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知青这一代——我的自述（三）

营房建设的完成后随之又进入了紧张的军训队列训练，隔三岔五晚上的紧急集合使我们这一些年青人的好奇感及对解放军的崇仰感得到了心理上的满足。

但随之中苏边境的局势日益紧张，我连驻地离中蒙边境也不远，局势自然也很紧张，虽然军装已发下来了，可战友们却盼着发下枪支弹药和敌人真枪实弹上前线干上一仗，那时的我们，心中没有怕死二字，更不惧战，一心只想热血卫国。向革命烈士学习，轰轰烈烈的献身祖国！

战备的空气随着十月一日国亲节的临近，就像那绷紧的弓弦。连里已几乎处于二级战备动员状态，动员连里战士把不常用的生活用品整理打包统一集中到连部专门设置的一间仓库内，连队随时处于开拔的战备状态，战士们狂热求战的心态已达到顶点，决心书、求战书纷纷送往连部，只求同外国入侵者决一死战。

战士们这一段时间只要有空余时间，谈话的主题也离不开上前线。那天，连里召开紧急会议，会上，连长宣读了兵团一师师部关于组建武装警卫连的命令。从各团各连抽调精干战士，我九连的任务是抽四名，这个命令的一传达，在战士的情绪中无疑是火上浇油。大家纷纷报名，又有人带头写血书，大家又纷纷效仿，我也不甘落后，咬破手指写血书向连首长表决心。

本来，我根本不指望能抽上我，交上决心书后，心情也很坦然。因为我个子小，条件比我好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能同其他战士比。他们慷慨激昂，滔滔而谈时，我只是一个缩在边上的听客。

谁也无法料到，连部通过晚上的会议决定，在第二天出操结束连长的操后讲评时宣布了抽调去武装连四名战士的名单，我根本不相信我的耳朵，我竟被抽中了，我们班去了两个，二排去了一个，女兵排去了一个。队伍就像开了锅一样，连长好不容易让大家安静下来，首先肯定了大家求战的热情，并告诉大家：“苏修忘我之心不死”并套用了电影南征北战台词：“同志们，不要急，仗是有的你们打的！”“如果苏修胆敢入侵，我们大家都上去，灭了它！”

一师师部在乌兰布和沙漠的腹地，是原地方哈腾套海农场场部的所在地，生活配套设施比较齐全。小卖部、理发店、小邮局。师部大礼堂每个星期放映两场电影，放来放去就是“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电影里的全部台词战士们都能倒背如流。但每次看电影，大家却相当认真，毕竟当时的业余文化生活相当枯燥，我们能看上电影已相当知足了。

全师抽调集中的战士全部报到后，开始分班排建制，而后同正规部队一样，进行一个月的超强度的军训和军事知识集训。

连长姓黄，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相当干练，个子不高，但很结实。剃个平头，军容风纪，言行举止处处透露出一个真正军人的气质，听师部直工科的科长介绍，我们连长曾是全军大比武的格斗、拼刺尖子。他能徒手从墙角攀上屋顶，战士们听了心里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担心自己的一个月军训在他的手下是否能合格过关，因为，不合格将要退回原建制连队。

枪，日思夜盼的枪是发下来了。我排是机枪排，一个班二挺苏式机枪，其它战士是苏式的7.62步枪。授枪仪式上我是激动的双手抖个不停，接好枪，敬礼后回到队列时竟走到其它班去了，引起一阵哄笑。回去后换了排长好大的一顿批。心里吓坏了“这下可完了，在全连面前出这么一个大洋相，连长虽然没批评我，但从他严肃的脸上看出，对我的这个举动是很不满意。”因为，退与留全是连首长拍板的，我能不担心吗？

高强度的军训开始了，急行军、负重行军、紧急集合一晚上好几次，根本不让人睡踏实，总担心紧急集合的短促哨声响起。投弹、拼刺、单双杠、俯卧撑，反正只要你是强度大的体能活动，连长都把它设为科目。

就拿投弹一项，由于我个子瘦小力气也小，技能也不掌握，第一次训练我只能投个十几米，科目固定投弹必须越过30米才算合格，才能参加实弹投。

我们班能投过30米的只有一个机枪手，个子大，力气也大，但排长说:“投弹并不全凭力气，而是技巧。希望大家不气馁，抓紧练。”排长的鼓动激发了我的信心，只要有一点时间，我就抓起5-6个训练弹，往训练场跑，手臂练肿了，连吃饭时拿筷子也疼，脱衣服也脱不下来，那就和衣服睡，这样才能应付晚上突然的紧急集合。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投弹的进步也很明显。已经越过了考核的30米线，由于有了投弹训练的基础，我的臂力也有明显的增长，这对实弹射击训练帮助不小。只要掌握好呼吸及击发时的一瞬间就基本过关。卧姿、跪姿、站姿三种射击，最难控制的是站姿射击，这个科目需要身体各功能的同步配合，腕、臂、胸腹及呼吸包括站的两腿的距离都会影响到射击的精准度。

