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牛的故事
在一个盛开着油菜花的地方,像所有的年轻人,特别向往外面的世界一样,一个叫小牛的后生,如愿以偿的,跟着乡亲们到了北方的一个煤矿打工。小牛也知道煤矿危险,但是挣钱多呀!结果一次事故,死的死伤的伤,小牛没死,手脚也都在,却不知损坏了那根神经,两腿不能动了。于是躺在家里,动弹不了半步。煤矿给了赔偿,死的是20万,伤者,要多一些,小牛获赔43万。当时,家人觉得这钱给的不少;主要是小牛觉得,没想到会给这么多;据说国家规定,死一个至少赔偿20万,没想到没死陪得更多。
小牛盘算:就算用上20万看病,还能剩20多万呢!够一个人活的了。自己原来在农村,一年半个万还不够?够了。算算20多万能活几年?眼下二十六七岁,再活三四十年够本了。记得那年,镇上闹花灯,桥被踩塌,死了十几个人,一个人只给赔了一万。还是死在煤矿合算。小牛庆幸自己,虽然倒霉,但是倒对了地方。而且,保住了命,说不定真的赚上了,只要把伤养好,他很自信,凭着年轻力壮的,这点伤应该能好了。然后,跟相好的结婚,用剩下的钱,开一个小店,开个什么样的点呢?他甚至想到了镇上的什么地方,可以买一个三轮的电动车进货,顶多半个万吧。小牛想的,常常忘了疼痛。
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家人为了治好小牛的腿,先是镇上,后是市里,省会也去了,最后定性为高位瘫痪。两条腿还在,只是跟不在了一样,还得经常按摩,否则就会烂掉。不想要,锯掉也可以,但要花费手术费和承担难以预料的后果。于是,小牛拖着两条没有知觉的腿,回家养病。一番折腾下来,那钱已经花去了一半。最重要的是,相好的离开了他。
医生好心说:在家和在医院一样。关键要侍候好,多按摩。家里商量,给小牛雇一个保姆。还有剩下的钱,给他花吧。结果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换了十几个保姆。太难侍候了。病人吃喝拉撒都需要人帮助,又脏又累;非但如此,小牛不知为什么,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保姆一个一个的,干了没几天,就都走了;只好哥哥姐姐,还有老母亲,轮流照看。小牛的母亲80多岁了。唉,上帝赐给她七个孩子,五男二女,原本多好的命呀。小牛是最小的孩儿。宠的惯的。他却非要到外面闯不行。小牛爹早些年去世,所幸没撞见这孩子的绝命生涯。
转眼,又过了一年。不是转眼,是度日如年。三年了,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小牛好像也变得没脾气了。有一天,大姐在。小牛说,想四哥了。他和他四哥关系最好。他四哥请了半天假,从镇上回来。请多了假也不行,工地上忙呢。病榻前,他四哥看着弟弟,心里很难受:几天不见,头发长了,胡子拉碴,哪像三十来岁,倒像四五十岁的人;床头杂乱,衣物不整。看来大姐收拾也收拾不过来了。好在弟弟不发什么牢骚。“叫我来干什么呢?”四哥想;好像弟弟真的有话要说。是的,小牛想了好久了。
“四哥,”小牛眼睛不看他四哥,“你最了解我了不是,有件事跟您商量,请您帮忙。”他四哥觉得弟弟太客气了。“小弟,你说吧。”
“我那钱现在还剩多少了?”
