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小时候有一个温暖如春的家,洋溢着春风般的气息,抚摸着我天真无邪的心灵。爸爸妈妈疼爱我的举动,如一股温泉涌出,滋润着我的心田。经历过严冬寒冷的刺痛才感受、深知与理解春天温暖来临的幸福。人的一生从婴幼儿成长到儿童、学生再到青年、壮年直至老年,在我眼前清晰飘过。自从我上山下乡后,我所忍受的是太多的压力,我的命运太悲凄。但我始终有着一颗蓬勃向上,奋发进取的心。经历过寒冷刺痛的人才知道温暖融融的幸福。
常言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爸爸妈妈对我的疼爱与呵护,在我幼小的心灵种上了一棵亲情弥足珍贵的意识小苗,他们的榜样在我心中树立起一面不倒的旗帜,尤其是妈妈的勤奋、好学、聪明、进取。哪怕是在我以后人生道路上前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时,我还是幼稚得天真无暇,不了解社会,懵懂得只知道亲情的感受。亲情的魔力是能够催泪的,活力的激情是灿烂无比的;向上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爸爸在甘肃兰州那时还是壮年时期,每年都有一次两个星期短暂的探亲假假期,那时我还在上海市西康路小学上学。爸爸每年回上海一次,便是体现我们一家团聚,亲情花朵集中绽放的时间段。爸爸每次回上海时是我们全家欢乐的日子,我与家人都兴高采烈,欢天喜地的迎接爸爸的到来。每到此时妈妈便会准备拾掇我们喜欢吃的食物,做很多好吃的点心给我们大家吃,诸如做各种美味内陷的包子,包粽子,做汤团,包馄饨,做八宝饭,煮百合绿豆汤,做糯米装藕,煮熟后切薄片蘸绵白糖享用;妈妈做的菜肴品种也是丰富多彩,琳琅满目,目不暇接,妈妈的烹饪手艺是自学的,很出色。诸如油炸肉、(回锅肉)鸡丝蛋卷、里脊肉包圆、炒什锦、三鲜煲汤等等。在妈妈离世后,我是再也吃不到如此美味的食品了。妈妈小时候虽然没有上过学,读过书,但是妈妈的手艺却是多面手的。妈妈还自学裁剪,缝纫我们的衣裤;妈妈还会做鞋子、拖鞋、打毛线。妈妈的女红手艺是一流的,妈妈心灵手巧,妈妈的天赋悟性特强,妈妈是后来单位中的生产标兵,劳动能手。妈妈爱爸爸,孝敬公婆,爱护子女,妈妈是一个具有中华美德,勤劳善良,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我爱母亲,敬重母亲是因为妈妈的美德是无可挑剔与指责。
爸爸在大西北——甘肃兰州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说得好听一点爸爸是支援国家三线建设,说得实际一点是爸爸为了全家的生计去的外地,咬牙坚持在大西北恶劣的生存环境中打拼。在两年后的一天,爸爸打电报至奶奶小侄子——福其的老婆家,福其的老婆在我们一条弄堂内居住。爸爸让她收到电报即刻赶至兰州,接她老公回上海。因为福其忍受不了兰州恶劣的生存环境,他与爸爸是同在一个宿舍居住。福其到兰州后,思想状况出现了可怕的凝固,上床睡眠不脱衣服裤子,最后不脱袜子,甚至于不脱皮鞋,什么话也不说,再然后说胡话不起床,不上班,不进食。因为他从来不喝酒,不是酒醉糊涂,而是精神受到挤压,忍受不了艰苦生活环境的刺激,导致压力显现,神经错乱,连自己的饮食起居都成了问题。工厂派父亲陪他去医院诊治,确定为精神压抑症,工厂决定让他离开兰州皮鞋厂户口允许迁回上海。因为这样的人国家三线建设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记得我将近小学毕业的时候,二哥最后来过上海一次,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来过上海老房子(南京西路1244弄)与新房子(上海普陀区大渡河路开开公寓)住宿。那时我还小,对爱情的概念似懂非懂,模糊不清,爱情意味着什么,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摸不着边际。我看到二哥到上海时,两眼通红,显然是痛苦不堪,伤心落过泪的。原来那时二哥已有了心上人,意中人是一个村上的姑娘,他们已经有很好的感情。但遭到母亲的坚决反对,理由是上代的恩怨,这家人家祖上曾经与父母有过过节,有过纠纷。二哥是上午来的,下午就走,二哥哭着离开了上海。我感到父母是在用上一代的恩怨扼制下一代人的幸福。他们不理解子女的心情,子女在想什么,需要的是什么。二哥已经很惨了,他不能拥有如兄弟妹妹们一样在上海的一切,他连自己在农村所找的心上人还要遭到父母的阻拦。父母横加干涉,父母是自私的......