一个月的训练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我也顺利入围了实弹投、实弹射考核。实弹投成绩良，卧姿射成绩优29环，跪姿射成绩良24环，站姿射成绩合格21环，均无脱靶。拼刺成绩刚过合格线。

一个月后的军训讲评会上，黄地章连长对一个月来的军训进行了讲评，对获得优异成绩的战士进行了表扬，但却没有点名批评任何战士。我们这批知青战士心里很清楚，连领导是考虑到退回原连队战士的心情和面子，所以，退兵的名单也没宣布，是会后单个通知谈话后悄悄地集合送回去的，我又独自在人生道路上用自己的努力闯过了一个坎。

顺便说说内蒙兵团的编建制，兵团下设师、团、连、排、班（缺旅级、营级）。一个班十一个兵，排设三个班，连设四个排，团设十个连，外加运输连、机械连。师设六个团，兵团设几个师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副连级以上干部全是现役军人，他们有领章、帽徽。兵团战士只发军装，没领章帽徽。我们自称是土八路、武工队。排长由退伍的老兵担任。

再说下黄连长，他的军事素质确实过硬，一表人才。战士们没有一个不佩服他，连队基建工作他也身先士卒，赤脚和泥，急行军他总是背着背包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并不时扯起大嗓子鼓动战士们加快步伐，尤其战士喜欢听他在点名时的讲评，战士们其实喜欢看他的军人风度表演：值星排长集合完队伍，跑步至连长五六米开外，立正、敬礼、报告队伍集合完毕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后，排长一个立正，向后转，小跑步至队列，大喊一声“立正”，队伍“咔”的一声，连长以标准的军人起步走姿势走到队列前方，一个标准的向左转动作面向全连战士，手一挥，轻轻的一声“稍息”队伍中又传来齐齐的一声“咔”。连长又用提高一个音节的语调急促地吐出两个字“点名”。队伍中又齐齐地一声“咔”，战士们又处于立正姿态，目视正前方，连长的嘴角稍稍地动一下，战士们知道这是连长感到满意的表情，他严肃的脸上反正我没见他笑过一次。

“请稍息”这个指令的发出，意味着前面一整套军人风度秀的完成。接下来就是战备形式的分析及我们连的目前任务和需要值得注意及改进的问题。

很可惜，这么一个优秀的军人，在我离开警卫连调入师部教导大队的一年后，突闻师部紧急通报，全师所有武装连大范围抓捕黄连长，他因强奸知青女兵后被举报，携枪逃跑，由于他的军事技能高，又带着枪，故师部发动六个团的武装连全部出动进行围捕。

据说围捕抓获时，他的战友，师里的一个参谋，只身走向窝棚，双手高举，刚想开口劝说，黄连长已经从窝棚里走出来，并把枪扔给了围捕的战士，走上前拉着战友的手，只说了一句：“我对不起在天津的爱人和幼小的子女。”随后伸出双手，主动地让战士拷上手铐。

在未解往监牢，暂押禁闭室那段短暂时间，我偷偷地从禁闭室窗口看了一眼我曾经崇拜的黄连长，他背对着窗户，盘腿坐在床上。我还想再待一会，多看一眼，但看守已经急得把我往外推了，这个开守是师部警卫排的，跟我关系很好，所以我能看上黄连长一眼。后来经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军事法庭宣判死刑立即执行，熟悉他的人没有一个为他惋惜，可他正好赶上“保护女知青这根高压线”。当然必死无疑了。那年头女知青在兵团、农场、农场插队被侵犯的案子举不胜举。当然，这其中也有极个别是为了回城、为了上大学，不得已、被迫用自己的身体同当权者作交换的也有，这也是广大知青的无奈何悲哀。

1969年的冬天，战备的气氛异常的紧张，边境形势战备通报天天传达。我们连已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一切平常的生活用品及衣服等，要求统一打包装箱。并写上自己家乡的地址和接收人的姓名后，统一存放连队仓库，以备你光荣后作为遗物送归故里。

那一段时间，我们晚上基本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天天深夜不定时的紧急集合把我们从梦中惊醒，从紧张不安到习以为常，后来基本上从听到紧急集合哨声到穿戴整齐，背上背包，拿上枪支跑到集合点也就三分钟时间完成整套要求。

