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3——大山里的新山民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连坑村地处皖赣交界，邻近的冯村，翻一座山，就是江西的地界，流经连坑村的冯村河，就是新安江的源头。

村里人说的土话，主要是江西婺源方言混杂少量的徽州方言，比如：小琴，他们念“C姐”、静文，念“擦歪”、解放军，念“郭否乖”、吃饭，念“洽佛”。很多发音不符合汉语拼音规则，如解放军的“放”，它的发音就在“放”与“否”之间那个音；吃饭的“饭”，发音在“饭”与“放”之间。那种音调，汉语拼音是无法拼出来的。村民们都不会说普通话，好在我们都会说徽州方言，很快也能听懂、会说夹生不熟的连坑土话。

通过几天劳动，队里给我们评定了工分，张青云8分，郑静文7.5分，我6.5分。一个满工十分，八毛五分钱，我6.5分一个工，干一天活可以挣到五毛五分钱。张青云和郑静文都二十出头，看上去壮实丰满，力气比我大，评定的工分自然比我高。和他们相比，我长得单薄些，刚去时，八十多斤的玉米，挑在肩上趔趔趄趄，晃来晃去，所以工分只相当村里十三四岁的孩子。男劳力一般都是满分，妇女最高8.5分，可她们能挑两百多斤重的担子，稳稳当当地走在山路上。

听村上人说，连坑生产队原来比较富裕，一个工一块多钱，两年前一场大火把整个村子烧得精光。当时全村劳力都上山伐树，村里就留下老人和孩子，干活的地方离村子十几里路，等邻村过路的人赶去报信，赶回来看到的，已是一片冒烟的废墟。

当时全村一百多人都挤在祠堂里，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壮劳力连夜上山扛树，孩子们帮忙打着火把照明，村里架起几口大锅，公社拨了一些救济粮，老人们烧火做饭，全村人不分昼夜地忙碌，很快，二十多户房屋又拔地而起。这场大火，使连坑村元气大伤，工分值自然比邻近村低多了。

村里只有十来亩田，都分散在山冲里，因为是技术活，所以只让男人们干。除了伐树、扛树，男女在一块干，烧山、挖山地、采茶等活都由妇女们干。大树砍伐完，妇女们再把杂木、灌木、荆棘，砍下点火烧，他们把这活叫“破山”，烧过的山地比较肥，把地刨松，种上玉米、芝麻、桐子。

挖山时，大家一字排开，从山这边挖到那边，到头了又从那边往这边挖。我们干活有妇女队长带领，她让休息就说声“歇活”，大家一听见“歇活”，就迅速扔下锄头，趁着空闲爬到山顶砍柴。

我们初来时，就盼着一声“歇活”，迫不及待地找个地方坐下，累得够呛，哪还有力气再去砍柴。可想想还是她们那样划算，既挣了工分，又砍了柴火，不用专门花时间上山砍柴。后来我们厨房东侧码得高高的柴堆，全是利用“歇活”砍回来的。

劳动时队长会派两个年轻姑娘下山取水，她们用一块比桌面大的塑料布，带上竹筒，把水舀进塑料布里，然后把塑料布口合拢用麻绳扎紧，像个包袱似的大水球。两个人把水抬上山，队长总是让我们先喝，说我们是城里人，比她们干净。她们一人托着“包袱”的底部，一人小心翼翼把扎着的麻绳解开，露出一个小口，弯腰站在我们挖地的上方，我们一排人，挨个伸长脖子，把嘴对着出口喝。因为山地是烧过的，头上、身上、脸上都是黑灰，夹杂着汗水，这水喝到最后，就变成浑浊的、带点咸味的黑灰水了。

上山干活都要带饭，她们用竹筒装饭，竹筒口两边穿了绳子，可以拴在腰上。我们用的是搪瓷茶缸，还带了铁勺，后来发现茶缸没有竹筒方便，一不注意滑下来，就呼噜噜滚下山。她们吃饭不带筷子，随手掐两根树枝，剥去表皮，吃完一扔。我们后来也学她们，用竹筒带饭，用树枝当筷子。

在山上劳动，会经常碰到蛇，一旦发现蛇，身边的人顺手用锄头锤打，就像掐死一条昆虫那样平常。如是碰上一两米长的大蛇，她们就群起而攻之，有的拿锄头，有的抽出砍刀，大家争先恐后地追着喊打，直到蛇咽气才罢休。大蛇的皮能卖钱，一般是谁给的致命一击，蛇就归谁，偶尔也有争执，折中的办法就是对半分。每次打蛇，都要躁动一阵，给沉闷、单一的劳动增添一段小插曲，精神也随之兴奋片刻。开始我非常害怕，看她们打蛇，总是站得远远的，后来习惯了，也举起锄头呐喊助威，仅仅是助威，始终没有亲自打死过一条蛇。

初来时，出工总是戴着草帽，常常被风吹下山，后来也和她们一样，头上扎着挡灰的花布，上山时腰后别着柴刀。生活中也跟她们学会很多技能：如掰竹笋、挖野菜、做豆腐、酿米酒……山里的日照时间不长，新鲜蔬菜很精贵，她们每年都要储备很多干菜，把新鲜的萝卜、白菜、竹笋、野菜，切碎放在沸水中焯一下，然后晒干，以备青黄不接时过渡；下雨不出工，她们就在家搓麻绳、纳鞋底、做鞋。我们也学会了做“百斗鞋”，就是用各种做衣服剩下的零头花布，剪成一条条拼成圆口鞋帮，这种鞋挖地时泥土不容易进鞋内，还可以防滑。

山里的文化生活太贫乏，为看一场《钢琴伴唱红灯记》电影，村民们像办喜事一样，个个兴奋不已，我们也早早准备了晚饭，和他们一道，翻山越岭二十里路赶往公社，电影散场，打着火把回到村里已是深夜。

村里没有广播，上面有什么重要指示或通知，像古代驿站传递宫府文书、通报军情那样，先由公社通讯员徒步送到大队，再由大队通讯员通知到各小队；队里没有时钟，干活时就沿袭“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原始方法；劳动中割破了手脚，就用山上的药草，在嘴里咀嚼后敷在伤口上……一切都遵循生物自然状态生存。

我们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中，很快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和村民们干同样的农活，吃同样的饭菜，讲同样的方言。渐渐地适应、并融入到他们中间，成了大山里的新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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