我是在64年考进区重点上海市七一中学的。那时上海进入中学求学还是要进行升学考试的,不是现在的九年义务制教育模式。同年大哥考入上海交通大学(理工科专业的大学,大哥所学的具体专业是机械制图)
66年下半年华夏大地上遭受了一场举世无双,空前未有,长达十年的大浩劫。社会上一片混乱,“文革”运动如一股黑妖风一样席卷全国各地各个角落,横扫一切意识领域,涉及刺激到普通人的灵魂。当年学校内便停课闹革命,让学生投入、参加到各种组织中去,参与、进行各种活动。别有用心的坏人趁着上面的风向,明目张胆打着各种“革命”的旗号,组织、成立各种“革命”组织,挑起人斗人,扰乱社会正常秩序的活动。从中央到地方,中国人好像波澜不清的无头脑人,随着运动的展开,全国各地掀起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一时上社会一片乌烟瘴气,如阴沟里冒出成串成串的陈年腐臭气味。好人被打倒,被推入阴沟洞,坏人耀武扬威,占领运动主阵地。
大字报、大批判,噼里啪啦奏响了运动的前奏曲,运动阴风串串,民众被阴风围困着,懵懂着。运动如翻江倒海、铺天盖地的势头向着中华子民汹涌扑来。中国大地一度被阴风统治着,麻醉着,上海的各大专院校中、各文艺团体、各厂矿单位、各农村社队各自不同同程度的出现了文革运动的种种劣迹。
我们七一中学的操场上、室内灯光球场上、小礼堂上、大礼堂上、新教育大楼上、老教育大楼上、教室中、实验室中、化验室、图书室、教师办公室中、教研室中、校长办公室中、书记办公室中、走廊上、过道间凡是能见缝插针的地方,全都被革命小将贴上了如湖千层鞋底似的大字报,贴得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挂得满满厚厚,沉重喘气。今天攻击这个教师,明天谩骂那个班主任,后天揭发被人遗忘的教研室主任。运动层层深入,接着走资派被人提出来,运动烈火烧到了校长、书记的头上。
66年暑假我正与表妹在浦东度假相聚。期间二哥在农村的生产队有事到上海,路过上海南京西路的老房子,妈妈将家中遭爸爸原厂——上海鞋楦厂造反派抄家的事情告诉了二哥,二哥没有在上海停留,当天回到浦东便说“妈妈让你即刻回上海,上海家中出事了。”第二天我回到上海,妈妈就告诉了我造反派半夜包围宅居,强盗抢夺财富的全过程。
父亲在兰州这儿还没触及到什么,母亲在上海这儿已经为时已晚,触及到灵魂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暑期的一个晚上,时钟刚敲12:00点,夜深人静,人们正在熟睡之时,上海鞋楦厂造反派们已经悄然逼近我家住宅附近。造反派们守候在房屋周围,悄悄的趁人不备,出其不意,突然闯进民宅。大门是被造反派们踢开的,随后是破门而入,进行大肆掠夺。母亲与众兄妹们从睡梦中惊醒,被如强盗似的掠夺吓得胆战心惊,魂飞魄散,犹如碰到旧社会的强盗抢劫。造反派们进到屋里,开始翻箱倒柜,进行抄家活动。土匪肆虐,强盗们眼都红了,有的细软根本也不登记,就往自己兜里装。残忍程度不亚于旧社会的强盗、土匪抢夺,肆虐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母亲眼看着自己与父亲前半生打拼的血汗钱要付之一炬,顷刻之间呆若木鸡,面如土色,不省人事,被兄妹们救醒。我第二天赶回上海,当天得知如此状况,受不了惊吓,支持不住,吓得头昏眼花,当场晕地,被众人扶住。
母亲几天滴水不进,饭米不沾,深受打击,人立刻苍老了许多。勤勤恳恳,辛苦劳作,勤俭持家,艰苦打拼的血汗钱被强盗们洗劫一空,母亲的精神受到严厉的打击。那时候祖父经常从南昌路他们的家特地赶到南京西路我们的家开导母亲,因为父亲不在上海,在外地。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从爸爸妈妈的口中得知,爸爸的单位已经在兰州皮鞋厂,不归上海鞋楦厂管理。上海鞋楦厂造反派先到祖父家中去抄的家,没抄到什么。但被祖父的小老婆——长脚一句话坏了大事,她说“我们这儿什么财富都没有,有的话都在他儿子媳妇这儿。这句话提醒了那帮子坏蛋,于是他们摸黑闯入我们的家,肆无忌惮的抄家抢劫。妈妈一个女人,缺少了男主人的引导,自然而然的听天由命了。
