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章
山 火 无 情 鲜 花 凋 落
春节过后，春播前紧张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每天人们都在不停地忙碌着往田里送粪，制作颗粒肥，选种。机务排检修着所有的农机具，连长要求他们三月二十号前，必须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
三月初的一天夜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草草的吃过晚饭，都躺在炕上休息了。忽然，连队里的大喇叭响起了焦急的声音：“各班排长注意了，立即到食堂大厅参加紧急会议！立即到食堂大厅参加紧急会议！”广播还重复了两、三遍。
安毅吃过饭，刚躺下来还没五分钟，香烟也刚点着抽了一口，便被这急促的广播声音呼唤了起来。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匆匆向食堂走去。
安毅一进食堂大门，便看到几个班排长，神色焦急的向连长询问着什么。安毅靠墙，找了个地儿坐下了。这时，连长站在了一个长条凳上，也不等人员到齐了，便大声地说了起来：
“同志们，请大家安静一下。现在我简短的，向大家传达团部的一个命令，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完达山东部地区，突然发生森林大火，目前，大火仍有迅速蔓延的趋势。团长命令我连，出动二百名指战员，前去现场救火。现在，由指导员安排一下，我们这次的研究部署。”
指导员随后站了起来，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下面，我说一下我们的决定，一、二、三、四、六排和机务排，六个排排长，会后立刻回宿舍，组织战士，每人带上一把铁锹，背上书包，带上水壶饭盒，半个小时后在操场上集合。这次任务由我带队，有什么事情，我们在路上再给大家交代。大家现在听明白了吗？”
指导员话音刚落，好几个人就不约而同的问开了，“去多长时间啊？”
“怎么去呀？”
“我们排有三个病号，没法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屋里顿时乱成了一团。连长一看这乱劲儿，赶紧又示意大家安静，他斩钉截铁的说到：
“你们现在什么都别问了！赶快回去，半小时内，把你们各排的人带到操场上。食堂会发给每人三个馒头，其他的事情，到了火场，指挥部会统一安排。现在都赶紧回去安排人员吧。散会！”
还有人想问点什么，被连长打断了话头：“这会儿你们什么都别问了，团里有统一的布置，你们就赶紧回去组织人去吧。”
人们立即匆忙地赶回了宿舍，在一片慌乱之中，准备起了自己的行囊。
安毅没有拿铁锹，他暗自琢磨，大家都拿铁锹，锹肯定是足够用了，万一遇到点别的情况，不能光使锹吧。于是，他拿了一把玻璃斧子，那种在山里伐木时用的，小号长把的斧头，非常的锋利。
不到半个钟头，团部开来了三辆大卡车，加上连里的两部挂拖斗的拖拉机，二百人在操场上爬上了车厢。车辆先开到团部，和其他的连队的人员汇合了之后，大部队便浩浩荡荡地向完达山进发了。一路上，车灯在黑夜里映出了一串儿舞动的长龙。
深夜，队伍终于开进了山里的一个林业局的指挥所，车辆已经没有道路再向前开行了。于是人们都纷纷跳下了车，在这里，大家已能看到远处森林后边被大火映红的天空。稍做了一下休整，所有连队被分成几股队伍，由林业所的人员带领着，分别出发了。一连和二连的人被分在了一起，直接向南边开拔了。
山里的积雪很厚，足有三四十多公分，前面的人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的缓慢地走着。一个半钟头以后，人们到达了一处火场。眼前的景象是一片狼籍，被大火烧焦的残枝断木，杂乱地躺在地上，一些焦木上还冒着蓝烟。在小山头的一些地方还燃烧着小火，于是大家赶紧跑过去，七手八脚的用铁锹拍打着燃烧的火苗，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气味。几百人没用半个多小时，就把所有的明火扑灭了。
于是，指导员从新整顿好队伍，又跟着林业所的向导，向大山深处更大的火场出发了。几百人在茂密的树林里悄然穿行着，大家基本上都分辨不出方向，只是跟着大部队向前走。大部分的人，都是初次进入森林，一切对这些年轻人来说，都是陌生的。
要说邓丽，一路上就算是非常的小心了。可是走着走着，在一片密林中间，她的一只脚，忽然踩进了横躺在地下的两颗树中间，另一只脚刚落下，身体还在向前倾，后脚却从两颗树里拔不出来了，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邓丽重重的摔倒在了雪地上，嘴里“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她身边的几个人见状，赶忙围了过去，帮助她慢慢的把受伤的脚，从两颗树的中间抽了出来。
