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返城后的日子-家（一）

　　在我四处找临时工的时候，已经有了女儿。全家对她疼爱有加，倍加呵护。七六年，爱人再次怀孕。那时的计划生育口号是‘一对夫妇一对孩，消灭小三。’马上就要实施独生政策了。我们两口子当然喜欢再要一个，可是父母坚决反对，可能是出于对家庭经济状况的缘故吧。上医院做人流，大夫经过检查，说是生女儿时子宫口有撕裂伤，不宜做流产。我两商量还是留下这个孩子。

　　家庭这一关过不了，父母还是坚持反对，并开家庭会讨论这一事情。那时年轻，不会摆事实说清事情的原委，只是闷头不吱声，在全家人的一致反对下，坚持己见，气急了的父母只好行使最后的权利，清除家门，让我们单过。

　　家里的决定让我心凉。居家过日子对我来说还是个未知数，生活中的一切一切我都没有想过，没有做过，更不知如何去面对，前景对我来说是那么的迷茫，就像被人突然推入水中，脚够不到底，手无处可抓，思想一片空白。没人处大哭一场，可现实还要面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去建起自己的家。

　　揣着父母给的３５块钱，搬离了父母的房子。两个木箱，两把椅子，一个桌子和几双被褥，这是全部的家当。没有房子，暂住进岳父家的下屋里，夏季闷热，冬季透风。岳母给拿来两双筷子几个碗，一个小木箱子当碗柜，闲着的一口铁锅生满了铁锈，用炉灰擦掉锈还是很好的锅。买点生活必需品，这个家也就将就着立下了。

　　那时二建刚解体，分到新单位工资定到１７元学徒工资，家里有买米钱没有买菜钱。上屋岳母做饭时常的叫小舅子端碗菜给送过来，有时买菜回来带一份偷偷的放在我门口。时间长了，叫我有些无地自容。堂堂的一个大小伙子，撑起个家这么费劲，还要岳母帮衬，心里不安。可是人穷志短，漂亮话都难以说出口，感激只有埋在心里，日后再报吧。

　　爱人在印刷厂干零工，怀着身孕干着半体力的劳动。那时人太本分，干活不藏奸耍滑，超过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有了流产的预兆。姐姐接了母亲的班，在医院工作。爱人找到姐姐，求人给检查一下。姐姐在这个问题上是反对的，说了一些叫人接受不了的话，爱人听了哭着跑回了家。她的一个朋友不忍，领她去了市里的一个医院检查，做了保胎，总算相安无事。

　　爱人在家休息，我起个大早拉着岳父家的木架子车去买煤，不能总是烧岳父家的煤啊。煤场离家几里路，赶到那，门口已经排起好长的队了。等到上班时间，大门打开，人像疯了似的驾着各自的车冲向煤堆。一堆煤四面围了两三层的各式车辆，头一拨装不上，只好找机会见缝插针。半吨煤也不知道该装多少，反正多些比少了好。满满的一车煤，抬起车辕都费劲。把拉车的绳套套在肩上，后面等装车的巴不得你快走，帮忙推一把，赶紧去排队过秤。

　　排队过秤可苦了我了。各种车辆排成一条长龙，一个跟着一个，走几步停一停。半吨重的车走起来就挺费力的，起步就更难了。再加上地上都是厚厚的煤灰，还有点上坡路。每次起步都要车辕下压，脚蹬着地面，身体前倾三十度，脸几乎贴在地上了，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拉不动。这时两手握住车辕子，左右晃动车身，让一个轮先动起来然后一点点的扭动车身向前移动。从排上队到上到大秤上要起步几十次，力气几乎用尽了，身上的汗一茬接一茬，一直没断过。回家的路上，体力透支太多，再出的汗水都是凉汗了，心慌意乱，眼冒金星。到百货大楼门口，飘起了雪花，实在拉不动了，放下车歇息一会。

　　摸摸衣兜，仅有一毛三分钱，几两粮票。走进大楼，看看有啥可以充饥，看来看去只有饼干便宜，买点吧。售货员嫌少，不卖。好说歹说的，开了面，卖给我二两饼干。狼吞虎咽的下了肚，没有一口水，干噎进去了。肚里有了底，心不慌了，恢复了点力气，才把半吨煤拉到了家。放下车进屋歇了好一阵才逐渐缓过乏来。

