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把原来所有的一切，不分青红皂白彻底的砸了个粉碎！一瞬间，中国的整个世界完全被扭曲了、社会疯狂了！它就如同一阵狂飙，瞬间席卷了中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历史的车轮开始了急速的倒转！“打、砸、抢”，“破四旧”，看顺眼的、看不顺眼的，一股脑地全都被红卫兵、造反派给横扫了！国家的法律，失去了它往日的庄严；浩劫，开始了公开在大白天上演。
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最无辜的知识分子。随后，这场运动也开始波及到了开国元勋，所有庶民百姓。我们美好的理想，随之，演变成了乌托邦。昨天，我们还生活在繁花似锦的大花园，顷刻之间，我们全家便掉进了万丈深渊。那时，你才四岁。你还记得那时的事吗？”邓丽向妹妹问到。
“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有一个很漂亮的八音盒，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再也找不到了。”
“你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八音盒！是爸爸从柬埔寨回国时，给你买的。
那是在后来的文革抄家中，我把我的小狮子臧进了兜里，把你的八音盒臧进了抽屉里。但还是被一个红卫兵小子，从你的抽屉里翻了出来。我看到他使劲的往自己的裤兜里装，八音盒似乎有点儿大，他塞了半天也没装进去。当他发现我正在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他，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又想了想，最后但还是瞪着眼睛举起了手。他把八音盒使劲地摔在了地上，又用脚踩了上去，一直踩到稀巴烂。嘴上还说着，“资产阶级的臭东西，谁稀罕呐！”，这才气哼哼的扭头走了。”
邓丽看了一下舷窗外面，然后慢慢回过头来对妹妹说：“唉！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想起那一幕幕的往事，真是断人心肠！”
妹妹惊奇的说：“过去的事情，真有那麽沉重吗？”
“唉……你那时侯年纪还太小，还什麽都不懂呀！”邓丽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那个时代，不是一家一户的不幸！那是千百万人的悲惨遭遇呀！也是整个民族和国家的悲哀啊！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终于在地球的另一侧，北京的首都机场降落了。
邓丽和妹妹终于来到了这个，曾使邓丽千百个日日夜夜，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故乡。这一段回乡之路，邓丽苦苦等待了四十年的时间，才又一次踏上了她出生的大地。她的情绪显得异常的兴奋，身体里的血液，也好像加快了在脉管里的涌动。这和邓丽平日沉稳的性格，完全的不同。她实在是无法抑制那种久别思念的深深感触，那种既熟悉、又陌生，千丝万缕剪不断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 三 章
岁 岁 年 年 人 已 不 同
她们姐俩拖者行李，随着匆忙的人流走出了海关。只见眼前的出口处，接机的人群黑压压的一大片，都拥挤在栏杆后面翘首以待，向里面的人群张望、挥手、呼喊。
小娜很快就从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一男一女。她拼命的向她们挥动着小手，一路小跑地奔了过去。她的嘴里呼喊着那个同学的名字，“方静！方静！”。
她迅速的跑到了那个笑容满面的女孩子跟前，两人隔着铁栏杆，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
自从下了飞机，邓丽看到周围的一切，变化简直太大了！就拿这个候机楼来说，让她几乎是瞠目结舌。纽约机场的任何一座候机楼的规模，都无法和这座相比，真可以说是令她大吃一惊！
这和她当年离开北京时的那栋候机楼，无论是从建筑、结构，还是装饰装潢上，简直无法同日而语，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了。不知不觉，邓丽眼看着周围的变化，心中翻起了一阵阵的酸楚。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来。她赶紧从包里拿出了手绢，迅速地把脸上的泪水檫干。