大家把邓丽扶了起来，让她慢慢地试着走了几步，“哎哟，不行！”
邓丽感觉到脚髁的那里痛的厉害，脚上的骨头好象是已经折了。大家只好把她扶到了一棵倒下的树干旁，让她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很快，有人叫来了卫生员。卫生员仔细给她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骨头有大问题，只是脚踝崴了一下。
“邓丽，没有大事儿，休息一会，过些天你就会好了。”卫生员安慰着她。
排长一看这情况，即着急、又没有什么好主意。于是，她对刘春霞说道：“春霞，要不然你陪着邓丽往刚才的指挥所走，你们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吧。”
邓丽一听排长的话就急了，立马站了起来：“排长，我能行。我慢慢在后面跟着你们，我还能走，我不能当逃兵。”
排长一看邓丽执意坚持要走，一时也有点不知所措。她想了想，还是对刘春霞说：“那你就陪着她跟在后面走吧。但你们一定要记住了，千万要跟着脚印走，可别在这大森林里再走丢了，那麻烦就大了。”
春霞点了点头，但面色中带有恐惧，她小声的问陈含秋：“排长，我们不会在这里遇到熊瞎子吧？”
“哎，这会儿熊瞎子都冬眠呢，不可能遇到，这点儿你就放心吧。”这个事，陈含秋心里还是很有把握。
她最担心的是邓丽她们这两个人，可千万别在这大森林里给走迷路了，那样麻烦可就大了。她又叮嘱了她们两句，便急急忙忙追赶队伍去了。
大部队很快就把邓丽和春霞甩的无影无踪，完全消失在了密林里。邓丽和春霞在寂静的山林中，一瘸一拐慢慢的走着，身边的寒风吹的两个人直打哆嗦。刚才打火时一阵地乱扑腾，她们身上都出了一些汗，内衣也湿了，这会被小风一吹，顿时感觉到很凉。两个人一路小心地盯着雪地上的脚印，生怕走错了路。
她们不时的看看远处的火光，不停地慢慢的向前走着。两个人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多长时间，反正火光是离她们越来越近。可是忽然间，她们两个人发现脚下的一大片凌乱的脚印停止了，前面再没有任何脚印或其他什么痕迹了。
两人顿时有点晕了，她们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知道肯定是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只好转过身来又开始往回走。具体在那里走错的，她们俩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此时，由于树太高，又是在山坳里，她们已经看不到了火光。走着走着她们来到一条小河旁,春霞扶着邓丽慢慢地走到冰面上。月光下,冰面上看起来很平滑,两个人小心翼翼、缓缓地走到了河的中间,她们心里头光顾着脚底下怕滑倒,谁知到就在这时，只听见脚底下“喀嚓”的一声响,两个人瞬间同时掉进了冰窟窿中。她们俩顿时慌乱了起来,手脚本能地在水里面不停的一通瞎扑弄，邓丽嘴里面也不住的朝春霞喊着：“一定要扒住冰面！”
最后，两个人经过了一阵挣扎，她们的双手终于扒住了结实的冰面。其实，冰下的水并不是很深,只到她们的鼻子。可是，两个人都穿着大头鞋、棉衣棉裤,任凭她们怎么拼命使劲儿,就是爬不到冰面上来。两人用尽了各种方法,还是爬不上去。无计可施，她们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泡了几分钟后,两人冻的嘴唇都紫了,河水冰凉侵骨。这时，上牙也开始磕碰起下牙，嘴巴说话也开始结巴了。
她们心里确实有点越来越害怕了,要是这样僵持下去,半个小时就会把她们冻僵。于是,她们两个人双手架在冰面上，开始轮换着呼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夜空里，万籁聚寂,耳边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森林里救命的呼喊声，随着风向，在空中回荡着……
安毅跟着大部队走了一个多钟头，前面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冲天的火光了。指导员根据林业所人员的交代，指挥大家排成半圆形，告诉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要去打正在燃烧着的火，只把烧过火的树木没熄灭的火苗打灭。
各班排迅速排成一条弧线，动手拿锹扑打起火苗。大家在烟熏火燎中一边扑打，一边缓慢的前进，火光照耀在雪地上，一片银白。林火反映在天空中，漫天通红。夜深人静，耳边只有寒风吹动大火响起的呼呼声，和树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几百人在火光中拼命的扑打声。