哈腾套海师部机关在沙漠腹地的一块平地，范围相当大。巡逻哨绕师部驻地一周需要40分钟，加上关键部门的巡视时间正好一个小时换岗，固定哨主要守护弹药枪械库，还有一个距师部30分钟行程的瞭望哨，设在一个高沙丘上，并从连部拉了一根专用电话机线。根据连首长的规定，上岗的战士巡逻时子弹只能入匣，不能上膛。刚开始战士们还能遵守，试想一下，尤其是固定哨只有一个人，随时担心敌人来摸哨，子弹不上膛的枪同一根烧火棍一样，当把子弹推上膛后，心里的胆气和豪气顿时就觉得天不怕、地不怕、老子谁都不怕，就怕敌人不来摸哨。

说起摸哨，又勾起一段难忘的惊魂回忆。有一次轮到我和副班长两人轮值瞭望哨，班里有一个闹钟，连里给每班配了一个，以备换岗掌握时间之用。瞭望哨换岗必须提前四十分钟起床，我们穿戴完毕背起枪出发换岗。接的是深夜十二点的岗，觉也没睡醒，两个人迷迷糊糊地行进在茫茫的沙漠中，前方一片漆黑，背后的师部营地偶而有几点灯光，我们凭借背后的灯光作为辨别方位以辨前进方向。因为瞭望哨上是没有灯光的，就设在一个最大的沙包之上。我和副班长二人穿着厚厚的皮大衣及毡鞋，（这两件装备以专供瞭望哨站岗用的装备，平常我们发的装备全是棉的。）由于我个子小，大衣和毡鞋的尺寸对我不合身又不合脚，我只能将就，所以走路也变得很艰难。一路上不是靴子掉了就是沙漠中的白刺挂着了我的大衣。好不容易到了哨位，双方交接完毕后，我们正式进入值哨状态。

值哨的时间过得很慢，两个小时一岗，我们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就仿佛时间停摆了一样。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在不安中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四方，耳朵竖起，警觉地听着动静，四周除了呜呜的风声，还是风声。突然，大漠远处的天空升起了两颗信号弹，照亮了空中，但一转眼又恢复了黑暗。那段时间，我们对半夜升起的信号弹已习以为常不作为奇了，只不过心中多了一份警觉而已。

可今天的情况却不同往常，信号弹灭了以后没多久，在哨所不远处传来了女人的哭声，时近时远、忽左忽右，我和副班长两人为了听得更真切一点，把皮帽的护耳翻起，警觉地用听觉注视着四周，视觉已失去了作用。

情况好像有点严重了，从听觉分析，好像哭声来自多处，不止一人。副班长认为这事要向连部电话汇报，开始摇电话手柄，可那电话手柄摇起来特别松，情况表明电话线已断，和连部的联系已无法联络，怎么办？副班长认为我们二人中，一人回去报告，一人留下继续观察。

我当时心中的小九九打得飞快，权衡危险系数。报信与留守都很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让敌人摸掉，但那时的觉悟和无奈我只能选择服从。向副班长表态：“你决定吧，我坚决服从。”副班长沉思了一下后说：“小李子，你留下注意观察，注意安全，我回连部报信。”说完后他拍了我一下后猫下腰，悄悄地而又快速地下了沙包，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留下的我更加孤立无依，心中的恐惧感在漫延。我悄悄地把子弹推上了膛，裹紧了大衣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地撤离哨位，眼睛瞪得大大的，耳朵警觉地听着四周慢慢地爬行着。也不知爬了多久，也不知离开哨位有多远，爬着爬着我又觉得不能再爬了，因为我不知道敌人在哪里，这样盲目的爬行搞得不好正好爬到敌人的鼻子底下去了。况且离哨位太远，到时连里的援兵来了找不到我，那可是要记警告处分的！于是我找了一丛大白刺，不管刺不刺人，躲进小半个身子，趴在沙地上端着枪，紧张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时间过得真慢，也不知副班长在报信途中是否遇到意外？是否已顺利到达连部报信？

时间也就在煎熬中慢慢过去，突然远处出现了点点的手电筒亮光，越来越近，估计还有两三百米来远，我趴在白刺丛中依然不动，我不敢盲动，我还得观察，我还得确认。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我听见有人在呼喊着我的名字时，我才敢确定援兵来了，赶紧提了枪从白刺丛中爬出来，朝着手电光跑去。跑到近处一看，好家伙，来了整整一个排，三十多个战友个个全副武装，排长和班长过来问了一下情况后，排长下令以班为单位分三个搜索队，在瞭望哨方圆五十米范围进行一次搜索，这个搜索过程不到一个小时就收队回连了。第二天在出操后的连长训话中，连长还顺便表扬了我昨晚的灵活机动。这个事情后没过多长时间，连首长考虑到战士们的安全及哨位的实际作用，就决定把这个瞭望哨给撤消了。

也就是那一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一到晚上，沙漠中总会升起几颗信号弹，弄得人心情更紧张，势必带来了第二天连队的大搜索，71年以后，沙漠中的信号弹也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