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知青这一代——我的自述（七）

一九七二年八月的某一天，教导员把我找去谈话，谈话的内容是：根据师部的精神，教导大队已完成任务，即将撤编，我是撤编的第一人。教导大队其它人员近期内将各自归到原来的生产连队，我的去向有两个，一是回到原师部警卫连，该连队由于战备不紧，警卫连已于三个月撤编后改为一团十一连生产连队，已搬出磴口县，移驻在头道桥附近的沙漠里。二是到一团一连，该驻地就在巴彦高勒镇边上，交通便利，条件相比一团十一连要好的多。我当然选择去一团一连，尽管心情相当沮丧和低沉，但丝毫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服从。

一团一连的基层生活有点怪怪，战士们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浙江老乡，我处处小心，我从他们冷漠的眼神中仿佛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去地里干活时，我低着头拼命地干，收工后，挑水、扫地抢着干，只想尽管地和他们搞好关系，博得他们的好感。可招来的仍是讥笑和讽刺，真是度日如年啊！星期天，我一次次往师政治部董主任家跑，帮助买煤、打扫院落、修理菜窖、整晒过冬的白菜土豆，主任的家属对我很喜欢，她帮我在主任面前说好话：“小李子孤身一人在一个陌生的连队里没人照顾，受人欺负，是不是让他去上大学？”董主任听了后说：“推荐上学的政策已经停了，工农兵上学是要考试的，小李子你自己的文化把握如何？是否能考上？如有把握的话，下次有机会你来政治部填个表去参加考试如何？”但我想，我是69届初三毕业生，实际才读了一个多学期初一的书，考试的话肯定没戏，没必要去丢那个脸了。（虽然政策上说没有推荐了，凭本事考试上大学。其实，如果凭师政治部的登记表及鉴定意见，上大学还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当时工农兵上大学报名、推荐是师政治部主管，它的鉴定意见至关重要。）我没考虑那么多，当即实话实说地拒绝了上大学的机会，当时我只想尽早离开一团一连，至于去哪里我心中也没个盘算。随口说了说：“全凭主任关心照顾，是否能通过地方上的关系，让我去地方工厂当工人也行。”主任听后点了下头，我知道他已经记下了，我不用再多说了，跟了他一年多他的脾性我已了解。我起身向主任告辞，主任家属把我送到院门口，“叮嘱我在连里不要和别人发生口角，暂时安心等待，注意冷暖。”我心里真是感动的无言以表，眼睛酸酸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强忍住不让它涌出来，否则多不好意思。

秋冬交替之际，北方百姓正是冬菜进窖的忙碌季节。我仍利用休息天去主任家干活，但绝不提起要求帮忙的只言片语。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的某天，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我正同班里的战士们往地里拉肥料，连里通讯员赶来叫我去连部接电话，我当时预感是我的转机来了。果然，电话是政治部一个干事打来的，干事在电话中告诉我，“主任已帮我办好了调离一团一连的手续，要求马上到新组建的兵团一师水泵长报到。”听完电话我心里那份高兴别提有多美，王干事还通知连长安排一辆毛驴车负责马上送我走。班里的战士们还都在地里干活，我整理了一下简单的东西，坐上毛驴车，也不想和班里的人告辞，反正也没什么留恋的，前后三个月，这三个月的个中滋味只有我最知道。

突然地来到一团一连，悄悄地离开，不带走一丝灰尘。给那些曾经讥笑、讽刺、欺负我的人肯定留下一个迷，让他们去猜吧。他们收工回来发现班里少了一个人，况且没任何预兆，也没一点风声，他们肯定会觉的奇怪。

毛驴车在水泵厂筹建处劳资科门前停下后，我把行李搬下，那个送我的战士赶着毛驴车回去了，我们之间也没告别，我也没谢谢他的送行。

我办完了报到手续后，劳资科长通知我，马上把不必要的行李箱子存放到仓库中去，带上日常生活用品去财务科领取当月工资及去北京的火车票，于当日17时随同培训队去北京水泵厂培训技术，培训期暂定一年。

北京水泵厂位于通县北宛，规模相当大。我培训的任务是C620车床学车工，培训第一批学员五十人，有学铸造、金加工、钳工、电工、组装、维修、工装、制图等。我们金加工车间有十个人，车间主任为我们指定了师父进行传帮带，那时已不兴拜师一说，但一到车间，你就会体会到企业几百年流传下的师道之尊的传承很浓厚，并未被文革彻底冲击掉，只不过不举行拜师仪式罢了。

我的师父也姓李，叫李金印，是个组长，三十多岁未婚，个子不高，但很壮实。对我很严肃，三天跟他下来，他没说几句话，上班时跟我说一句话.两个字“加油”，下班时跟我说一句话.两个字“擦车”。