谢谢海喜留言，都同感。

前些日子承蒙邀请，在你的版块发表了‘儿女的成长’。现在贴上‘家’，请多指教。

　　                                  （三）

      日子在平淡中度过，一心扑在事业上，家扔给了爱人。每天挺着大肚子，看孩子，料理家务，甚至拎煤拎水等繁重的劳动。

　　入冬时分，单位发了电影票，是南斯拉夫电影‘桥’。回到家，岳母一家也买了铁路影院的票，时间相差不多。吃完了晚饭，单位的同事来找我同走。爱人叫住我，欲言又止。问她，说没事。一场电影看到十点多钟才结束。回到家，上下屋只有小舅子看家。见我回来，忙告诉我说他姐姐生了。我纳闷啊，七点多钟的时候还没反应呢，现在就生了？真快啊。急忙跑到医院，看到母子平安，儿子的出世令全家兴奋不已。

　　原来，爱人下午就有了预感，看电影走时想和我说，碍着同事的面没好意思，就没说。家人看电影，看了一半，感觉有了生产的前兆，急忙的回家换了衣裤，准备的小孩子衣服也来不及拿就赶往医院。走到医院大墙外，强烈的阵痛以及腹部的下坠感似乎已经生出来了，爱人不得不蹲了下来。稍微缓解了，又站起来扶着墙艰难的前行。几经周折，终于进了医院。妇科的门锁着，爱人弯腰敲了几下，里面大夫慢吞吞的出来问啥事。爱人说是生产。大夫说，产妇呢？爱人说，我就是。打开门，进了产房，爱人说，大夫，快点吧，生出来了。医生见状，手套都没戴上，直接进了产房。没几分钟的工夫，传出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后来大夫说，这是医院有史以来生的最快的孩子。

　　爱人出院，我还在单位上班。爱人好多年后还埋怨我，生两个孩子，都是她弟弟接出院的，我没尽到应尽的责任。

　　爱人坐月子，我也没请假，照常上班。家里平时小姨子伺候着姐姐。还在上学的女孩哪会伺候月子啊，早一会晚一会，凉一口热，也不管忌讳不忌讳的。那时年轻觉多，躺下就着。晚间有点啥事爱人叫不醒我，只好自己下地。众多的原因吧，可能是落下了毛病。

　　岳父有个同事，也是老邻居来看望，闲聊起来，爱人托他找份工作，他欣然答应了。十多天的功夫，来信说工作找到了，催爱人赶紧报到。那时爱人还没满月。考虑到工作难找，怕夜长梦多，生孩子第二十八天就去工厂报到了。

　　那是个区办的制线厂，工作就像棉纺的挡车工。一天八个小时站着看几台机器，接线换，纺槌，搬动线包什么的，要求很严格。这活爱人在棉纺干过的，轻车熟路，不太困难。难的是生孩子没满月就上班，而且一站就是一天，身体受不了啊，于是接线完成的空隙时间就在线包垛上靠一靠，却招来班长的一顿吼：“又靠着，咋就那么懒呢，干不了回家呆着去吧，”刚刚上班，不敢吱声，只好忍气吞声的。班长是个未出嫁的姑娘，不懂女人生孩子后的虚弱。几个老人好心告诉她，说你没结婚不知道，结了婚就知道了。班长不信，说：“没听说过，生孩子还能咋的，就是她娇性，我结了婚也不会像她那样。”许多年后，这班长也结婚生子了，身体虚的总是在车间坐着，恨不得躺下来才好，那帮老人逗她说：“你当初咋说的了？我看你还不如人家呢。”

　　爱人是要强的人，就是身体不好也从不在工作上输人。每天都提前完成工作量。后来实行多劳多得，干得更起劲了，总是名列前茅。

感觉良好，哈哈。

　                               （四）

      盘算　孩子满月，随爱人去了厂里的托儿所。托儿所的条件不是太好，房间不是很大，一条大炕，地上点个炉子，冬天取暖炉筒子烧得通红。孩子小，托儿所孩子多，阿姨不能个别照顾。家里带了个悠车子，（吊在屋顶上的摇篮。）孩子整天躺在悠车子里。哭了，阿姨就推一下让悠车子晃动起来。