大部分的年轻人，都是第一次进山灭火，虽然已是深夜，大家一点困意都没有，反而情绪都很激动、新奇。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致命的危险已经一步步在向他们逼近。就在大家扑打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林火的风向大变，原来的西北风，瞬间转成了东风。在火头处的十几个人，被大火刹那间就吞噬了。
有几个老职工一看不好，拼命地呼喊了起来：“快往后跑！快往后跑！”
大多数人，此时也发现了风向的变化，拼命地向后退去。安毅跑了几步，发现前面的几个人，并没有从大火中出来，他立刻停了下来，：“指导员，不好了！有十几个人被大火卷进去了！我们赶紧去救救他们吧？”
“一连的男生，都跟我过去救人！”。指导员声嘶力竭的大喊着。
安毅手里拿着的一棵大松树枝，效果比铁锹好使多了。他跑到大火前边时，只见两个火人跌跌撞撞的从火海里走了出来，安毅此时也顾不上思考了，嘴里喊着：快趴下！；手中的松枝猛拍在了那个火人的后背，那个人顺势倒在了地上。安毅手中的松枝还真管用，没多少下就那明火扑打灭了。不过，那个人身上的棉衣棉裤还亮着火光，安毅迅速摘下身上的水壶，把水倒在了棉衣上。
“快!快！把水拿过来！”立刻大家都拥了过来递上了自己的水壶。一阵手忙脚乱过后，这个人身上的火全部浇灭了。旁边的另一个人，大家也在扑打着，这个人身上的火，终于也被扑灭了。这时，又有四五个人陆续走出了火海，在地上滚动起来。大家蜂拥的跑了过去，分别救助着。
安毅这时听着这个人不停的呻吟着，安毅急忙把他的身体翻了个过，这时，安毅看到了一张乌黑、恐怖的脸，经过仔细辨认，安毅发现这个火人是一排的林海涛。他的脸全烧黑了，手上的皮已烧烂，有的地方露出了骨头。这时，卫生员已经跑了过来，安毅把林海涛交代给了几个女生照顾，自己又冲向火海。这风说来也奇怪，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几分钟后，风向又变成了西北风，把火焰又向东吹了过去。
安毅用松枝不停的扑打着地上的火苗，忽然，他发现不远处有个人躺在地上，他急忙跑了过去，顿时，他傻眼了，只见地上的这个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烧光，一丝不挂，全身黑乎乎的。他呆呆的愣神了片刻，安毅下意识的脱下自己的棉衣，裹在了地上的那个人身上，又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抗在了肩上，他匆忙向卫生员奔跑了过去。
跑动中，安毅的手很艰难按住这人裸露的双腿，他觉得这人腿上的皮已经烧没了，腿上的肉上好象是裹着一层油，手抓上去滑溜溜的，身上散发着浓烈毛发烧焦的味道。这时的安毅，大脑里已是一片空白，只有当他跑到卫生员的跟前，他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卫生员，快救救她吧！”
安毅轻轻的把这个人放在了地上，愁眉紧锁的盯着这张血肉模糊的脸。他的大脑麻木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才还活泼乱跳的小姑娘，怎么瞬间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卫生员看了一眼，也是大吃了一惊！她认出了这个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随后马上拿出听诊器，在王琪的胸前认真听了起来。大家陆续围拢了过来，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静静的注视着卫生员手上的听诊器。沉寂了片刻，只见卫生员眼中流出了两行热泪，随后便呜咽的哭了起来，
“她……已经……死了！”说完，“哇”的一下大哭了起来。
一切是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以至于任何人都不曾想到，大火没有救灭，却白白牺牲了人的性命。几个女孩子看着王琪的尸体，马上又转过脸去，也跟着恐惧、伤心地哭了起来。刚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天真的小姑娘，瞬间，生命就被大火无情地吞噬掉了。
安毅看着眼前的情景，忍着内心凄惨的痛苦，脸上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流，他咬住牙，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随后，又有几个人陆续被从火场被抬了出来。其中有两个人，经过检查，已经确定死亡了。另外两个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烧伤，一个个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
指导员把副连长陈富元，安毅和马文杰叫到了一旁，几个人经过商量，决定先派两个身体好的人跑到指挥部报告情况，并请指挥部先想办法安排抢救车辆。这边由指导员带队，安排九组人员，每组八个人，轮流抬着伤员往指挥部走，尽量争取时间，赶到指挥部。
