秀玲将厨房里的棉花包，都搬到外面去了。
秀兰拿来了旧衬衫和旧被单，还有她结婚时穿的一件风雪大衣。
我烧开了一锅水，秀兰拿来了一个盆子，辛立夫则在一边烧炭火，几个人七手八脚，忙碌着给婴儿洗屁股。
我们帮婴儿洗好屁股，擦干水，然后里面用我的衬衫，外面用秀兰结婚时穿的那件风雪大衣包了起来。又将旧被单撕碎，做了尿布。
一切收拾妥当，灭了炭火，我抱着婴儿，来到对门的住宅。
临睡之前，我对秀兰说：“白天劳动，你太累了，夜里睡觉，你要注意，不要压着婴儿。”
秀兰说道：“不用你讲，我也知道。我陪小孩睡觉，你就放心。”
秀兰将婴儿放在怀里，自己则侧着身体，小心翼翼地睡在床铺边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放心，眯一会儿眼睛，就抬起身来，看看婴儿。
只见婴儿不哭不闹，睡得很香，我就松了一口气。
那天夜里，通宵达旦，房间里一直亮着电灯。
也许是我们睡得太晚了，等到婴儿开始啼哭的时候，天已发亮。
秀兰连忙跑到厨房去烧奶糕。
不一会儿，秀兰拿着奶瓶过来了。
我接过奶瓶，用嘴吸了一下，感到奶糕的温度正好，便开始喂婴儿。
婴儿如饥似渴地吸着奶糕，吃完奶糕，便开始安详地睡觉。
我们开始洗脸、刷牙、烧早饭。
吃过早饭，秀兰背着拾棉花的用具，和王秀玲一起下田去了。
我将婴儿用秀兰结婚时穿的风雪大衣包裹好，抱在手里，大步流星地向试验站站部走去。
一路上，我望着婴儿，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怜的孩子啊！我和你一样，都是天涯沦落人啊！这年头，做个好人，真是难啊！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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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2/29 10:22:0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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