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天 寒 地 冻 温 暖 如 春
一转眼，一九六九年的日历便翻了过去。又过了一个半月，阴历三十儿就到了。这也是绝大部分知青，第一次在北大荒过年。
连长平时你别看他表面上挺厉害，可是他的为人，其实很朴实、憨厚。他从来做什麽事都不饶弯子，本性就是率真，直来直去。
在他的眼里，这些小青年都才十五、六岁，那简直就是一帮还没长大的毛孩子。为了能让这麽多的小青年，能在东北过好第一个年，最近几天，他让安毅开着拖拉机，跟着他四处奔走，就是要满足这帮孩子们的一个心愿。尤其是那些上海的孩子，他们来到这里都快半年多了，可这帮孩子，却还没有吃上过一粒儿大米饭。他们已经为吃大米饭，吵吵了很久。
兵团由于东北气候的原因，无霜期太短，所以只能种小麦、大豆、玉米、谷子，全团一亩稻子也没有。
连长一直在想，这个大年三十儿，无论如何，也得让这帮孩子吃上一顿大米饭。过去，他还是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让他操过这个心。
一连几天，他带着安毅不辞辛苦，连续地跑了五六个熟系的解放军部队。他在这个部队淘弄五十斤，那个部队央求八十斤，好不容易才凑起了四百斤。安毅把大米拉回连队后，连长把一半了大米分给老职工和家属，另一半儿大米留给了知青食堂。
他还亲自跑到食堂，过问三十儿晚上的菜谱。他和司务长一起商量，在食堂里研究出了一个菜谱。
到了年三十儿这天晚上，食堂里还没有开饭，各个班就把饭碗，脸盆刷洗得干干净净。他们把屋子里的炉火，也烧的通红通红，连接炉子的烟筒，也被烧的火红，似乎看着都快要融化了。年轻的人们早已经迫不及待的，早早就来到食堂窗口排上了队。
于是，在人们焦急等待的开饭之前，昏暗的食堂大厅里，就成了一个盆、碗、叉、勺交响曲的音乐会。期待、望眼欲穿的孩子们，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用手上拿着的叉、勺，不住的敲击着菜盆、饭碗，用来发泄他们期待中无奈和激动的心情。
只见卖饭窗口上方的大玻璃窗上，贴着晚饭的菜谱：猪肉顿粉条，红烧丸子，牛肉顿萝卜，油炸土豆块，胡萝卜丝炒豆芽，白菜芯海带粉条拌三丝；每人大米饭五两；每人一个冻梨、一个冻柿子。
看的姑娘、小伙子们，是一个个馋得直流口水。平时哪里能吃到这么好的饭菜呀！今天，简直大家就好象是在梦境。
当买饭的窗口刚一打开，人们立刻蜂拥着向前面挤去。顿时，前几排便被挤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打到饭菜的班组，根本端不出来，他们只能从拥挤、攒动的人头上面，慢慢地接力传递出去。连长和指导员，根本制止不了混乱的场面了。他们笑着，摇了摇头，走进食堂里面，帮助伙房里的人干起杂活儿。
当每个班都欢天喜地把饭菜打回宿舍，你看吧，那男孩子们，满屋子里是一片庆祝欢腾，瞬间，欢呼声、敲打声，简直是震耳欲聋。
男孩子们把早已准备好的白酒，色酒立刻倒满了所有人的杯子，缸子，大碗，不管会不会喝酒，今天人人有份。
大家“碰杯”和欢呼声落下之后,很多小青年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酒的滋味。这帮孩子喝下第一口白酒，嗓子眼儿里辣的就跟冒了烟似的。但他们都是眨着眼睛，忍着眼泪，很快就高兴的裂着嘴，笑逐言开。于是，大家立刻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菜来。男生排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的人热的满头大汗，索性它们就把上衣全脱光，赤膊上阵了。
外面的世界冰天雪地,可是屋子里面却是温暖如春。你再看看那炉中的煤火，烧的是又红又旺。
连长和指导员挨着每个屋子，看望着各个排的知青。
然而，女孩子这边，显然文静的多了。每个排的屋子里,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后，便迫不及待地品尝起美味的菜肴。
