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钱所折射出来的人格魅力
引言
一元钱，在现代人的眼里，根本不屑一顾。假如把它丢在大街马路地上，恐怕也未必会被人刻意弯腰去捡其来装入口袋。偶尔碰到个乞丐，如果刚好动了隐侧之心，说不定也会给个二元三元的，这种情况在普通生活中实在不足为奇。
但是，同样一元钱放在上世纪60年代中的作用就显得大相径庭了。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年代一元钱的价值相当于一个普通百姓约4天的全部生活费。因为当时宁波城市居民的人均月最低生活费标准为约7—8元人民币。
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个为一元钱所流下三次眼泪的真实故事。
一、 第一次流泪的委屈
1964年暑假的一天，与平日一样，我早上匆匆做完作业，就想着赶紧找大墙门内八、九个与我差不多大小的邻居孩子一起在院子里玩打乒乓球《拣王》游戏。那是把扇子间（以前老房子墙门的院子）门板脱卸下来，在下面两头各放一条长板凳搁起当乒乓球台，然后我们几个人实行轮换淘汰制的形式打球，最终胜利的两人为王者。而王者可以任意用11只球或者23只球先打一局，在两王者争夺最终王位后挑选自己的将，赢一个球挑选一个将，挑选超过总玩人数三分之二以上算胜利方。这种游戏在当时颇为流行，而我也很喜欢玩。
刚好不巧的是那天哥哥与二姐大概都去了同学家，我与小姐姐正准备和邻居其他孩子一起玩“拣王”。父亲去了学校，他总是顾不上休息。母亲边批改作业，边做家务。突然发现米缸（铅皮桶代替）没有米了，于是就叫上我与小姐姐两人去大沙泥街廿五粮站买米。
虽然心里不太乐意，但也没有办法。妈妈交给姐姐一本居民购粮证和一张10元大钞（那时候根本没有50、100元票面的）并千嘱咐万叮咛要求我们姐妹俩买了米立即回家。
我家住在大沙泥街元吉巷内，距粮站很近，大约步行5、6分钟就可以走到。我拿着光棍和绳子，姐姐一手紧紧捏着购粮证和钱，一手提着无盖“火油箱”（米缸的俗称），经过街上的二个自来水站就到了粮站。
粮站阿姨并不因为我们人小买米而敷衍了事，反而态度和蔼又热情，还帮助我们把绳子打结后牢牢套住箱子避免滑出，这样抬起来会更加轻松些。
最后粮站阿姨把那本居民购粮证连同找零一起交到姐姐手里后才放心招呼其他顾客。
当时生怕把重要证件与钱丢了，姐姐立即把它们藏到米堆中间，这样我们认为应该是最安全甚至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
尽管路近，但我们小姐妹俩抬着20斤米，一路走走歇歇停停，才好不容易回到了家后门的小庭院。隔壁吴家姆妈一看是我们姐妹俩买回来的米，就竖起拇指夸奖道：“不简单，王师母，你家二个小娘（宁波人对小姑娘的称谓）出道类（长大的意思）！”我与姐姐几乎同时擦去额角上的汗水，嘴上礼貌地回应：谢谢吴家姆妈！可是心里很自豪地想道：别看我们人小，今天哥哥姐姐不在，我们也照样能把米买回家！
母亲听到声音迎了出来，欲向姐姐要回购粮证与找来的钱。我眼疾手快，迅速把手伸进米里，掏出中间夹着找回来钱的购粮证，连忙交给了母亲。只见母亲瞟了一眼购粮证，把中间的钱抽出来数着，瞬间脸上的表情由喜转怒，继而发出疑问：这钱怎么少了一元？我不等姐姐回答，马上速算道：早米每斤一角一分乘以20斤，共化去二元二角，剩下七元八角，没有错啊！母亲抬头看看我，又看了看姐姐的脸自言自语道：应该一张伍元，一张贰元加零头八毛，可是这张怎么是一元的呢？突然她的语气里出现一种不信任的口吻对姐姐说道：“你们俩姐妹不会擅自拿下这一元钱吧？要用钱一定要与大人说，你们这么做能瞒住大人的眼睛吗？别私底下做小伙了（小动作），那么不诚实！”说着又把眼睛盯着姐姐说：来，把手伸出来！小姐姐一脸茫然地望着母亲，有点胆怯地把手伸了出去。“啪”地一声响，手掌重重地挨了一下。“还有你，也过来！”我本能地往后一退，睁大了原本不大的双眼，气鼓鼓地直视母亲并分辨说：“也许粮站阿姨找错钱了呢？我们根本没有你想的那样擅自做小伙！”“还犟嘴！”母亲一把拉过我，也朝我的手心重重一啪！并加重语气说道：“大人不可能错的，粮站阿姨一定找对钱的，如果不是你们做小伙，肯定也是你们不小心把钱弄丢的！”为了惩罚我们的粗心，还当场叫我们各自抄课文三遍。当时我听了心里实在纠结，于是以赌气不吃中饭来抗拒大人对我无辜的惩罚。姐姐一旁劝我先吃饭，可是我越想越感到委屈，于是不争气的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了桌子上。
