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4——扛树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木材是连坑队的主要经济收入，我们大部分农活是砍树、扛树。把树扛回村堆在溪边，等雨季涨水，将木排顺着新安江放到屯溪。

砍树站在树的侧面，先从下方砍，不等完全砍断，然后站在树的上方，两手握住树杆开始用力摇动，一边摇，一边“哦豁哦豁”地大声吆喝，大树在摇晃中发出“嘶……嘶”声响，慢慢断裂，然后“哗”的一声，轰然倒下。各种声响此起彼伏，在林间汇成一种强大的气势。特粗大的树，女人们拿不下，就由男人们用斧头砍、或锯子锯。山上有条沟壑，树砍下后，就让它顺着沟壑滑下去。

扛树是秋冬时节主要农活，采取计件工分，多劳多得，一天一般能扛四趟，多的有五六趟。妇女能扛两百六七十斤，男人能扛三百多斤。一百斤三分工，一个男劳力一天最多能挣五六十分，五块钱左右，把老婆孩子一起算上，一天能挣十多块钱。这在当时，是笔很可观的收入，抵上一家人平时干十几天的活。村民们都趁这个时机，拼命多挣工分，我们也不例外。

第一天扛树，我们都穿着回力鞋，下山很滑，常常连人带树一起滑倒。他们都有绑腿、垫肩，我们没准备这些，干起来吃力多了。村民们为我们砍了树杈做打杵，打杵呈“丫”子形，扛树时利用它的杠杆作用，分散部分力到另一个肩头。歇息时，将打杵从肩上抽出，把树杆大头架在打杵的丫杈上。

从村里到山上，近的有七八里路，远的有十几里，山路很窄，一边靠山，一边是峭壁，如山在右边，树就扛在右肩，左手将打杵伸进右肩树的下面，稍稍用力往下压，使部分重量分散到左肩。如山在左边，树就必须扛在左肩，我只能用右肩，八九十斤重的杉树，扛在右肩已是满负荷，但要换到不能受力的左肩，走不了几步，就吃不消了。

扛树都是一路纵队，要歇一起歇，要走一起走，如想多歇会儿，最好排在最后，否则耽误别人功夫。但排在最后，人走远了，深山里阴森森的，不时还会听到飞禽的怪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只得硬撑着往前追赶他们。

七八天干下来，我的肩已经磨破，衣服黏在上面，擦洗身子时，揭开肩头的衣服非常疼痛。想歇息几天，可又觉得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歇工，一是怕村里人说我怕苦怕累，扎根农村的决心不坚定；其二，张青云、郑静文都没说休息，他们能坚持，我怎么就不行呢；第三，这是个挣工分的大好时机，一天就按四趟算，也可以挣到一块钱，一个月就是三十块，三十块钱在当时，是多么具有诱惑力啊！

第二天，我带了块毛巾垫在肩上，穿上了大玉送我的“百斗鞋”，腰间系着绳子，后面别着柴刀，“全副武装”地和大玉、英莲、几个姑娘，最先到达扛树地点。树从山上放下来，横七竖八压在一起，我用打杵翘起压在上面的一棵小的，用柴刀勾起一棵比昨天稍大点的，大玉帮忙把树拖出来，并帮我架在肩上，我把毛巾折叠成四层垫在肩上，破的地方还没结痂，树猛一压上去，非常疼痛，但我还是咬牙坚持住，走过一段路就渐渐麻木了。

好不容易扛过三趟，人已经非常疲惫。静文劝我：“你不要硬撑了，能扛三趟已经不错了，今天就歇工吧。”她说着又和张青云进去扛第四趟。看看天色还早，别人还在一趟一趟往里赶，我不甘心就此收工，决定再扛最后一趟。

树扛到村里就过磅，前两棵都在八十几斤，第三棵九十二斤，村上十四五岁的女孩都能扛一百来斤，郑静文、张青云也超过了一百斤，这有点伤我自尊。九十二，离一百斤不就差八斤吗！九十九还是九十多，一百斤就好听多了。我暗下决心：最后这趟，拼命拖，也要拖一棵上百斤的给他们看看。