邓丽和春霞、周文，领着小不点儿把饭菜打回宿舍，每个人也都倒了一点红葡萄酒。在陈含秋简短的祝酒词后，大家开始小口喝了起来。除了春霞和小不点儿，其他的人还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女生们，显然是对酒不大感兴趣，而是对那饭菜的味道，兴趣更加浓厚。
“你尝尝这个牛肉，顿的真香啊！”周文顺手给春霞夹了一块。
“这个土豆炸的也特好吃，”，春霞给周文也递了一块土豆“我在家里还真没吃过这种油炸土豆。”
女生们唧唧喳喳一边吃，一边品评着美味佳肴。
小不点儿和邓丽碰了一下缸子，邓丽慢慢喝了一小口红酒，呜的一下，一股辣蒿蒿的感觉窜到了嗓子眼儿，她立刻皱起了眉头。
小不点儿立刻把一盆凉菜端到了邓丽的面前，“快吃一口菜。”
邓丽赶紧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囫囵吞枣的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顿时，她感觉到嗓子眼儿里好受多了。小不点儿又把缸子递给了她，“邓丽，赶紧再喝一口就没事了。”
“我说小不点儿，你还害我呢？我再也不想喝了。”邓丽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刚才的那口酒，真的辣得她够呛。
“没事、没事。你喝了这口酒以后，就再也不会感觉到辣了。”小不点儿像是在央求她，也像是在命令她。
邓丽半信半疑的又喝了一小口，确实感觉不再像刚才那么辣了。
王琪也在一旁不依不饶，“邓丽，你得跟我和一大口，不然我可不干。”
“哎，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还非得喝一大口？”
“你就别问为什么了，你就得跟我喝一大口。”王琪刚喝一会儿，已经是满脸绯红了。
“我也陪着你们一起喝，快点来吧。”小不点儿催促着邓丽，她也在一旁跟着起哄。
“得得得，咱们三喝一口，我今天豁出来了。”三个人碰了一下缸子，同时喝了一大口。邓丽顿时觉得脸上有一些热，像是有点儿发烧。
邓丽吃了一点菜，小不点儿看着她笑着又说道:“你现在再喝，还会感觉到这酒有一点点的甜。”
邓丽疑惑的望着小不点儿，又拿起缸子喝了一口。她仔细感觉了一会儿，果真，她感觉到了那酒里还有一点甜甜的，热乎乎的。她望着小不点儿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经验？”
小不点儿悄悄地趴在她的耳边，神秘的说：“我爸爸在家教我的。”
邓丽是第一次喝酒，喝的她心里热乎乎的，浑身也感觉特别的轻松。王琪坐在她旁边，脸上喝的就像个红脸关公，她还不停的劝邓丽喝一口。女生这边是叽叽喳喳，不停地细嚼慢咽着口中的菜，嘴里还在交流着各种菜肴的滋味儿。
男生排那边，可就没有女孩子这么斯文了。
当机务排的人们吃喝的兴趣正浓时，连长和指导员走了进来。这一下可好，象点燃了炸药包的导火索，大家趁着酒劲大声地高呼起来：“敬连长一个！敬连长一个！”庞顺宝站在炕上，带头喊了起来。
连长和指导员，从各个排一路的转过来，看到大家都很高兴，他们自己心里也非常高兴。尤其是连长，自从部队转业到现在，多少年来，他还重来没有在过年的时候，与这么多人、这么热闹、这么让他开心的过过一次年呢。他看着一帮帮欢乐的孩子，打心眼里感觉的特别可爱。他那年前一直悬着不安的心，今晚总算是放了下来，他的脸上，也一直都是挂着微笑。他在哪个排的屋子里，在大家的盛情之下，都免不了要喝上几口，到机务排这里，已经是第七个屋子了。虽然他一直都悠着劲儿，但现在他也足足喝了有七八两白酒了。
庞顺宝往碗里倒了二两白酒，递给了连长。
“这可不行，我已经喝的太多了！”，连长说着，把一半酒倒进了安毅的缸子里。
这时，安毅也给指导员倒了一两白酒。
“同志们，”连长大声的说了起来“我实在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辛勤劳动，确实不容易。我这里什麽也不说了，一切的一切，都搁在这酒里了！我把这碗酒干了，表示我对大家一年来的真诚谢意！”说完，他一扬脖，把酒全喝了下去。
这是他今晚，第七次重复这句话了。庞顺宝也一点儿没含糊，“连长，我这二两酒就算陪您了。”说着，他也一仰脖喝了进去。