毕竟时间相隔了四十年，时代也在飞速的变迁，它是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而在悄然地发生着改变。它依循着自己股有次序的规律，也在不紧不慢地悄然前行。
方静身边的那个小伙子叫陈涛，他也是妹妹过去的同学。邓丽过去曾经听到妹妹谈到过方静，现在看到她们亲热的样子，知道她们过去一定很熟，相处得不错。陈涛非常客气地和邓丽打过招呼，便把她手中的行李车接了过来。他一直和邓娜有说有笑地，把行李车推到了候车楼。
汽车缓缓地驶出了机场，便疾速的向市区急驰而去。在邓丽的记忆里，过去走的时候，只能仅仅通行两辆车非常狭窄的水泥马路，坑凹不平。而今，却已经完全变成了平坦六车道的高速路。市区街道两旁低矮的平房，如今也已经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矗立着的高楼大厦。
一路上，邓丽唯一还能认出来的建筑，只有熟悉的德胜门城楼了。让她犹为惊讶不已的是经过东直门、安定门时，过去宏伟的城墙，怎么今天全部都消失，夷为成了平地？
方静无奈地告诉她，因为文革时要修地铁，政府就决定把城墙全部的拆除了。当时，建筑界的梁思成先生，曾极力地反对拆除城墙。他说如果是为了道路畅通，政府可以在城墙上扒开几个口子修路，或者多挖几个隧道来解决交通的问题。他为此而东奔西跑、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各方的领导。然而，处于文革狂热中的领导，谁还能听进他的意见。有时，他甚至不惜还和领导们发生争吵。他说：“如果你们一定要坚持拆除城楼和城墙，五十年后，你们一定是会后悔的！”
然而，他的一切努力全部都付之东流。上面的领导觉得他过于迂腐，于是，他们根本就听不进去梁思成的任何意见，仍旧一意孤行。没用几年的工夫，北京的城墙就荡然无存了。仅侥幸留下了德胜门、正阳门、前门的城楼，东便门的部分角楼。
梁思成眼巴巴地看着古老的建筑，北京的城墙一点点地被蚕食、被拆除，他万般无奈，只有伤心的泪水和无奈的哀叹。他的躯体和生命，也终于和北京被拆除的最后一段城墙与护城河一起，魂飞天外。
“唉！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那么古老壮观的建筑，即使是军阀混战的年间，也没有破坏；八国联军、日本鬼子侵华其间，城墙和城楼也安全的保存了下来；四九年和平解放北平，也都没有遭受到损毁。怎么却在和平的年代，自己却如此随意地就给拆除了呢？这种愚蠢行为拆毁的容易，恐怕要想再恢复，可能那是永远也不可能了！唉……这实在是对不起我们的先人和子孙后代啊！”邓丽心里，不免涌上来阵阵惋惜和苦涩的思绪。
吃过晚饭，邓丽看方静和她的朋友为她们忙活了小半天，非常的辛苦。于是她又一次谢过了她们之后，就劝她们赶紧回家早点休息。
说实话，今天她们这一下午接机，真拖累了她们两个人不轻！本来她们就去早了一个多钟头，不巧又赶上飞机误点，她们足足在机场等了三个多钟头。
送走了妹妹的同学，邓丽和妹妹又回到了饭店的房间。她对着镜子又重新仔细打扮了一下，便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大包裹，她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这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她在美国为袁姨而精心挑选的礼物。于是，邓丽和妹妹两个人拿着东西，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邓丽特意嘱咐妹妹说，她们要从饭店走着去到大院。因为她很想在这条大道上散散步，回味一下曾经儿时的那种美好感觉。
妹妹听了，自然也是很高兴。她每次一回国，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一见到了美食她就什么都想吃一点。今天的晚饭，她又吃下了不少的菜肴和小吃，也正想走走溜达溜达，帮助肠胃消化一下。
饭店离她们过去居住的大院并不算远，也就是两三里地的光景。她们在阴凉的林荫道上悠闲地走着，一路上尽量地回味、寻找着小时候的那种情景。虽然夏季的夜晚，没有什么微风，但是在这条路上行走，依然还会感觉到身上很凉爽。
“小娜，你还记得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领着咱们来西苑饭店吗？”
“不记得了。”妹妹遗憾地摇着头。