“还应该有十多万吧。”
钱数大家都很清楚。
“再给我花两三万行不行?”小牛说。
“你干什么呀?怎么不行呢!”那是你的钱。四哥说,在想。
小牛是这样想的:买一个二手车,想办法把车开到河里,他们这儿有一条桃花江,小时候经常去玩水。想必现在正是江水急的时候,沉入江心或被水冲走,都不错的。
“我会写遗嘱的,剩下的钱给你。”小牛对四哥说了。
四哥惊愕了。似乎想了一会,“不行。”
“要不,想办法办一个保险。”小牛听说有一个意外保险什么的。
“不行不行!。”他四哥很决绝了;“小弟,不要乱想了。”
“四哥,我真的不想这样活了,跟死了有啥不一样,还不如死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四哥憋出一句。
四哥安慰了一会弟弟,工地上还忙,走了。
菜花几月开
菜花四月开
蜜蜂忙碌,燕子北飞。小牛和他大姐商量起他的第二套方案。简单点,省点钱。他让她大姐扯一根电线,电死他。可以让大姐夫帮忙,反正遗嘱上的钱给他们。当然,四哥那套方案就算作废了。没告大姐。小牛很急,他不想步入三十。俗话说,三十而立。他怎么立?他那双腿,大姐几乎每天都给按摩,但闹不好还得锯掉。不用说,大姐断然拒绝了小弟的荒唐想法。看着小弟孩子般天真求死,大姐不禁潸然泪下。她比他大二十岁呢,对弟弟有着母亲一般的情怀。他的大儿子也像这么大了,也是初中毕业就打工了。要不是弟弟出事,说不定也去煤矿了。
小牛真的很着急,他决心绝不活到三十岁。但五月就是他的生日。按阴历算,也只有不到两个月了。大姐的主意,照个全家福吧。趁小弟还在。好像要失去小弟了,她有预感似的。于是,哥姐把小弟围在床头,加上老母亲,让大姐的孩子帮忙按了快门。这是一幅原装原版的全家福,五男二女和妈妈。大姐对着她儿叫:“对着你五舅照!”照片后来每家一张。从照片上看,哥哥姐姐都已经中老年了,惟独小弟还是个小伙子。他很英俊。全家都在,小牛请求全家决定,把他送到医院去,他要死在医院。这时候,全家人已经心照不宣,不再忌讳“死”这个字眼了。老妈妈听着孩子们商量,红着眼睛,拄着一根棍,出去了,她要到山坡上拾柴。
谁也不能同意小牛去死。不管怎么死。小牛恨不能跌下床,但他一动不能动,腿没知觉,腰没知觉,麻木开始全身蔓延。只有脑子还能动。哎不是有一个全身只有两根指头能动的科学家吗?不知小牛知道不知道这人,他哥姐知不知道。说这些都没用。功夫不负有心人,小牛终于打动了大姐。谁也不知道,他让大姐买回农药,用注射器,打进一瓶饮料里。
“放到橱柜里就行了。”他不让大姐拿给他,这一点很关键,他想的很清楚。迟早的事。大姐也清楚,但她不能亲手把饮料递过去,她不忍也不敢看弟弟去喝。弟弟说,不用你给我喝,你把它放到橱柜里就行。“自己能行?”大姐无法想象。这是他的心愿。也许放到那里也是一种安慰。她已经受不了小弟的烦躁、抱怨、悲观、绝望。
又一个保姆来到。一个五十岁的胖女人,很壮。她看到需要伺候的还是一个小伙子,感觉不错,工钱给得不少。
“今天几了?”
小牛不止一次问。这孩子咋了?保姆不耐烦。
“阴历?”小牛很怕她不耐烦,要是走了,就办不成事了。离十五还有几天,看来等不到了,那时是他的生日,他想活够二十九,在三十岁生日前一天结束自己。
“我渴了。橱柜里有饮料,你拿给我。”
“今天我要早走一下,孙子生日呢。”
“行。”
保姆把饮料递给小牛。
“你走吧。”小牛说。
一年后的这天,小牛的大姐在小牛的坟头上放声痛哭。她被判了三年徒刑,缓刑三年。要不是老母亲出面,乡亲们求情,不会判得这么轻。至于道德上的谴责,虽然不比文学描述夸张,但是从她很快变白的头发,可见其精神负担之重。
Hg 2013 3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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