　　一天，阿姨晃动悠车子，哪知，越是悠哭的就越厉害，最后哭到歇斯底里的程度了，阿姨没辙了，到车间找到我爱人。爱人哄了半天也不见效，还是哭。忽然发现孩子的半边脸通红，已经肿起来老高。问阿姨，说没碰到哪啊，一直在悠车里晃着了啊。爱人想看看悠车里是否有啥东西，走近悠车那，感觉脸烤的火辣辣的，原来炉筒子烧红了，孩子烤的哭起来了，阿姨没发现，就晃动悠车。哪知越晃孩子离炉筒子就越近，把脸都烤肿了。这火烤的滋味一般人都领教过的，大人能躲，可苦了不会说话的孩子了，差点把脸烤熟了。

　　孩子大点了，都先学会爬行，可我儿子不会。教他爬吧，不会前进只会后退。后来发现，他坐着的时候，想要拿远处的东西，他有自己的方法。两腿向前伸，然后小腿用力，屁股抬起来往前颠。时间长了，练的越颠越快，几乎比同龄的孩子爬行要快上一倍到两倍。这成了厂子里的一大奇景，来外人了也要展示给人看，办公室的职员们没事把我儿子抱去，把几个办公桌拼起来，用新鲜玩意逗他从这头颠到那头，来回的颠来颠去，直到累的不乐意动了才罢手。可怜我的儿子成了大人们的玩偶，叫人无可奈何。

　　孩子大点了，该断奶了，送到上屋让姥姥看着。姥姥家也不富裕，也没给孩子买啥吃的，晚上孩子饿醒了，喂点凉开水对付一下。孩子也省事，不哭不闹的，几口凉水下肚倒炕上继续睡觉。如今想起来都会玩笑的说，我儿子是喝凉水长大的啊！

　　儿时缺乏营养，爱感冒。每次发烧，都是高烧。身体滚烫，脸通红，躺在炕上紧闭双眼，不哭不闹。看着可怜。想抱抱他，每次都推开你的手臂，自己重新爬回床炕上，静静的躺下。喂他药，不管多苦，多难吃，哪怕是丸药也顺畅的吃掉。打针从来都不哭。稍微大点了，打针都是自己上医院，完事了，一瘸一拐的走回来。

　　人家的孩子过生日，买蛋糕，买新衣裳，我给不了这些。生日那天煮两个鸡蛋。一次我用水兑醋，放进些白糖和小苏打，做了些汽水给孩子，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乐了一天。

　　家里没给孩子买过零食，孩子小，见别的孩子吃东西难免眼馋，观望。一次看着姑姑家孩子吃糕点，姑姑说，这么大了还馋那？爱人急忙把孩子拉走，告诉孩子，看别人吃东西是不礼貌的，人家会说你不是好孩子的，叫人笑话。从那以后，孩子从不看别的孩子吃零食，更不会要人家的东西。

　　小小的仓房，十平米左右。到了夏季，闷热难耐。晚间睡觉不得不开门窗通风。一天半夜，孩子有点闹，爱人开灯哄孩子，迷迷糊糊的睡去。忽然听见窗户那有动静，忙推我。抬头看去，一只手从护栏伸进屋里，正拿着桌上的储钱罐往外缩，怎奈护栏空隙小，左右比划着拿不出去，发出哗哗的响动。第一时间的反映是来了小偷，刚起身去抓，由于屋里点着灯呢，外面看屋里是清清楚楚的，那只手放下储钱罐缩了出去，随后传来了快速的逐渐远去的跑步声。

　　虽然没什么损失，可事情的本身叫我心里堵了好多天。一个人在你不知情的状况下，在你看不见他的地方偷偷的窥视着你，观察着你，叫人有一种裸着身体被人欣赏的感觉，就像吃了苍蝇一样让人恶心。

