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知青这一代——我的自述（四）

内蒙古北国的冬天对我们这一批南方知青来讲是第一次，零下三十五度的严寒，我们照常出操训练，一通操下来，每个人的眉毛都挂满了冰霜。一次在训练休息时，一个北京知青对我说：“北方冬天的铁是甜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下。”我想这试一下也没什么，就很随意的用舌头碰了一下枪管，舌头一下子跟枪管冻在了一起，我使劲一缩，舌头上被粘掉了一块皮，幸好是轻轻一碰，否则就会粘掉一大块皮了。

天寒地冻及高原性的气候对我们这一批年轻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题，咬咬牙、挺一挺坚持一下也就适应过来了，最难熬的是肚子的饥饱问题，针对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说，粗粮、细粮也不讲究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应付大运动量的军训倒是个大问题，白面已是难得露面，玉米面也已经改良了，把玉米里的维生素提炼后的面渣，作为主食给战士们吃，这种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吃得时候得用两只手捧着吃，否则，它会稀里哗啦全散掉，吞咽时全得仰仗粥汤往下送才行。过半个小时就会觉得饿得发慌，高粱米饭硬得跟枪子一样，不过它倒耐饥，就是大便时得花大力气才行。

我们那时正处于在长身体的时代，吃不饱，只能用伍元的津贴费去小卖部买一些充饥的食物。小卖部里有饼干、面包，但我们不能买，因为我们没有粮票。有时到家属院里利用星期天帮他们晒晒白菜、土豆，帮助清理一下地窖，他们偶尔也会给我们几两粮票以示酬谢。这几两粮票对于我们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可以到小卖部买点饼干以备晚上值岗回来后应付饥饿而用。尽管那时的饼干、不能同现时得饼干面包的味道相比，但在当时，绝对是一种美食。躲进被窝里，拿着饼干，蒙着头悄悄地品尝着饼干的美味，那时绝对是最美得享受。如果，饼干的香味惊醒了边上的战友，那么，你的本来就稀少而珍贵的美食就会在一分钟内一扫而空。

连首长知道战士们很苦，要求事务长动脑筋改善一下同志们的伙食，也不知道事务长哪里搞到了一桶线蔴油，用连里剩下的白面炸成油饼给同志们改善伙食。每人四个油饼，很大个，每个差不多有三两，刚从油锅里捞出来，香气扑鼻。战士们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全吃下去了。还不过瘾，但定量已吃完，不饱也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食堂，食堂里油饼的香味还在呀！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饭，星期天连队就开两吨饭，上午九时一顿，下午四时一顿，男兵们基本全把四个油饼吃掉了，女兵们基本每人还能带回去两个半左右。

到了下午五时左右，整个连队炸了营了，各班宿舍里传出了一阵阵狂笑，偶尔夹着一阵嚎啕大哭，排长们从没见过这阵势，吓呆了，赶紧向连部报告，军医和卫生员赶来一看，赶紧向师部卫生所汇报：“要求师部医院增派军医、药物、器材组织抢救。”病因初步诊断分析，群体性食物中毒，毒源刺激大脑及人的中枢神经所致，后果很严重。抢救不及时，可能危及生命，轻则也会落下后遗症。

连部的会议室成了临时抢救中心，中毒的战士有的已处于昏迷状态，一个个被抬到会议室的地上，等待师部医院的医生到来。

这次群体性中毒事件，男兵们有五六十个，女兵们也有十来个，师政治部后来以此事件发了全师通报《严禁用线蔴油代食用油》。

幸亏抢救处置及时，全连战士们两天后又生龙活虎的活跃在训练场上，战士们把这个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跟一阵风吹过一样，不留一丝不愉快的痕迹。那时，人们的思想、思维真得很单纯，毫无怨言，更不会去讨什么说法，也不会去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一切以领导的意旨、意图而盲从地生存着。又好像觉得两天前的中毒引发的狂笑、狂哭。已经把心中的积怨、不满、痛苦等，一下子全宣泄了出去，又变成了一个新的自我。没有一个人去深思、深究这次群体食物中毒事件的根由，总觉得连首长也是出于好意，给战士们改善一下伙食，怪只怪战士们都饿疯了，吃得太多了，为什么会饿疯？没有一个人去想过这个问题。所以，这个事件很快从战士们的思想情绪中消失的一干二净。

转眼冬去春来夏至，战士们每天例行着常规的军事科目训练。战备的空气也随着乌苏里江的冰封解冻而有所缓解，半夜里的紧急集合也明显少了很多。

连里最近又来了战马（部队退役）八匹，加强沙漠搜索巡逻之用，连里原来有六匹拉车的马，总共14匹。排长交给我们班一个额外的任务：“星期天不休息，去大海子割芦苇，以备马匹的冬季马料。”早晨出发晚上回来，中饭由食堂派马车送饭，伙食享受特殊待遇“白面馒头四个，土豆白菜里有肉。”

星期天早上食堂9点吃晚饭后，我们班十一个人每人配一把镰刀就开始出发了，内蒙古高原，夏天的太阳已经是热辣辣地晒得头皮发烫了，从沙漠反射的阳光让人眼都睁不开。尽管嗓子里已经冒烟了，但大家都不敢去喝水壶里的水。因为排长跟大伙说过：“沙漠里没有水源，大家要珍惜带去的一壶水，海子里水很多，但是不能喝，因为这个水又苦又咸不能喝。”

