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话今昔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四十年前，历史的巨手把我们这些原长在东海之滨的小树苗连根拔起，移植在浙北平原这块肥沃但并不富足的土地上，当然不可能顾及我们是否会水土不服。夏日的骄阳，冬天的寒风，艰苦的劳作，粗粝的饭食。也许过早地透支了我的青春活力，把儿时美好的理想变成了一缕轻风。在这块土地上，我有过激情，有过梦想，但更多的是痛苦和彷徨。三十三年前那次成功的尝试，迎来了人生第一次转折，凭自己的力量离开了它。但我毕竟把人生最精华的一段留在这块土地上，对它的感情是爱恨交加，无数次在梦境中浮现，醒来后就有一种重游故地的冲动，随着年龄渐长，这种冲动越发强烈。
十月三日清晨，我从杭州的家中一觉醒来，突发一个念头，今天一定要到嘉兴农场看看。起床一望窗外几天来的霏霏细雨停了，天助我也。一出家门，雨后初霁，晴空如洗，我的心情也象天空一样明净而空灵。在九堡客运中心一上车，从旅客对话中听到嘉兴方言，亲切感油然而生。一上沪杭高速，直奔杭嘉湖平原腹地。一路上我紧盯窗外，试图搜寻到一点记忆中的田园风光，但极目所见都是新的厂房农舍，高铁纵贯，早年的印象已经荡然无存了。一个多小时后，车到濮院。这里原来是一个农村小镇，离我们兵团六七里路，典型的江南水乡，高高的石拱桥，河边木栏杆，河埠头洗衣农妇，农人挑担牵羊走在田埂上，显得古朴而静谧。它却是我们兵团知青消费的首选之地。每月发了工资，首先到这里吃一碗排骨面，买点生活用品，特别是那排骨面，猪是本地农家猪，糖醋排骨炸得恰到好处，面是手擀面，有筋道，那味儿到现在都忘不了。来路上与妻子打趣道：到了濮院“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也要找到这家面馆。可是一出车站，早已是今非昔比，大楼林立，街道宽阔，俨然是大都市的派头，象是乡野村姑摇身一变成了珠光宝气的贵夫人，气派倒是气派，就是少了那份淳朴野趣。找面馆的事自然是无从谈起了。到农场是有公交车的，票价只要一元，但要等半小时，我如何受得了如此漫长的等待，马上花二十元叫了出租车直奔农场。

    沿着乡间公路前行，以前走过田埂小路都不见了。近了，近了，那片梦境中的土地越来越近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如此强烈，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百感交集，眼睛也有点发涩。年过半百，一生坎坷，历事无数，这样激动与年龄不太相称。一路冥想中，忽然路旁标志牌上“秀洲界“三字跳入眼帘，到了。过了运河大桥就踏上农场的土地，下车地点在团机关食堂附近。毕竟阔别了三十三年，有些景物也发生变化，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正在犹豫之时，路边小店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赶紧上前打听，走近一看，真是无巧不成书，他恰好是我的同乡，姓王，四十年前与我一起下乡，后来娶了当地女子为妻，真正的扎根农村干革命了。王同乡很热情，当起了导游。经他稍加指点，我的思绪瞬间就回到了数十年前。
从机关食堂向十三连、机务连走去，路都是泥土路，这在时下的一般农村也不多见。经过场部生活区，一排排红砖平房均已破旧不堪，有的只剩下残垣断壁。这片房子中，有些就是当年的父母官——团首长、场领导的府第，世事更迭，物是人非，他们早已不知所终了。快到十三连时，路边有人向王同乡打招乎，定睛一看，原来是机务连的一位退伍老兵，须发均已斑白，有点老态龙钟了，倒有点好记性，说是曾吃过我烧的饭菜，握手寒暄后就步入机务连的地盘了。
