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
六九年三月七号我和镇江市数千知青一起到东台农场插场，在农场呆了三年以后又转到句容插队。在农场是知青多农民少，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也不觉得苦，而到农村插队就另有一番滋味了。
我到句容插队的时候是二十三岁。我所在的那个生产队很小，一共十几户人家。英儿是个农民的独女，只有十七岁。她父亲是个瘦高个，英儿也比其他农村女孩高，有将近一米七，瘦瘦的身体窄窄的肩，糙黄的头发梳成两条长及腰下的细辫子。许是营养不良吧，脸色白中透着黄。
我那时身体特好，推车挑担比土生土长的农村小伙子还有力气。有哪家农民盖房子要请人推车运砖瓦之类的，我总在被请之列。累了一天之后晚上主人用大碗的山芋干酒招待帮工的，菜虽简单酒却尽管喝，我也不怕谁能灌倒我。
平时在队里劳动，中间休息大伙喜欢叫我讲些新闻什么的，我也乐于讲些他们感兴趣的，常常讲得让大家听入了迷忘了时间，然后太阳快下山了爬起来干一阵活就到收工时间了。有一次我讲美国的阿波罗飞船载了三个人上月球，一个老农怎么也不信，他说月亮是个宝贝，宝贝上面怎么能站人呢？要说服他可费了一番口舌。每次我给农民弟兄们瞎吹时英儿都挤到我身边入神的听我说话，象个幼稚的孩子。
那年夏天插秧季节，我在秧田里挑了一担秧苗，田埂又高又滑，肩上担子又重，我跨了几次没跨上去，忽然有一只细细的小手从上面伸到我脸前，我想都没想就握住了这只手，借着这手拉了一把以后我才一使劲跨上了田埂。拉我的是英儿。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回味：一个干农活的女孩的手竟会如此柔软，软得几乎无骨一样。忽然想起鲁迅小说《孔乙己》里面主人公捏了一下小尼姑的脸，过了许久手上还有滑滑的感觉，不禁哑然失笑。
那年的冬天公社在高仑山修水库，队里派我们六七个小伙子推了独轮车去做民工，还派了几个姑娘帮我们背纤绳和烧饭，英儿也去了。进山的路走了半天，独轮车上装了被褥柴草和大米，车把上还吊了一挂咸菜。
干了十几天以后工地放一天假，让大家休息一下。别人都在打牌睡觉，我想起有个老农托我给他买两只大缸回去腌咸菜，就一早起来推了独轮车到离工地不远的劳改犯陶瓷厂去买了两只大缸，一边一只捆到独轮车上。工地离我的生产队有三十多里路，其中有十几里是上上下下的山路。我推起车子刚出了窑厂大门，英儿象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站到了我的车前，不声不响的抓起纤绳给我背纤。我叫她回工地，对她说我一人能行，英儿说了一句“出了山路我就回来。。。”，然后躬着瘦瘦的身子拉着我和车子就走。一路上幸亏有她的背纤，窄窄的山路忽上忽下，要没有她我真不敢说两只大缸能完好的推出山去。英儿是背纤好手，下山时她帮我顶着车头，上坡时她埋着头拼命的拉，省了我好多力气。一路上英儿和我都没说话，她想她的心思我想我的心思。
终于出了山，我们俩都出了一身汗。前面还有十几里的平坦土路。我在山下停住，向英儿道了谢然后叫她回去。英儿低着头，垂着的双手摆弄着纤绳，不说话也不走。我急了，放下车把子走到车前从英儿手中拿过纤绳在车头绕好，又叫英儿快回去，说完我抓起车把站直身体准备上路了，英儿却抬起脸来无声的看着我，眼中有着晶莹的光。
我心慌了，这心慌主要是感到了胆怯：英儿一定是喜欢我了，可她哪里知道我一直在躲避任何的情感，不管是邻队南京女知青的关心，还是英儿暗地里的体贴，我除了在心中感觉到一股温馨以外，始终把自己装扮成一块冥顽不灵的木头。我害怕在这儿扎根，即使和其他农民一样累死累活干一天，也只能挣一毛几分钱的工分，连老鼠都养不活，怎么能养老婆！城里有时有零零散散的招工，而且只招没有在农村结婚的知青，所以我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是回不了城就打一辈子光棍！
可怜的英儿哪里知道，她的心思是不会在我身上发芽的，因为我不想过她和她父亲那样的生活，我不敢在农村成家，那样我就回不了城了。
我咬咬牙毫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我走了！然后推起车子就走。走了几十步以后我扭头看了一下，英儿竟呆呆的站在原处。我站住脚回身生气地大叫了一声：你走啊！然后推起车子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直走再也没回头。
几年以后我和大多数知青一样终于回城了，除了那些在农村和农民结婚的知青。又过了几年以后我也结婚了，可我有时会想：英儿现在会在哪儿？她过得好吗？但愿她找到一个能给她幸福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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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2/12/20 20:11: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