于是，安毅和王利通拔出别在腰间的玻璃斧头，利索的砍下了十八根胳膊粗的小松树，又找了十八个身体好的男生，让他们脱下棉袄，每两根小树串过两件棉袄，做成了九付担架。 于是，九名伤员被抬上了担架，大家都知道，此时必须分秒必争，队伍急冲冲的向救火指挥部出发了。
剩下来的三具遗体，指导员安排王利通再做三付担架，随后也把他们抬到指挥部去。其他的人员由副连长陈富元领着，继续跟着大部队打火。
护送伤员的队伍，四个人一组，轮换着抬着伤员，在森林中急促的行走着，除了双脚踩在雪地上的刷刷声，没有人说话，大家的心情既焦急，又沉重，整个队伍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后半夜的风，好象比前半夜的风小了许多，好在又是阴历十六，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月光洒在雪地上，林中的小路看的很清楚。安毅抬了半个小时，就被章玉海抢着换了过来。安毅在前面领着路，步履匆匆。当他们翻过一道山梁后，安毅隐隐约约听到有呼喊的声音。他问身边的马文杰：“你听到有呼喊声吗？”
马文杰竖起耳朵，听了听说：“没有啊。”
安毅心里纳闷儿，是我听错了？他脚下的步伐更快了。“救……命……啊！”这时，安毅停住了脚步，“你听”，他用手捅了捅马文杰，“救……命……啊！”又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叫声，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听的很清晰。
“是！是！是有人在喊救命。”马文杰朝左前方用手指着。
他们向前又走了两三分钟，又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救声。安毅和马连杰马上跑道队伍中间，把听到喊声的情况向指导员作了汇报。指导员想了想后说：“这样吧，安毅你和马文杰赶紧过去看看情况，然后回来跟我汇报一下再说。这支队伍不能停，时间就是生命！我们还要全力往指挥部赶。你们俩也要多加小心！不能再出差错了。”
“没关系，指导员，我们看完情况，一定能追上你们的。”
“好吧，快去快回！”指导员又叮嘱了一句。
“好的。”安毅说完，转身和马文杰向山坡下跑去。
大部队在月光的映照下，经过三个小时的急行军，终于到达了救火指挥部。指挥部已经准备好了两辆带蓬布的大卡车，大家把伤员抬上去后，指导员又带着十八个人上了卡车，卡车便急速的向师部医院出发了。
安毅和马文杰寻着喊声来到了小河边。在月光下，他们发现有两个小脑袋趴在冰面上，嘴里咩咩的还在喊着：“救……命……啊……”
安毅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他一步跳上冰面，用脚一边跺着冰面，一边接近冰窟窿，当他确认冰面的承受力后，立刻招呼马文杰：“文杰，你快过来！你拉住这只坐胳膊。”
安毅看到邓丽和春霞已经冻得完全麻木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能从眼睛中看出一股狰狞的目光。
两人一块喊着：“一、二、三！”一起用力，把刘春霞拉出了水面。
随后，两人又把邓丽同样的拉出了水面。安毅先帮助马文杰把刘春霞放在了背上，自己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邓丽挪到了他自己的背上。然后，他慢慢的把邓丽背上了河岸。
他们找到了一棵横躺在地上的大树，慢慢地把邓丽和春霞放在了地上，身体靠在了树干上。此时的春霞和邓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浑身上下不停的哆嗦着，脑袋也跟着不停地颤抖。她们的棉袄袖子已完全冻成了冰壳，两只胳膊弯曲在里面，不能动弹。
这时，安毅才真正看出这两个人的脸，一个是刘春霞，一个是邓丽。他和马文杰立刻商量了起来。
“你看，她们俩一时半会缓不过来。我看，你先跑回去，把情况和指导员汇报一下。我在这，陪着她们俩，等她们暖和过来后，我就带他们直接去指挥部。”
马文杰看着安毅说着，“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你放心我吧，快追大部队去吧。”安毅拍了拍马文杰的肩。
马文杰点了点头“那你也要多加小心呀！”
“知道了。快走吧。”
马文杰一路小跑地去追赶指导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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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3/9 23:29: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