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岁月
在论坛里看到这样一段话:“老三届”是满怀一腔热血,要为中国的革命和建设献身,他们有的步行千里奔农村,有的写血书要求去边疆,去了也都舍下身子地为改变当地面貌拼死拼活干,与农民结成友谊,这难道不是事实?这难道都是牺牲品?甚至都是极“左”?毛泽东主席和中央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错误以及后来不得不大搞上山下乡运动的方式,与青年自身的追求是分开看的,不能因错误的运动而抹杀了青年一代的主流。
说实在的,我本来并不想说,是这段话使我又想起了当年,那是头脑里抹不去的岁月。记得1963年我才16岁,在镇江中学读高三,平时比较喜欢学习,也喜欢玩,但是不太关心政治也不爱讲话。住校三年印象最深的就是食堂墙上那”以天下为已任“的五个大字,因为当时正值国家遭受三年自然灾害,所以每读一次都会加深印象,并感受到这几个大字的真实含义,经常勉励自己将来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那一年也正是学习雷锋的第一年,雷锋的事迹看了以后很受感动,决心以他为学习的榜样。快毕业了,一天,班上开班会,老师要我们谈谈自己的理想,我虽然不爱讲话,但是我很想告诉大家,将来我要管天,因为我不想让我们的国家再遭受这么严重的自然灾害。可是刚开口就把满腹的话全忘了,只好干咳了几声,满脸通红地结束了发言,惹得全班同学都笑起来了。毕业考试我的成绩很不错,大家都在议论报考什么大学,老师问我什么打算,我毅然回答:“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问我打算报考什么学校,我一口回答:“南京气象学院,将来为祖国管天!”现在想起来,有点幼稚可笑,可是那当时确实是我的理想,是真诚的,纯真的,没有一点水份。当然老师没有同意我报考南京气象学院,因为我数理化成绩好,而报考了当时最热门的南京工学院和西安交大无线电专业。高考时我的心态不错,可是作文题目把我难住了,当时两个题目,一是“唱国际歌时想起的”一是“五一日记”,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因为我不爱唱歌,更不知道当时的中苏关系有些紧张。国际歌的歌词没有记住,能想起什么?五一日记也没法写,那年五一我没有回家,因身体不舒服在学校里睡觉,什么事也没做。更没能和国际形势联系起来,这时心里一慌,把我桌上的一瓶墨水碰翻了,考卷上溅了一大滩墨水,就这样考试考砸了。没有被录取的消息使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婉惜。十多个同学跟班主任一起到我家,耽心我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想来劝慰我。而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我竟笑咪咪地给他们倒茶端水,跟他们谈天。以至我母亲多少年后都记得那个场面,而不能理解。
那一年是国家遭受自然灾害的第三年,国家很困难,我们这一届没有被大学录取的人很多,镇中一个班50人能录取十多人是很不错的了,有的班还一个都没有被录取。当时,家在农村没有录取的同学都回去了,学校组织我们城里的同学学习、讨论、参观。希望我们能到农村去,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想到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的困难,我对到农村态度很坚决,班上好几个同学态度也很坚决,记得我们参观了镇江共青团农场,目睹了当时农村的困难现状,回来态度更坚决了,当即报名到农村去。老师也坚决支持我们,那时我们真有点像毛主席《沁园春·长沙》里写的“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想到将去农村都信心百倍,神采飞扬,还一起到不想去的同学家去劝说他们也能去农村。 我的母亲听说我要去农村流下了眼泪,她舍不得我去农村,她说:“你年龄小,吃不了那苦,再说你成绩好,明年还可以考大学,不去农村也不要紧。我不同意你去”。我二姐是十六岁时积极报名参军,参加抗美援朝的人,回来听说我要去农村,夜里睡不着觉,跑到我身边对我说:“你从小生病,好不容易才治好,姐真舍不得你去农村”。远在外地的哥哥、姐姐也劝我复习功课,第二年再考,并且都可给我提供复习的条件。可是我亳不动心,一味地要去。周围的邻居笑话我说,年轻人喜欢闹好兴,不知天高地厚,后悔的日子在后头呢!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去农村。不久,听说我们这批要去白马湖农场,一天,学校通知我和一班的一个女同学去大市口的和平饭店,我们去了,原来是农场的人因为我年龄小,她身体弱,要亲眼看看我们才能同意我们去,我一听说这情况就急了,不喜欢讲话的我,一再地向农场来的人表明我的决心,生怕不要我,结果总算同意我们了。就这样,我从学校直接把户口迁到了农场。我母亲听说我把户口已迁到农场,真是失望!妈妈哭得那么伤心,看她那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心里怎么不难受呢?我爸爸去世早,哥哥、姐姐虽已外出工作,并不富裕。我母亲是家庭妇女,带着我和妹妹,生活一直十分艰难。我想到妈妈为我付出的辛苦,想到妈妈对我的好,我也不忍心离开她,但是一想到这是我选择的路,我要坚定地走下去,只好劝慰她,放心吧!我一定能行的。那时像我这样坚决去的不止我一个,我很普通,有的同学还在镇江市的大会上表决心,有的还说:“要在农村干一辈子,不,几辈子。”
当时我是被挑选出来第二批走,据说打算去让我们学开拖拉机的。想到要当一名女拖拉机手,更是兴奋,我自己整理行装,妈妈含着泪把一只爸爸生前用的旧皮箱给了我,我用它放了一些简单的衣服和一些学习的书。1963年9月8日的那天早上我们出发了。在长江边上的轮船码头,好像并没有红旗飘扬,锣鼓喧天的热闹的场面,但是码头上挤满了送行的人。当我和同学们进了船仓后,我发现我妈抱着大姐家的孩子,旁边是我的同班同学,我的一个好友,这个好友本来也想和我一起去农场,但是家里坚决不同意,没走成,她们正流着眼泪望着我。我望着快60岁的妈妈,花白的头发迎风飘荡,流着泪的脸写满了岁月的沧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这时不知是谁唱起了《共青团员之歌》,我强忍住了欲滴的泪水用笑容向妈妈和岸上的人挥手告别,也跟着唱起来:听吧!战斗的号角发出呼唤,……再见吧,亲爱的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一首歌唱完又唱《毕业歌》,一首一首就这样一直唱,唱到船离开码头,唱到亲人的身影已经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