“那个时候，只要爸爸有时间，星期天中午吃过饭，他就会和妈妈领着咱们来西苑饭店。那会儿，这里饭店的名字最早叫西苑大旅社，也没有我们现在住着的这栋大厦。在这边上，有一排小平房是饭店，就是专门吃饭的那种饭店。一进饭店，里面有一排卖小菜的橱柜，其中就有卖冰激凌的柜台。每次，妈妈都会买上五个冰激凌。然后，我们就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边用舌头慢慢舔着冰激凌，一边高兴地走到动物园或者紫竹院去游玩儿。那种感觉，就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那么的美好、惬意。”
邓丽边说边咂摸了一下嘴唇，似乎小时候冰激淋的余香还挂在嘴边。
林荫路旁的那条马路，好象还是跟四十多年前一样，没有多大的变化。那个时候，在邓丽的印象中，北京除了长安街以外，就属这条马路最宽阔了。但是那会儿，这条马路上总是显得空空荡荡，除了公共电汽车偶尔驶过，几乎没有几辆其他的社会车辆跑动。一点也不像现在，马路上的交通都拥挤不堪。道路虽然没有堵塞，但车流一辆接着一辆，真有点让人不可想象。
“小娜，你看这人行道边上，过去也是种有这么粗的槐树和杨树，那会儿浓荫蔽日。但是不知为什么，现在人们却给锯掉了不少。过去的夏天，大树茂密的绿叶遮挡着太阳，人们在树底下走路感觉特别的凉爽。你看，新疆办事处的黄墙下，那会儿种植了很多茂盛的丁香树，绿丛清幽。在夜晚，那丁香花会散发出一阵一阵浓烈的芳香。唉！那个时候，人们夜晚在这条街上散步，那种幽静祥和，现在看来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呀！”
妹妹听得聚精会神，听完后，她却似乎感到有点失望。因为她已经记不清，那时的任何景象了。在她的脑海里，那个时代好像总是乱糟糟的一片空白。
没过多大功夫，她们便愉快地走到了爸爸妈妈曾经工作的办公楼前。
高大的办公楼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默默地矗立在那里。但是办公楼前的广场，却变得小了许多。过去广场两侧粗壮高大的白皮松和侧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新种下了一些矮小的树木，布局也和过去有所不同。整个办公楼前显得光秃秃的，失去了过去苍松翠柏映托下的那种庄严、气魄。
邓丽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几乎没有一处地方，能够从她的眼前溜过。她们随后走进了办公楼后面的院落。
这个她们小时侯曾经居住过的大院，如今，邓丽已经和它阔别整整四十多年了。然而，在邓丽的心里，这里的一切，依然令她感觉到格外的亲切。她仔细寻找着曾经的景物，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树她都非常地熟悉。
她一进大院，很快就捕捉到了变化，办公楼后面的大运动场已经盖上了新房子。过去大院中间的那个可爱的大果园，也彻底的消失不见，被新的住宅楼所取代。院落里的大树，也显然少了许多。过去那些三四层的小楼，有一多半已被拆除了，随之盖起来了很多二十多层的高楼，整个院落显得拥挤不堪、杂乱无章。还好，她们过去曾经居住的房子，幸好还没有拆除，依然原封不动静静的矗立在那里。
在相隔了四十年后，她又站在了这个熟悉的楼下。邓丽忧郁地抬起头，默默凝视着过去曾经是自己栖息的家。千头万绪立刻涌上了心头，让她翻江倒海、内心是感慨万千。在这里，父母曾经给了他们家庭无限的温暖和快乐，一家人总是其乐融融，享受喝编织着人间美好的天伦之乐……
可是，突然有一天到来的文革风暴，象飓风一样，把这个家庭里所有美好的一切，全部给席卷的荡然无存。那几年的疯狂岁月，使她的家庭就像生活在地狱里一般。她们每天都担惊受怕地经受着心灵上的惨痛折磨，在苦难的深渊里，忍受着不断的煎熬。
邓丽努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心情，终于让自己痛苦烦乱的思绪，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慢慢地审视起这栋昔日的旧房子，楼房除了窗户框子更换成了新的，其他整栋楼都没有太多的改变。
“小娜，你还记得我们曾经住过的这个家吗？”
“记得！我们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就是二层的这个窗户。”小娜用手指着过去曾经的家。
楼房和邓丽走的时候,基本上是一模一样.顿时，她得心中也感受到了一种亲切、一种缠绵。只不过是现在，里面已经物是人非，自己过去那个曾经温暖的家，如今早已经不复存在。
两个人兴奋地走上二楼，敲响了过去她家对面邻居，袁姨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陌生的小姑娘，“你找谁啊?”