我从母亲嘴里得知我们家被抄去了有不少的财产,小金块有好几斤,还有各式金器,如金项链、金手镯、金手链等等,还有银行存款......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这恶毒的造反派还每天追逼母亲,从浦东到浦西的拽来拽去,说是母亲把财产转移到浦东去了。其实母亲没有转移财产,存单还是放在上海自己的家。母亲实在是走投无路,挤牙膏似的又被逼出了几张存款单子。这些存款单子,父亲曾经与母亲说好了是留作给孩子们今后求学、生活贴补家用的,这些存款单大多被逼出,所剩无几。
再后来,又有国家公房房管所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这些公房原本也是大房东的私有财产,早在共产后被收为国有财产。房管所办事人员逼母亲交出二楼住房,比土匪、强盗还穷凶极恶......后来母亲请人帮忙拆除了他们曾经自己扩建的二楼,于是不知咋的,房管所的管事人员没有再如虎狼一样紧追不舍。
父亲在兰州也无能为力,只能任凭他们折磨母亲,按理说父亲单位已在兰州,不归上海鞋楦厂管辖了。母亲又不是鞋楦厂职工,他们更没理由来抄我们父亲的家,但谁与你说理啊。母亲被造反派东拉西扯,折腾的东倒西歪,死去活来。那祖父姘妇说财产都在他儿子这里,这一句话不要紧,可就把母亲逼惨、害苦了。这些钱是父母亲辛辛苦苦打拼攒下来的,根本没有祖父的份。祖父是上海鞋楦厂的职工,他连自己的大老婆都管不了,还哪来的钱在儿子处。一星期下来,母亲被上海鞋楦厂的造反派逼迫着浦西浦东两地折腾,说是母亲把钱藏在浦东,就把母亲拖往浦东;母亲说没有,又把母亲从浦东拽回浦西,继续逼供信,定规要逼出母亲辛苦打拼的全部血汗钱。母亲眼看快要支持不下去了,简直要发疯的当口,造反派们收敛了他们的不法行为。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不小的收获,也怕真引起不测,就没有继续再追踪逼迫母亲。
最后一点钱还是被母亲藏了起来,那是孩子们眼前要用的生活费、学习费用、救命钱,母亲终于度过了难关。父亲每月90元的工资,是当时技术工最高级别的工资了。去除他自己的生活必需费用20元,还每月给祖母10元钱作为祖母的生活费,父亲将余下的60元钱全部寄往上海给母亲,作为母亲在上海家庭生活中的必须开支用钱。如果还不够,母亲就用从虎口藏下的这些钱贴补家用。母亲还是把家庭支撑了下来,仍然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表面平稳、安定。哪怕打击再大,母亲还是坚强地活下来,挺了过来。
运动当年的冬天,上海马路上红小兵、红卫兵、造反派、革命小将等等革命群众组织的干将们像牛头马面的牲口群蠢蠢欲动,在马路上、弄堂里、各学校团体单位间互相串联,革命大串联唱响了号角,上海到杭州,上海到北京,上海到全国各地,全国各地到上海,小将们、造反派们的热情空前高涨,如无业流氓一样畅游祖国大好河山。什么步行串联、乘车串联不要钱,直捣鼓得交通秩序大乱;夏天街道上睡着革命小将,弄堂中挤睡着革命小将,各大专院校的礼堂中,小将们集体统舖展示行为艺术风采,世风败坏,不成体统。革命大串联浩浩荡荡,第二年的春天势头不减,运动舵手几次天安门城楼上接见革命小将......
67年我初中毕业,67届毕业生读到了两年的初中文化知识。最后一年中便是糊里糊涂的参加文革运动。我小资阶级的家庭出身,与红小兵、红卫兵组织自然格格不入。出身红五类(工人、雇农、贫农、下中农、无业游民)的同学大都参加了革命组织,他们占领了运动的主宰位置,斗争他们的异己。他们划出了黑七类(地、富、反、坏、右、资、[包括大、小资产阶级]高级职员)子女专座的位置。他们把出身黑七类子女的同学归在那专座的位置就坐,然后斗争黑七类子女,喝令这些同学认识、检查父母的罪行,悔过自新,与剥削阶级的父母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