所以，大家都没有动那一壶水。（尽管每人一壶）还好路程不长，走了一个来小时就到了大海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已记不住了，可能叫哈腾套海吧？反正很大，望不到边，非常大的一片水域，可是芦苇都长在海子中间。岸边的苇子跟草一样，不能做马料，中间的苇子又粗又壮，密密麻麻一片，跟京剧样板戏里沙家浜的芦苇荡一样。

班长分了一下工，四个人负责收集割下的苇子并往岸边运，六个人负责割苇子。班长自己负责安全及收割运输的协调。

下水之前，班长再次确认每个人是否会水，并强调海子水面30公分以下水温很低。只有十几度，提醒大家防止抽筋，要求收割与运输人员的距离间隔不能够拉开2米以上，互相联系，互相呼应防止意外。我们的班长是个北京高三的毕业生，所以考虑问题很细很周全，下水前还让大家在沙滩上做了热身运动。

一下水还真感到这海子的水真凉，但一游动起来也就不觉得冷了，我们游到第一片芦苇荡用了二十几分钟。中途人能站着的地方用木杆插在那儿作了一个记号，作为中途休息站，这海子最深的地方有十几米。长苇子的地方也有一米多深，所以，我们都是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到达第一个割苇子的目的地后，班长再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保持间距前进，收工时原路返回。”那时，我们班没有一个人有手表计时，况且有也不能带下水，估计开镰割苇子的茬口都在水面以上，临出发前，当地老乡提醒我们“茬口要在水面以下二十公分左右，这样不会因茬口拉伤皮肤。”

年轻人为图快，把这些提醒全给忘了，这对于负责收集运输苇子的四个战友带来了很多麻烦和痛楚。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反正第一块芦苇荡已被我们消灭了四分之一，班长来通知我们往回撤，食堂送饭的马车来了。这时我们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手脚也没力气，这时如果让我们游回去，肯定是游不动了。幸亏班长考虑周到，让食堂的马车带来了两只马车内胎。班长已把两只充足气的内胎拉到了芦苇荡的边上，我们根据班长原路返回的要求，一步步小心地前行，割剩下的苇子茬口，尖尖地就像越战中的竹尖陷阱，稍不留神就在你腿上、手上拉开一道口子。游泳更不行，它会把你的肚皮划破，这个教训对我们后来的割苇子，总结出了好的经验。

一步步总算挪到了芦苇荡外，当我把手搭在内胎上时，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唉，过关了！”

到了岸上，我们班包括运苇子的战友都躺在沙滩上动不了啦。手跟脚已让水浸泡的发了白，脸上、背上让太阳晒得都起了泡，全身红红的，热辣辣的痛。

休息过后，一阵风卷残云，把食堂送来的馒头、菜吃个精光，而后开始了捆扎苇子、装车，整整装了三大马车，这个夏季的星期天基本上全跟割苇子干上了。

海子里的水含盐碱很浓，人泡在水里，夏日毒辣辣的太阳晒在背上，背上红的发亮。用指甲一刮，能从背上刮出白白的盐碱粉，如果头上留长发，那么回营房后，必须用清水冲洗，否则，头发就会粘成砣。所以，那时我们都是光头，理光头也是当时战备的需要。那时的年轻人也不那么讲究时尚，只要肚子不饿，政治上不出差错，就挺心满意足矣。

其中也去巴市出过几次苦力的公差，（噔口县，巴彦高勒镇）师部机关的生活用煤全靠我们连派战士去巴市煤场装运回哈腾套海。一天下来，每个战士回连时，个个都成了黑金刚，鼻子、嘴巴里全都是黑的，最苦最累的话就是帮粮食局抢卸战备粮，因为车皮紧张，战备粮车皮停靠巴彦高勒车站有时限，如到了规定时限仍未卸完粮，火车将按时开走。

每次卸战备粮，我们都提前到车站等候，就待车皮倒入岔道后，不用领导开口，战士们都会争先恐后地投入到抢运、抢装战备粮的突击工作中。长长的一列车，十几个车皮，站台上人来人往，全是兵团战士。基本上都是从各连队抽调出来的男兵，只有几个女兵，她们是各连队派出的卫生员，负责突击时发生的意外保障。战备粮中大部分是玉米、高粱米、小米，小麦只占极少部分，战士们先把粮食从车上通过专用的滑槽用铁锹把粮食滑到站台上，下面的战士有装麻袋，有封袋，有装车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紧张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整个抢运过程中间是没有休息的，口渴了也就从身上背着的水壶喝上一口，最多也是各抢运工种之间互相调换一下工种，变换一下劳动强度作为休息的调整。总之，没有一个人会停下来休息一下。所以抢运战备粮的速度很快，整个突击任务每次都能提前完成，保证了列车整时启动出站，被地方政府誉为军民合作的典范。我们也第一次体会到了被社会认可的喜悦，也第一次觉得社会承认我们是解放军的一员而沾沾自喜，哪怕战士们全都累得躺在地上，可每个人的心里都却又说不出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