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洁惊恐地尖叫了一声。
就这竹筏擦过礁石的一瞬间,周石泉猛地用竹篙抵住礁石,竹筏一下子斜横过去,在江水的冲击下漂过了江心,向对岸漂去。而在那一霎那,周石泉被竹篙一别,一个趔趄掉进江里。
“石泉!石泉!”林洁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悲痛欲绝地望着浑浊的江水,失魂落魄的跌坐在竹筏上,眼泪像喷泉似地涌了出来。
“林洁!”
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林洁忙擦去眼泪,四下一望,就在竹筏的后面,一个人头从江水里冒出来。
林洁的眼泪又冒了出来,一个灿烂的笑容浮现在她那布满泪水的脸上。
周石泉游到竹筏边,林洁伸出手要拉他上去,但周石泉没有上去,他在竹筏后面边游边将竹筏往江岸推。竹筏一边向下游漂一边向岸边靠。最后靠了岸。
他们上了岸,走进到那棵上面有窝棚的大芒果树下。周石泉先爬上树,又把林洁拉上去,钻进了这个小窝棚。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周石泉知道一些景颇社员的习惯,他在窝棚茅草顶的木梁下找到一盒火柴,然后,将窝棚里的一些柴块放到火塘里,用火柴点燃了一些茅草,,不久,火塘里的木柴被点燃了。
火,给他们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温暖。看到林洁浑身湿透的衣服,周石泉把自己一直包在塑料袋里的外衣和长裤取出来,递给林洁:“林洁,把你的衣服换下来烘烘!”
林洁感激地接过衣服,但一想,又犹豫了:“这……怎么换……”
“那,……我下去!”周石泉要走出窝棚。
“不,下面黑漆漆,怪可怕的!这样吧,你转过脸去,等我换好了再转过来!”林洁说出这话,连不觉红了。
周石泉的脸也红了,他走到窝棚口朝外坐下,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雾和群山。
林洁很快换好了衣服,叫道:“转过来吧!”
周石泉转过脸来,当他看见林洁的这身打扮时,不禁笑了:“林洁,你现在变成了傻小子了!”
林洁也笑了,“石泉,你还记不记得,文化大革命刚开始时,我还绞了大辫子,理了一个男孩头,穿一套军装,那时才真是傻小子!”
说话间,周石泉居然在小窝棚里发现几个半生不熟的麻桑蒲(木瓜),两人也顾不得洗,砸开成两半,一人一半就啃起来。
“好吃吗?”
“好吃!太好吃了!”饥不择食的林洁满意的啧着嘴。
“野果充饥,栖息树上,我们成了‘猿人’了!”
“太有意思了,那些没有当过知青的人永远不能体验这种丰富多彩的生活!”
“假如让你在这深山老林里生活一辈子,你还开心吗?”周石泉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林洁笑了:“你呀,就爱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
周石泉的目光黯淡了。
“除了当地人,谁会这样做呢?”
“二十多年前,有个民族工作队的队长,为了改变景颇山的面貌,在景颇山留了下来,后来在景颇山成了家!”
林洁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塘,感动地说:“我崇拜他们,他们可以为了信仰而献身!他们有坚强的毅力和勇气。我更羡慕他们,他们有信仰,有坚定的生活目标,而我呢?过去有过,你还记得吗?我们戴上红领巾宣誓……”
周石泉抬起右手,敬了个少先队员的队礼:“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奋斗!”
林洁也感动了,“是呀是呀,我们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爱祖国,爱人民,
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胸前!
……
两个人情不自禁的合唱起来,那歌声在这小窝棚里飘荡着,在夜空里飘荡着。
唱着唱着,林洁哭了。
周石泉:“你怎么啦?”
林洁:“一唱这些歌,我心里就会难过!”
“难过?为什么?”
“过去我们有理想有目标,可现在……没有了,没有了!……政治斗争风云变化,我不知该信什么。政治斗争残酷无情,我不敢信什么!……我浑浑噩噩地生活,有时候我真觉得活着不如死去,因为没有了信仰,没有了目标!”林洁说不下去了,两颗泪珠涌了出来,在火光的照耀下像两滴殷红的血。
周石泉同情地望着林洁,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风呼呼地吹着芒果树,小窝棚随着树身一起摇来摇去,像一叶扁舟在风浪中起伏。
林洁抹了抹眼泪,叹口气,不好意思地说:“哎,真不成器!你可莫笑我,我们姑娘不像你们……”
周石泉苦笑着说:“林洁,你以为我就不迷惘,痛苦吗?……你知道那个工作老王后来的故事吗?”
“我怎么会知道哟!”
“他后来成了深受当地群众爱戴的武装部长,……可惜……”
“死了?生病?”
“不是,是被关起来了!”
“被关起来?……”
“……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被造反派……”周石泉极不情愿地说出“造反派”三个字。
“你不用说了,我父亲也是被造反派关起来,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林洁深深地叹口气,忧郁地望着外面的雨雾。
周石泉看着火塘里的火,那些跳动的火苗使他想起了那个难忘的夜晚,他们跟着景颇山民去县城解救工作老王的事情。于是,他又把那个景颇山民牛皮传信、手举火把解救工作老王的故事讲给林洁听。
林洁听了,半天不说话,眼里泛着泪花,但心里却翻起波澜,他想到了关在牛棚里的父亲,过了一会才喃喃地:“工作老王真的太了不起了!这些景颇人也太重情义了!我父亲当年培养了许多青年干部,可是……可是造反派一起来造反,都忙着和我父亲划清界限!”
周石泉体会到了林洁此时的心情,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林洁的手上。
他们这样默默地坐着,望着火塘里的火。过了一会,一阵心弦的颤抖从林洁那温柔的小手传过来,周石泉激动地抬起头,望着林洁,只见林洁的双颊绯红,青春的火焰在她那双丽的杏仁眼里燃烧着。爱,通过少女的手、眼睛,传到了周石泉的心中。他仿佛被爱神丘比特的神箭射中,一种幸福的疼痛感使他浑身一颤。爱情来得那样突然,使他手足无措。林洁的脸靠得那样近,她的嘴唇翕动着,像在呼唤着什么,期待着什么……一种强烈的冲动使他忍不住低下头去吻林洁。
林洁闭上了眼睛,微微张开的嘴角浮起甜蜜的微笑,等待着幸福的降临。但就在两张嘴接触之前的一瞬间,周石泉的脖颈僵硬了。他想到了自己在景颇山的事业。理智冷酷地告诉他,艰难的事业需要他竭尽全力,不允许他过早沉溺在儿女情长的感情中。
周石泉痛苦地抬起头。片刻之后,林洁睁开了眼睛。她怨艾地看了看周石泉,两颗晶莹的泪珠滚出了眼角,抓着周石泉的那只丰润的小手无力地松开,滑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