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想 念 同 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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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
						念
						同
						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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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4年，第一学期的第一天。班级、老师、同学一水全新。班主任

念名单排座位，把男女生按大个在后小个坐前的原则搭配成同桌。据

说，男女生同桌上课时互相不讲话，易于保持课堂秩序，所以各校均

采用此法。你和我排在了中间一溜的第二排，从此成了同桌。

 我来自育英学校，半军事化寄宿生活使我视同学如兄弟姐妹。把你

分配给我作同桌，咱俩天经地义就是我哥们，我自来熟地和你没话

找话。你很慢热，半天没主动转脸看我一眼。好在你还能问一句答

一句。问了半天才闹明白，你爸妈是中科院的，都支援三线建设去

了，所以让你考了这个管食宿的清华附中。住校多好啊，爹妈不管，

尽玩尽疯。我住了六年校根本没住够，考清华附中只为了能继续住

校。可是你好像并不喜悦，一幅哭唧唧的样子。哦，知道了，你是

家里老小，从来没离开过家。别怕。有我呢。我可知道集体生活的

诸般法门秘笈。让我告诉你：门背后的上铺是要主动抢占的制高点。

那是寝室里最安静的角落，也是舍监老师在走廊巡视时看不到的盲

区。更不会有人爬到你的铺上嗑瓜子闲聊。起床后马上去厕所。若

洗漱后再去会遭遇排队。上午最后一堂快下课时一定做好冲刺准备。

手脚慢一点，食堂里的好饭菜就盛不到自己碗里了。平时，开水房

只能用暖壶打开水。星期天去用脸盆打水洗衣服保准没人管……

 我尽心尽意地传授着，同桌似信似疑的听着，半晌突然冒出一句：

“我妈的信寄到哪里呀？”“寄到咱们学校啊。不过你妈一定要写

上请传达室李大爷转交64-2班你收。”“为啥？”“保证信不丢啊。

邮递员每天把信插到传达室外边的信袋里，你妈再贴张纪念邮票，估

计你就收不到了。就是收到，信封上的邮票也被集邮的坏小子揭掉

了。”就这样如蜘蛛盘网，我和同桌结成了铁杆关系。

 中学的生活简单而快乐。和现在的中学生比起来，我们那时真是

快乐在天堂里。没有课外作业，没有考试压力，也没有这个那个的

补习班。上午四节课，晚饭后两节晚自习，剩下的时间全归自己。

整个的下午，你可以在图书馆里看小说看到不想看为止。你也可以

在马路对面的圆明园废墟里随意游荡。可以在校乐团和合唱团跟王

玉田老师学吹拉弹唱。也可以在篮球队足球队田径队射击队旗语队

里练筋骨皮。几经比较，我参加了短跑队，在赵老师指导下练跨栏。

你在校乐团里学吹黑管。

 午睡后同学各干各的去了。一小时的体能训练下来，我最惬意的事

情是躲到操场尽头足球门后边的草地上，用最舒服的姿势躺着晒太阳

。看天上的云滚来滚去，嗅着裹挟着青草味的风，身体慵懒得像个煨

热炕的猫儿，心里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你踱过来，我们会背靠

着那排大杨树扯闲篇，讲在大家面前不敢讲的话。哪些话不敢在大家

面前讲呢？比如大俞的黑管没你吹得好，演出时却让他吹了独奏。比

如我去数学教研室交作业时听见老师们议论说教咱们三角的谭老师怀

孕了。比如说你发现圆明园里有片北洋军师阵亡将士墓地。说去就

去，我俩冲过马路，去圆明园的荒草乱丘间寻那墓地了。结果误了

晚饭，好说歹说，值班看灶房的大师傅才给了两个凉馒头。

 读了自认为好的书，我们必会互相推荐，也交换写满格言的笔记本

和日记。交换的方式极简单，放桌屉里即可。集体生活有啥秘密？

小孩子家家的有啥隐私？可分享彼此的“秘密”是我们的秘密，也

是我们铁的标志。

 你做得让我至今难忘的事情是写在我语文书上的那行字：“熄灯后

东校门口。密。”