“欧……”大家一边喊着，一边也把手中的酒喝了下去。这种战士和老连长间的无拘无束，都是出自大家平时接触，在一起工作、生活中付出的真诚。
这顿晚饭,对于整天吃炒白菜丝，顿土豆块，熬萝卜汤的知青来说，今天可真是过大年了，绝不比在家时吃的差。大家都知道，为了这顿饭，近来连长可是真没少操心。
开康拜因的哈尔滨青年，龙方民，平是静干点子损人的事。比如偷拔张家一捆葱了，偷抓李家一只鸡拉，去连里的瓜地里偷半麻袋瓜，还祸害半麻袋的瓜……没少让人在连长面前告他状。可是这小子能干活，从来不怕脏，不怕累。所以连长平日没少批评他、但在干活的时候也很喜欢他。今天晚上，龙方民已经喝了不少酒。但他见庞顺宝和老连长喝了一杯酒，他也借着酒劲儿，拉着连长非要喝一个。老连长知道这小子的酒量，喝过三两酒之后，就开始要酒喝，非喝趴下不可，否则不算完事。连长被他缠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和他碰了一杯后，赶紧乘机溜掉了。
邓丽这天晚饭菜吃多了，酒也喝多了。尤其是她人生第一次喝酒，根本不知晓酒的厉害。饭后，她觉得脑袋一直晕乎乎的，脚底下好像是踩着棉花。
王琪显然是喝多了，她躺在了邓丽的旁边，已经语无伦次了：“邓丽，还……是你够……意思。你平时……经帮我，我……我忘不了……你。你……不像她们，尤其是……是周文，说话老……像带刺似地，不够……意思。我……在家，哪……受过……这罪呀！她……们不够……意思……”
“你把话说清楚，谁不够意思了。我平时说你，哪一次都是为了你好，你做事从来都不先动动脑子思考，吃了亏都不知道。我老说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少吃点亏吗！你还不识好人心了！”周文气鼓鼓的冲着王琪说。
“周文，你就别跟她计较了，她这不也是喝多了吗。她在家是个独生女，是娇气点，咱们都多让着她点儿，不就行了吗。你也别往心里去了，咱们都离家那么遥远，互相还是多照应一点。大家都知道你的为人，你就别生气了啊！”经邓丽一劝，周文立刻不吱声了。
王琪嘴上继续嘟囔着，慢慢的在朦胧中睡着了。邓丽小声告诉春霞，让她把王琪的被褥铺好，周文和小不点儿帮着邓丽，一块把王琪抬到了她的铺上，盖好了被子。
大家又兴奋地聊到了深夜，姑娘们这才都高高兴兴地睡下，借着酒劲儿，很快都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王琪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她已经不记得她昨天晚上，饭后所说的任何话了。
苦心人，天不负。三十儿晚上这顿饭，吃的每个人都津津乐道、大快朵颐。即使过了很久，大家一聊起来，年三十儿晚上的这顿饭，还回味无穷！人们是打从心眼里，感激老连长为此付出的心血。
大年初一，每个班都发了饺子馅、白面，自己包饺子。邓丽和春霞带着班里的女生们，很顺利的包完了饺子。上海的姑娘不会包，便主动承担起了煮饺子的任务。当热腾腾的饺子端上炕后，上海的姑娘平时是没怎么吃过饺子，所以吃的别提有多香了。她们一边吃着，嘴里还一边说着：好吃！好吃！
男生排这边，可就惨了，真是花样百出。北方的孩子们还好点，好歹照猫画虎的把馅儿包进了皮儿里。上海来的这帮男孩子，那可就惨透了，半天包不上一个饺子，那皮儿和馅儿总包不到一起。过去他们根本就没包过饺子，有的人只包过混顿。等他们包的饺子一下锅，大部分的饺子都变成了片汤。最后没辙了，每人只好捞了一碗片汤，片汤里只有两三个饺子。吃完后，这帮孩子就调侃开了，“今天大年初一，咱们自己动手做饭可好，一饭三吃，片汤、混沌、饺子。”大家听着，都忍俊不禁地笑成了一团。
春节，连队一共放了五天假。初三一早，春霞和邓丽，王琪，周文，王丽苹、于小倩，就一块儿出发了。几个人昨晚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去县城照个像，好给家里邮去。
连队离县城有三十多里地，要在平时，一路上总可以截下一辆来往的大卡车。可是今天，团部和县城里的单位还在放假，本来路上的汽车就不多，就是看见有汽车过来，车楼子里也是坐满了人。