二、又一次流泪的感动
第二天仔细想想，这不明不白地少了一元钱，母亲一定心疼！父母挣钱容易吗？眼前我们兄弟姐妹那么多人上学学费吃穿用不算，还要负担大姐姐在北京读书的费用，也难怪母亲对我们发那么大的脾气呢！但问题是我明明看见姐姐接过粮站阿姨手中的购粮证与找零后马上把它们放进米堆中，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接近过，怎么就少了钱呢？而且确实是少了一元呀！我们小姐妹俩真是有口难辩，有理难说。哎，我们算是倒霉透了，原想高高兴兴帮助母亲买米，也算是暑假中写日记的好题材，可是到头来还不明不白使自己受气，让母亲也不开心。
就那样大约过了四、五天后的一个上午，我们兄弟姐妹正围在吃饭用的圆桌子边，各人管自地做着暑假作业。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音，姐姐放下作业去开门，看见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在问：是王兴廉家吗？弟弟立即接上口，连连说是的，问道：“怎么了？阿姨！”只见那位陌生的阿姨带着浅浅的微笑对我们大家说道：我是大沙廿五粮站的站长，请麻烦你们把居民购粮证拿出来让我核对一下可以吗？”一听说是购粮证的事，姐姐的脸上顿时放了光，立即跑到楼上从母亲的小抽屉里翻出那本不久刚刚买过米的购粮证交给站长核对。只见站长看了证件后带着歉意对我们说：“非常抱歉！那天扎帐发现多了一元钱，我们就把四个售米的窗口分别进行逐笔核对，回忆。根据相关人员提供的线索，决定对那天买过米的各个窗口的所有顾客（每天业务不多，因为定点供应）根据账本记录的数据与居民购粮证进行排查，最后才敢确定是你们家的，现在把一元钱退回，请在单子上签名。”姐姐拿出做作业用的笔，飞快地代替大人签了字。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退回的一元纸币，真的！是退还我们的那一元钱！看着看着，那种既高兴又委屈的滋味使我又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因为有了它，才能证明我当时猜测的正确，同时也洗刷了我内心的自尊。感动的热泪！为了那一元钱，人家站长亲自登门送来，还道歉！这老毛年代的人啊，真叫纯那！
三、再次流泪的情怀
快到晚饭的时候，母亲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学校一回到家，姐姐就迫不及待地把今天上午廿五粮站站长阿姨来我们家退钱道歉的事向母亲仔仔细细地进行了汇报。母亲当时没说什么就催着大家先吃饭。
等母亲整理好厨房，把我与小姐姐叫到房间，面对我们姐妹俩，她露出温柔的目光看着我们好一会，然后轻轻地说：“小明（姐姐小名）小咪（我的小名）对不起，妈妈那天确实错怪你们了！不应该对你们发如此大的脾气！心里还怨妈妈吧？其实那天妈妈因为生理期，心里特别难受！打了你们，心疼的是妈妈！你们俩都是好孩子！”那个年代，父母打骂孩子在我们看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即使没有理由遭受打骂也只认为是自己倒霉、晦气！压根没有想到我们的母亲那样知书达理，知道自己做的有点过分，马上主动与我们沟通道歉，为有能理解我们孩子的好母亲，我再一次地流下了泪水！感激的泪水！此刻，前面所有的委屈都将化为泡影！
四、后记
也许从小的我，都被视作乖乖女类型的孩子，一直在邻居大人们以及学校老师们的表扬声中逐渐长大。唯独买米经历中为那一元钱所遭受的批评，在记忆中留下极为深刻的影响，一生都难以忘怀。
通过一元钱事件，我清楚地看到了当年二位普通人的人格魅力。一个是当时大沙泥街廿五粮站的女站长：为了那一元钱，积极排查并登门退钱道歉！另一位就是我尊敬的母亲，敢于在孩子面前，放下大人们所谓的尊严与架子，与孩子交流，为造就子女今后的人格魅力作出了榜样。
时值清明，我用诚挚的心，感恩的情，写下当年的故事。以此纪念母亲逝世五周年。
黄蓓
2012.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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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3/31 9:02: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