　　爱人的大姨夫是房管所的一名房管员，听说了这件事，非常同情。想办法为我们解决一套房子。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有一户单位分到了房的，房产的一间房暂时空着，问我敢不敢抢占那个空房。光脚的我还怕穿鞋的？来就来吧！最多也就是再搬回原处呗。

　　拉上被褥锅碗瓢勺，再有点简单的用具，敲开门锁就住了进去，心中忐忑不安，毕竟是在做亏理的事啊。心里想着各种应对的办法，迎接即将来到的‘战争’。

日子苦，孩子更苦。现在回想起来，总是欠孩子们的，想给他们好点的生活条件。

相同的经历，相同的心情，共同的回忆。梧桐树战友快乐一生。

　　　　　　　　　　　（五）

　　终于等到了房子的主人。他是市里一个单位的保卫干部，见面就拿出审问犯人的那一套，一横．二吓．三玩命。这阵势没见过，心里真是有些发毛。不过这一次难得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死猪不怕开水烫，硬挺吧，加之说了无数的好话，最后看实在没招了，只得退步用第四套，想让我拿出点钱来。照理说，到这一步是应该拿出两钱来以补对方心里的不平衡，只可惜那时是兜里比脸还干净，实在拿不出点点钱来，心里不忍，嘴上只能说硬气话，真对不起人家啊！

　　一间半土房，转不开腚的一个小院，看似来的容易，可爱人的姨夫却因此受到牵连。多年的先进工作者拿了下来，职务降了一级。可要知道，那时人的荣誉可比命贵啊，大概她姨夫也很后悔吧。

　　有了自己的家了，就要让家像个样。全部的活计要我们两个自己完成，而且还不能花太多的钱。

　　岳父给焊了个问号型的小锅炉，盘了炕，装上暖气片，以应付冬天寒冷的天气。买了几百斤劈材，长的板皮用来夹了个围栏，用一个旧木门做院门，检点砖头砌起个煤栏，一个鸡窝，家就有个样了。

　　屋里刷刷墙，要点水泥把地面补一补，劈柴里挑出几根薄薄的板子弯成半圆形，给光秃秃的小炕装上个月亮门，两边配上木格花边，还是蛮好看的呢。

　　家里的大小活，什么木工．瓦工．电工．抹灰．水暖，都是我们两口子自己完成。我是技工，爱人就是小工。起早贪黑的干，晚上累得趴在临时床板上就入梦乡。

　　累是累点，看着一点点成样的小家心里高兴。虽然家徒四壁，没有啥可装饰的家具摆设，可‘有骨头不愁肉’啊，慢慢的置办吧。

　　这个老房子住了十几年，中间大点的工程有过两次。一次在院子里挖了个沉井，给厨房装了下水道；一次是为了防寒，把后墙贴了一层砖。两次都是找了单位同事帮忙，热热闹闹的干了一整天，然后就是一顿山吃海喝，一醉方休。

　　公休时，在劈材堆里挑拣一些较直的木条，拿出做锻工时自己做的那套木工工具，砍砍刨刨的修成方楞，（由于是板皮，大多数只能修成两面或三面光的方，其中有些地方只是个三角形。）结婚时家里个做了两个箱子，按箱子的尺寸设计了个箱架，画了个草图，按图加工，做成了一个四门的箱架。虽然没正经学过木工的手艺，只看过木工师傅干活，知道只要成方，打出来的活就不会走形。照葫芦画瓢，打出来的第一件家具居然很成功，也是严实合缝，有模有样的呢！

　　有了第一件家具的成功，接下来又打了个高低柜。柜门比较大，用人家打家具剩下来的胶合板不够尺寸，中间还要接一块。有接缝在明面是不好看的，想了想，用一块胶合板刻上几个拼音字母粘在缝隙上，即遮了丑又添加了情趣，一举两得啊。

　　新家离爱人的单位远了，每天上班需要有个自行车代步，再困难也要买一台。托人弄了个票，去五金商店买来一台金鹿自行车，爱人叫我骑，自己骑旧的。转年妹妹走关系又买了台日本原装洗衣机，很好用，一直使到现在，三十年了，没出过毛病。电视呢？黑白九英寸小电视时代看人家有只有羡慕，后来有两钱了，也没买，只是想一次到位，买个帯色的，这个愿望不久也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