三天以后，他才逐步跟我讲解了C620车床的各手柄，每天我就站在车床尾座处看着师父干活时的一举一动，帮他递递加工的产品，码放已完成的成品，下班前为师傅去打洗手水，下班后擦车床，整理打扫小组区域的卫生，清倒废铁渣。眼睛一眨，一个月过去了，跟我同来的培训人员大多已经上车床干活了。（他们的师父让他们干一些工序的加工活
）看着他们站在车床前那神气样，我真的很羡慕。晚上，睡在床上，回想着师父白天操作时的动作，我把两只收放在身前，徒手模仿操作。进刀、退刀、开车、停车，单调地重复并不停地做这几个动作，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真正成为一个机械工人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家乡小镇那时候没有一个像样的工厂，机械设备都老掉牙的机器。按现在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小作坊，我现在学习的C620在当时已是先进设备了，我盼望着能早日学好本事单独操作，成为一个技术全面的技工。厂里为我们组织的技术课我相当认真，记笔记弄懂机械传动、机械性能、机械识图、切削工具的角度力学、金属成份的分析。这些都是一个机械工人必学的基本常识，经常抽空去学习机械制图的同事那串门，悄悄地打听并偷学制图技术及金加工工艺技术，逐步掌握了如何安排工艺，确保金加工部件的技术要求:同心度、平行度、垂直度等等。这些知识对我来说以前从来没接触过， 新的环境更增强了我的求知欲望，所学的范围广了，也对我的学车工技术来讲帮助不少。

经过一个多月的打杂学徒，师父开始让我加工一些粗活。当摸上车床抬起离合器的那一刻，心情相当激动。小心翼翼地根据师父的指令一步步的操作，进刀、退刀、停车.干得还很像那么一回事。但我很清楚，后面的路还很长，必须要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去学。由于自己刻苦的学习态度，师傅对我的态度也明显好转，休息时还会指导我学习切削刀具的角度分析，掌握磨车刀的技术。当得知我下班时间在学习制图，学习工艺编排的事后，他尤为高兴。他说：“一个好的机械工人必须精通工艺流程，掌握制图技术。只有这样，才能看懂任何图纸，并能自己编排工艺流程，分工序加工零件，并能确保技术要求上的几何精度。以后技工考级就是要工人自己分工艺、分工序加工零件的。”得到了师傅的肯定后，我学技术的劲头更足了，新华书店里凡是涉及机械加工方面的书籍我都买回来，后来还涉及到热处理、金相分析方面的书也买回来，为自己后来在技术上的发挥，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精神充实后的我不知道时间流逝的很快，转眼一年半的培训期要结束了，期间内蒙兵团一师水泵厂又派来了二批培训人员，我们第一批要结业回内蒙了。临走前，北京水泵厂对我们第一批人员进行了一次理论加实际操作的考核，我的考核成绩名列前茅。我师父破例地请我去他们家吃饭，也算是送别酒吧？

酒席上，他说是第一次带徒弟，没想到能开门红。并肯定地说我回到内蒙后，一定能独当一面，但仍需继续学习。师父那天话也特别多，但我能深深体会到他的真情。虽然才一年多的跟师学艺，真是受益无穷。我们第一批的技术培训人员返蒙投入建产试产任务，离开的一年多，水泵厂的厂址范围上变化真大，原来的一片荒漠盖起了三个大型车间、办公楼、食堂、小影院礼堂、澡堂、整齐的宿舍、球场配套齐全。水泵厂位于磴口县城西端沙漠的边缘处，四周的围墙把沙漠阻挡在外，厂区内建筑工程的扫尾工作仍在进行，人来人往，热火朝天，让人根本感觉不到大漠的荒凉。

我们的任务就是负责从火车站吊运机械设备回厂，遇到大型设备汽车无法运输的，我们只能采用最原始的运输办法。在设备下边垫滚筒，用拖拉机牵引，不停地捣换滚桶一点一点地前行。跟蚂蚁搬家一样，从火车站到厂区约3公里的路程，大型设备只能晚上牵引，基本上用时一个晚上。上午睡上两三个小时后，下午安装设备，晚上还得牵引大设备。尽管累得筋疲力尽，但看到经由自己辛勤付出而明显看到车间的变化。设备逐步到位，设备的调试水平及几何角度全是我们这一批培训人员完成的，尽管这些技术我们以前没学过，我们只能根据设备安装说明书上的技术参数要求，一边摸索一边干，从干中学。从中学到知识也为自己今后人生经历打下了一定的经验基础和资本。

随着基建工程的完工，我们试产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展开，一切都很顺利。因为图纸、工艺装备是全套从北京水泵厂拿来的，故所以一炮打响完成试产任务并送部里检测合格。（那时没有技术质量鉴定部门，产品鉴定归企业所属的四机部鉴定）从安装设备、调试设备到试产完成经历了半年多时间。在北京培训的第二第三批人员也陆续回厂，面向地方的招工也完成。水泵厂的人员规模达到一千多人，这在西北高原已经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大中型企业了。

进入正式投产生产了，由于我在培训期间的成绩突出，车间让我担任小组长并第一批带徒弟。要求三个月能让徒弟以下任务而配置各类原材料，也就是所谓的以销定产。）所以，生产间隙空间较多。我对徒弟的传授也不保留，全部相授，三个月后的徒弟技术考核也能顺利过关。而后在短短的三年中，我所带的徒弟也创下了水泵厂的记录。前后包括C620、CW小六角床、CW转塔式大六角车床三种机械。六位徒弟他们个顶个的都成了操作能手，并独当一面的也带起了学徒，我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年轻的师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