每次扛树，第一趟人数最集中，几趟已过，有快有慢，人就分散了，但还是保持七八、上十个人一群。我跟在几个村民后面进去，他们已经是第五趟了。

我选来选去，拖出一棵估计有百把斤重，用力抬起准备用打杵先撑起，谁知还没等我把打杵竖起来，树就顺着我抬起的手滑下来，粗糙的树皮蹭破了我的手背。小青年旺达见状来帮我，他说这棵树我扛不动的，我说我先前扛回村的那棵和这差不多，他说刚才是前面那个山坳，这批树是才砍的，比较湿。我告诉他我想扛一棵一百斤的，让他给挑一棵。他在一堆树中掂掂这棵，又掂掂那棵，最后给我选了一棵，并帮我架在肩上。我刚一迈步，两腿稍稍晃了一下，还是稳稳地站住了，就是它了！我吸了口气，信心十足地走在最前面。

前面一个拐弯，下了坡就要换左肩了，我最怕的就是这段山路。我用打杵把树架住，低头从树下钻过来，然后用肩接住树的同时，把打杵塞进左肩树下，用力往下压，想多分散一些力到右肩。走了一段，就感觉越来越沉，腿开始打颤，实在不行，只好停在山边歇息。后面的人很快上来了，路太窄我必须走，否则他们都过不去。我硬撑着继续走，没走多远，腿开始晃了，腰也直不起。这样怎么行呢，我一路频繁地歇息，耽误他们赶趟，必须让他们走在前面。

我把树用打杵架起靠在山边，学他们那样，两手攀住一棵小树，用力一纵，紧贴住山体，扭头对后面的人说：“你们先过吧，我在后面跟着。”旺达排在最后，大声对我说：“天要黑了，你在后面怕不？”我毫无底气回答：“不怕，你们上前走吧。”

我看着村民们一个个从我身边过去，心里还是有些虚。旺达过来了，说让我在前面走，他跟在我身后。太阳早已下山，天渐渐暗下来，我真希望有个人跟在身后，但我知道他这样做，耽误了功夫，回去会挨骂的，别看他已是半大小伙，老爹横起来，照样拿棍子打。我一再坚持让他先过，说天还没黑，我不怕。

山里人就是实诚，他完全相信：我说不怕，就真的不怕。我眼睁睁看着旺达也从我身边过去，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苍翠的暮色中。我猛然意识到，我必须赶紧走，这荒山野岭，如天完全黑下来，说不定会有野兽出没。我越想越害怕，扛起树又去追赶他们。

前面就是一个下坡，我的打杵已经滑到背上，用力下压，树失去平衡，大头猛然向下滑去，一头栽倒山沟下，我顺着惯性一个踉跄，跌跪在山旁。我呆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幸好，这段山路不是很陡，树斜斜地插在山沟下，小半截树梢露在上面。我试着将树拖上来，可怎么也拖不动。我沮丧透顶、深感无助、满脸无奈地瘫坐在地上。

一阵阵恐惧向我袭来，暮色中的乌云，也像怪兽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惊恐地站起来，想作最后一次努力，憋足了劲大叫一声“嗨……”拼命抓住树杆往起拖，弯腰死劲往后退着，退着，一屁股撞在山石上，被弹坐在地上。

天黑了，我完全绝望了，后悔没听静文的话、没让望达跟着我一块……我拿着打杵在山路上徘徊，就这样回去还不让人笑话死了，我该怎么办……？

突然，听到一声“小琴…..”山谷里回音都在叫小琴…..小琴…..我欣喜如狂，是静文在喊，我喜极而泣，心里一酸，哽咽着回答：“哎.....静文，我.....”

郑静文打着手电，张青云帮我扛着树，静文一路上埋怨我：“叫你别来了，别来了，你偏不听，要量力而行嘛....."快到村口时，远远看见打着火把又来扛第六趟的村民们。我让张青云赶紧放下，我要自己扛回村。

会计拿着马灯过磅，我紧紧盯着磅秤……“九十八”，会计报出树的重量，我疑惑地又扫了一眼磅秤，怎么只有九十八呢？我感觉有一百多斤。

一百斤就差两斤，这该死的两斤！

我的腰扭了，脚也崴了，当时没什么感觉，可第二天就感到浑身酸痛，起不了床。我老老实实休息了两天，又跟着大伙继续扛树，以后的日子，我都“量力而行”，最高记录保持在九十八，始终没能超过一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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