首先要找的是我呆过的食堂，可惜曾给我留下许多有趣回忆的一连食堂已经拆除，空地上两棵大树联袂肃立，仿佛在等候远方的访客，这树原来好象就有了，只不过太小不起眼，如今却长成了枝繁叶茂、高大参天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我等不也是从青春少男变成两鬓飞霜吗！宿舍楼已空无一人，大门被封无法入内，连部的小平房已坍塌，里面杂草丛生。以前每月发工资的时候，这里人头攒动，眉开眼笑。只有几个湖州籍的知青在那里长吁短叹，因为在七七年时，大多数人工资都加到了三十一元，只有他们几个还只有二十六元。原来这类事情都是讲硬杠子的，文件规定，七一年底前参加工作属于调资对象，本来他们也是七一年底来的，后来不知谁提议过了元旦再走，接兵干部居然也同意了，结果铸成了大错。接着又到了我在机务连的住处看了一下，那是一排小平房，蜷缩在十三连宿舍楼前面，昔日这里一盏孤灯摇曳，为了改变命运，我苦苦在灯下与那些数理化较劲。一间陋室记录了拼搏的艰辛，记录了成功的喜悦，当然也记录一些别的人和事，很值得怀念。
十三连是我来兵团的第一落脚点，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从西面楼梯拾级而上，先经过当年的女寝室，这地方以前从未来过，只是作为心中的圣地。虽早已人去楼空，杳如黄鹤，毕竟有如此众多的花季少女曾在此挥洒青春，至今似乎还有点余香缭绕。顺着走廊到尽头，就是我的栖身之所，这是二楼唯一的男寝室。夏日的傍晚，我们端着饭碗，聚集在楼梯拐角处，女知青去食堂打饭必经之路，晚风习习，送来阵阵馨香，那是姑娘婀娜的倩影从身边飘过。虽然要赢得她们的芳心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看看面前这道靓丽的风景线也很养眼。冬去春来，年复一年，这幢楼里演绎过多少男女知青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当然也暴露出许多人性的弱点自私龌龊、尔虞我诈。好在时间老人早已把一切变成了过眼云烟。
下得楼来，沿着出工的土路走向仓库、晒场，路还是原来的路，只是长满了草，两旁田野里都是二米多高的苗木，有点“远芳侵古道，晴翠连荒城”的味道，仓库已被雷电夷平，畜牧班、工具间的位置，草木葳蕤，浓荫深处掩映着几间简易棚屋，鸡鸭成群，小孩在玩耍，三两农人在缓缓地劳作，好一派田园牧歌，恬淡而幽静，世外桃源一般，与外面近在咫尺的都市喧嚣恍如隔世。只是几只不知是野生还是家养的狗冲着我们齐声狂吠，怪吓人的。
本想去到兵团第一晚的住处转一下，无奈路已被杂草封死，只好作罢。顺土路往前就是以前的小卖部——当年的商业中心，知青的购物天堂。特别是小卖部新到糕点糖果的消息传出，眨眼间就被围的水泄不通。那时的糕点虽然短缺但质量绝对上乘，既无地沟油假冒伪劣之说，亦无过期变质之虞。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种叫桃酥的小点心，香脆可口，虽然现在也有，但绝对品不出那时的味道了。
再往前就是警通班宿舍，已经被一家羊毛衫厂租用，大门被封了一半，我进了原来的下榻之处一看，里面机声隆隆、油污遍地，屋外山墙上的黑板报的痕迹还依稀可辨，这可是我第一次展露文才的地方。我独自伫立良久，恍惚间昔日同伴、领导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以前的菜地有一部分租给平湖人，被他们辟作藕塘，看上去倒是波光潋滟，片片残荷，疏密错落，在秋风中翩翩起舞，别有一番景致。                          。
临别时，我站在运河大桥上向北眺望，心想，这片原来曾经喧闹的土地，金秋时节应该是稻谷飘香，一派丰收景象，而举目望去却是荒草萋萋、林木葱茏，房舍颓败，道路泥泞，回到了原生态，似乎是返璞归真了。长三角的中心，膏腴之地，自古以来富庶甲天下，居然有这么一个堪称荒凉的去处。这不知是社会的进步呢，抑或是倒退？
了结心愿后，打道回府，濮院交通发达回杭州很方便。回杭州固然容易，但几十年前，我在这块土地上虚度的年华，逝去的青春还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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