 如约等候。

 黑暗中，见一行人影过来。细看，是同桌寝室全体人马。你告诉我

今晚的行动是：直线穿越圆明园。目标：香山顶峰鬼见愁。目的：练

胆。“敢去不？”“你小看谁呢？”不及拌嘴，一行队伍翻过学校围

墙隐进圆明园。

 深夜里，圆明园里无一点灯光。四周遭只听各种蛐虫鸣叫。月光下，

树木、稻田和山丘都已不是白天的模样。废墟的石头柱子黑黢黢的戳

向夜空，显得比白天高了许多。扑啦啦一声响在头顶，把人吓一跳。

原来是被我们惊吓的夜鸟离了巢。不敢回头看，因为总有一团团蓝汪

汪的鬼火甩不掉的尾巴似的粘着人的脚步飘飘荡荡。跑路、爬墙、泅

水我都不让须眉。可男生们穿的是长裤，我穿的是裙子。圆明园里荒

草没人，遍地的酸枣刺儿、拉拉秧子和刺棵子，把我的腿挂得血道子

连连。我哪里顾得上疼和害怕，连窜带跳的，生怕被男生们落下掉价

儿。

 我被夹在队伍中间一路疾行。我们有小路绝不走大路，遇到墙就直

接翻过去，遇到河渠就游过去。沿着香山的外墙，队伍直奔鬼见愁。

三个多钟头后，终于爬上了鬼见愁。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后半夜

一点多钟。来不及欣赏下夜空下香山顶峰静谧的美和远眺城区星星

点点的灯火。稍作停留，我们一口气原路急行军返回。

 天光微熹，翻墙回到学校，我们偷偷地溜进各自寝室，溜进被窝。

第二天，装得没事人一样照常出早操、早饭、上课……只是那天午

觉睡得那叫香。直睡到晚饭时分，我才被饥饿的胃叫醒。后来我问

你，为啥那晚的练胆行动独独叫上我一个女生。你老老实实地说，

原本一个女生也不带，可你就是想让我去。就提出我有手表，便于

掌控时间。手表是爸爸抗美援朝回来给我的纪念品。没想到竟成了

同桌说服的那帮坏小子的理由。

 后来，就停课闹革命了。后来，外地红卫兵们到北京朝圣。我一个

人跑到西藏和大小凉山看我感兴趣的山山水水。后来下乡插队。从

大串联开始，我就没见过同桌，此后四十多年音信皆无。就这样，同

桌把我丢了。

 去年，我回北京，回了趟念兹在兹的母校。校园里操场边的杨树长

得已经高过舍宿楼。风吹树叶哗啦啦的响，提醒我这里的青春时光

与我无干，只属于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我随着学生们走进教学楼。

上课的铃声尚未响起，三层左拐第一间教室的门口已经有一位女教

师准备进去上课了。我过去告诉她，我曾经在这间教室上过课，今

天可否听一堂她的课。女老师爽快地说：“可以呀。欢迎老校友回

来。”

 这是堂化学课。坐在最后一排，看黑板上写的化学键、分子链，

我却怎么也不能集中精神听课。盯着中间一溜第二排那俩同桌的背

影，一时间，我惶惑得如同时间倒流。

 坐在第一排的王胖儿，你回城后在哪里工作呀？听说坐在我左手

边的整天满脸严肃的团支部书记后来上了军校，当了政委。不会在

还天天板着阶级斗争的脸给战士们上讲党课吧。还有同桌，你去了

哪里？你额头那一缕软发早被时光染白了吧？肯定你是先长成男子

汉，后成熟为老头儿。可是，你一和别的女生说话就羞怯脸红的表

情，你那考好考坏都大不咧咧无所谓的神气，如同照片清晰在目。

你是孑然一身还是儿孙满堂？你一定不知道是谁把我的长发盘起?

不知道我何时披上了嫁衣？假如狭路相逢，你会认出我吗？一个男

孩，一个女孩，简简单单的快乐，充满了真诚的时光。也许沿着思

念的小道，我们没有机会走到重逢的终点。可是友谊，这瞬间绽放

的花儿，时间使它结了思念的果……

 我怔怔地任思绪如野马脱缰，突然听见老师说：“今天来听课的是

位老校友，欢迎她给我们讲几句话。”讲什么呢？我迟疑着举起相机

说：“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和中间一溜第二排那俩位同学和个

影。那是我曾经的座位。我很想念我的同桌。”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和中间一溜第二排那俩位同学和个影。那是我曾经的座位。我很想念我的同桌。”

美好的回忆！那时的晓寒，赛小子！

哥们义气两同桌，

热情交流多合作，

夜半攀登鬼见愁，

数十年后难觅得。

人生殊途，热切的可以淡漠，陌生的成为熟悉。唯有那份记忆永远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