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8月9日，就是43年前的今天，我前往闽北山村插队修理地球。名义上号称知识青年，其实仅有浅薄的教科书知识。没下乡前，对人民公社的了解只是想当然耳。至今还记得小学语文课本上的一首大跃进风格的诗歌：
单干好比独木桥，走一步来摇三摇。
互助组好比石板桥，风吹雨打不坚牢。
合作社铁桥虽然好，人多车稠挤不了。
人民公社是金桥，通向天堂路一条。
天堂的美景从来只是在梦幻中，人民公社的金桥倒是走过一回，永生难忘。套用一句新潮俗语：理想是如此丰满，现实是如此骨感。
中国自古以农立国，闽北农民的最主要副业是养猪。当年政府对养猪并没有限制，但由于各家各户的自留地极其有限，又不允许村民自行开荒，其实山坡上随便挖一块地就能种植地瓜。养猪缺少饲料，因此每家农户仅养一两只猪。知青比贫下中农还要贫，连一只猪八戒都供养不起。
“家”这个字寓意着屋顶下有只猪，没有养猪就不像家。全村50来户村民，家家养猪。用小学数学知识来计算：一户一年喂大一只猪，全村平均每个星期都可杀一只猪改善生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实际情况大相径庭。虽然每斤猪肉仅6毛多钱，但是要尝到美味的猪肉却不容易。
村民喂猪缺少饲料，村姑们每天的重要任务是：手挎竹篮采“猪菜”，所谓猪菜就是野草。村民喂的猪食的主要成份是剁碎的野草，加上半锅的米汤。由于大米充足，村民一日三餐吃捞饭。所谓捞饭，就是将三餐的米都放到大铁锅煮，米粒半熟，用笊篱捞进圆形的木制饭甑，再用大火蒸熟，捞饭剩下的米汤正好喂猪。米汤加猪菜煮成的清汤寡水，如果在猪食上面放作料似的洒一点米糠，就算是待遇从优了。
难怪村里的猪不少是长得头尖嘴长，只见其老，不见其大。有的喂了一年尚不足百斤。一旦被它窜出猪栏，却身形矫健，奔走如飞，好像准备赶到西天取经。要想把它赶回猪栏，难度不亚于捕捉一只野猪。
另外当时实行的是“一把刀”政策，全大队统一安排宰杀，村民自己养的猪无权自己做主，生猪大约50%由公社食品站收购，余下的生猪宰杀大权，大队有专人审核批准。一般来说，春节是从重从快判处生猪死刑的特殊时期。过了这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大喜日子以后，村里的大猪小猪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没有到端午节是不会开刀问斩的。
“五一劳动节”是全世界劳动人民的节日，农民是地地道道的劳动者，生产队不仅不放假，而且不杀猪，知青们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和全村的父老乡亲一道，眼巴巴地等待，春节距离端午节有4个月之久，除了集体吃斋还能怎样？如果遇到闰四月，等待的时间还要延长1个月。
端午节来临，山村的上空又响起猪声嘶力竭的惨叫声，而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总算到了云开日出、阳光灿烂的时候，虽然每个人口分到的猪肉不足一斤，但家家的厨房都飘荡着久违的肉香。知青中有擅长厨艺者，大显身手，用公社酱油厂出产的低档酱油，烹制出美味佳肴。大快朵颐后，一知青意犹未尽地说：“差点连自己的舌头都吞进肚子。”老实说，村里的猪虽然长得慢，但是“浓缩的都是精华”，肉味特别鲜美，现在吃饲料催肥的猪肉和当年的“绿色”猪肉，实在有天壤之别。第二天村民齿颊留香、精神抖擞地出工劳动。我和生产队长并肩劳动时，队长用工农兵的朴素语言总结了有肉吃的两大优点：“吃的时候舒服，拉的时候也舒服。”听者无不颔首微笑，英雄所见略同。
端午节过后，又盼望七月半，然后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和九月九重阳节。全年中只有农历的七月、八月和九月都有肉吃，真要感谢中华民族的古圣先贤，设置了这些传统节日。不过重阳节过后，艰苦的日子又开始了。国庆节、元旦和劳动节一样，既不放假，也不杀猪，在山里人的心目中，农历的节日才算是名正言顺的节日。从民国初年就推行公历了，但山村好像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知青们只能徒唤奈何。
以美文、书法和东坡肉扬名四海的苏东坡先生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我们的村前村后，倒是生长了几丛“虚心有节”的毛竹，也可以算是居有竹了，甚至发生过住在村头的村民家里，卧榻前长出竹笋这样有趣的事，但我辈这些凡夫俗子还是认为：竹子可有可无，猪肉断不可缺。不知何人能够修炼成古代文人的高雅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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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8/9 7:52: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