春霞和邓丽等六个人背着小书包，一路上翻岗下沟，足足走了快三个钟头，才走到了县城。
她们首先来到了照相馆，六个人一块照了张合影，又都单独的照了一些照片。春霞和邓丽周文又一块照了一张。然后，大家高高兴兴地走出照相馆。她们来到了电影院一看，有一场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宁死不屈》。不过，十二点一场的票已经卖完了，只有两点一场的还有票，于是，她们提前买好了电影票。
转过身来，大家都觉得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于是，有人提议先去吃饭。三十儿晚上和初一刚吃过两顿好饭，姑娘们肚子里也有了点油水。于是，大家来到了一个小饭馆，每人来了一碗面条，西里胡涂的匆匆吃过，又都跑到了街上。
虽说是个小县城，比不了北京上海的大城市，但这帮姑娘在农村呆了小半年，这会看着县城的街道、商店，也觉得挺开心。她们走进了街角上县城里最大的百货商店，橱窗里的商品还是吸引着她们的眼球，每个人东张西望，挑寻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六个大姑娘，此时，就象六只春天里的小燕子，唧唧喳喳一脸天真无邪。他们的脸上，真象春天里绽开的鲜花，美丽漂亮。春霞买了一个小镜子，邓丽买了一个笔记本，其他几个人也拣着自己喜爱的东西，挑选了一两件。
她们出了商店，然后又钻进了新华书店。邓丽看着满书架上都是毛选，要不然就是大批判的书籍，她一脸的无奈。当她慢悠悠地转到一个犄角时，忽然，她看到书架的最底层，有几本歌曲集。顿时，她就来了精神头，她反复地看了一下，最后买下了一本最全的歌曲集。她高高兴兴的付过了钱，把书放进了书包。
周文买的书最多，她付完钱，大家看看时间，已经快到了电影要开演时侯，便赶紧匆匆向电影院走去。
电影开始了，《宁死不屈》，是部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故事并不曲折。一个小姑娘，在二战时候，为了自己的祖国，反对德国法西斯，被敌人逮扑了。在狱中，她回忆着自己的美好生活，直到要被敌人杀害，她始终也没有向敌人投降。
就是这种电影，在连队里，人们一年也看不上两回。几个姑娘好久没看过电影了，一边看，一边小声的交流着。电影拍的很简单，谈不上什么深度或者艺术。可是几个姑娘看的还是精精乐道，时而深沉，时而眉飞色舞。她们随着电影里的情节，心情也随之喜怒哀乐。
年轻人的记忆力就是好！回连队的路上，几个姑娘把电影里的台词都记住了。
春霞学着电影里德国军官的腔调，首先说了起来：“不要忘记，如果我不耐烦的话，你将在这个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默默的死去。”
听的大家，都说她学得好，学的象，一句不差。
王琪此时也忍不住了，她马上也娇声娇气地来上了一段：“姑娘，生活对我们只有一次。外面的生活是美好的！阳光明媚，人们享受着生活的无穷乐趣。可你呢，你在牢房里受难，你会死去。”王琪说完，自己也乐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还都沉浸在电影里。
王丽萍，由于她个子小，大家就在学校里，给她起了一个亲昵的外号-小不点儿。一路上，她闹的最欢。
最后，大家一起唱起了电影里的歌曲：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我们在春天里面加入了游击队，敌人的末日就要来临，我们的祖国就要获得自由解放！…… ”
姑娘们稚嫩优美的歌声，划破了东北寒冬中沉寂的夜幕，它在漆黑空旷的原野上，不停的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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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3/9 23:14: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