“袁姨还住在这里儿吗？”邓丽轻声的问。
“住在这儿呀。你是哪一位啊？”
“我是过去住在对面的邻居，我叫邓丽。”
“奥”小姑娘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们在这儿稍等一下，我去问一问爷爷，马上就回来。”姑娘说完，转身返回了屋内。
很快，没有多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快进！快进！爷爷叫你们快进去。”
邓丽和妹妹轻轻的移动着脚步，走了进去。
熟悉的客厅里空空荡荡,房间里没有任何的装饰,四白落地,地板还是过去的水泥地面。东墙边有一个电视柜，上面摆放着一台电子管的大彩电；西墙边排着一溜沙发；靠南窗户的角落，摆放着几盆鲜花。
随后，邓丽禹妹妹跟着小姑娘穿过客厅,走进了另一间卧室。屋内的灯光非常的昏暗，一个枯瘦的老人躺在床上，自己好象正要努力试图挣扎着坐起来。
小姑娘站在门口,并没有走开,她惊奇地打量着陌生的邓丽，手上不停地摆弄着自己衣服的下角。当她看到老人的动作后,赶紧跑了过去，扶着老人，在他的头后又垫上了一个枕头。
邓丽和老人相互观望了一会儿，老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激动起来。他的双手颤颤巍巍，说话也十分艰难：
“奥！快过来，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老人吃力的说着。
邓丽轻轻移动脚步走近到床前，一边观察，一边轻声的说道：“任伯伯，我是过去住在对门的小丽啊。”
她虽然还能认出老人，但是，她看到任伯伯满面的皱纹，身体枯槁，老态龙钟，明现的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保姆在老人的身后又垫了一个厚靠垫，老人的身子又抬起了一点。他皱着眉头眯缝起眼睛，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终于看清了：“唉，小丽……这么多些年，你怎么都没有回来过一次呀？。你袁姨，真是好想念你啊！这些年，她可一直没少念叨你呀！孩子，你在美国那边过的怎么样啊？”
“任伯伯，我一直呆在美国上学，后来又留校教书，实在是太忙啦。”她一边回答，一边从小娜手里拿过礼物。
邓丽不能告诉老人，她这些年自己真实的想法，那样肯定也会勾起老人对过去凄惨的回忆。
“任伯伯，这是我给您和袁姨带的礼物。袁姨在家吗？”
老人看着邓丽手中的礼包，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只见从他干涩的眼角中，缓缓地流出了两行热泪。他吃力地抬起了枯瘦的右手，颤颤巍巍地说道：“孩子啊，你袁姨在去年的夏天，她突然得了脑淤血，我把她送到医院，连续抢救了几天……唉……最后还是没有抢救过来，她就……就撇下了我……一个人走了……唉！在信里我一直没有敢告诉你，就是怕你们知道后太伤心了……”
邓丽听完这话，真是如同挨了一记闷棍！瞬间，她的脑子麻木了，两眼呆滞。她几乎无法相信，袁姨只有七十多岁，平时身体也挺硬朗的。前年小娜回国，看到她的身体还是非常的健康，行动也非常活跃。怎么可能……竟然……没有任何的征兆，说走……人就走了……
她的心中顿时翻滚起一阵钻心的痛楚，大颗的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里噼噼啪啪滚落了下来。她实在忍不住内心的伤悲，低声的抽泣呜咽起来。因为在她的心底，袁姨始终都是她的恩人，真可以说，在文革最疯狂的年代，袁姨对她和妹妹，情深似海。良久，屋子里只有邓丽和妹妹低声的哭泣，和老人默默地流泪。
“伯伯，这漫长的四十年来，我最想回来感谢的恩人，就是袁姨了。怎麽这麽不巧啊，我要是能再早一年回来，那就好了……唉……”
邓丽嘴上说着，内心后悔不迭，要是能早回来两年，那该有多好呀！这时，她脑海里真的在想，“世上要是有卖后悔药的，那就好了！不管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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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3/5 21:41: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