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肮脏的北京:记忆中北京的沙尘暴!
今天北京又要起沙尘暴了。
早上的太阳虽然还明晃晃有些耀眼,但已极目不能远望。狂风未至,尘霾已经围城。
北京今春第一场沙尘暴的时候,我正在贵阳,担心沙尘影响我的归程。
但一切顺利。
回到北京时,风还有些大,天在昏黄的城市灯光下依旧浑浊,扑鼻而来的,是些许的尘土味。若不是我的过敏的鼻子,此时的北京,看起来跟大多数时候差不多。
出地铁站的时候,滚梯两侧的扶手上,尤其是扶手边的平整光滑的铁皮沙尘,一层厚薄不均的沙土,上薄下厚,因为沙尘在铁皮上顺着势下滑,到铁皮连接处被挡住,所以在每一个连接处,都形成了小小的“沙丘”。
这是刚刚肆虐过北京的沙尘痕迹,还未来得及被清洁工抹去,毁尸灭迹。
前两天习近平在参加两会代表团讨论的时候,谈到北京雾霾的天气,说,在问题面前也急不得,用生活的淡定去面对这些问题。小时候在北京,那个时候其实沙尘也很大,戴着口罩骑车去上学。到学校之后,口罩上都是厚厚的黄沙子。到了冬天,加上煤烟气,情况就更遭了,那个时候没有PM2.5,但是有PM250。老的问题解决了,我们还在面对新的问题,其实老的问题和新的问题,在中国社会里面同时存在的。
印象之中,北京的沙尘,这两年其实少了许多。
我出生在江南乡村,那里沟渠纵横,遍地绿茵,少见风沙天气。我们村有多位长辈在京工作,我到北京求学之前,也知北京的天气不是特别好,风沙多,尤其是春秋之季。
旧时的北京没有今天这般豪奢,到处都是水泥铺地,所以城里浮土很多。老舍在《骆驼祥子》里写祥子逃回北京,进了关厢,用的便是“踏上了细软污浊的灰土”,写北平矮小枯干的叶子上“落了一层灰土”。
这在我乡下故乡也是见不到的。我故乡大多数时候永远是湿润的,即便是冬天的干土,也不是浮土,是粘结成块的。
鲁迅先生也是自南方水乡来,作为一个过去少见沙尘的人,其对沙尘的感觉,更是强烈。他在日记中写道:“风挟沙而昙,日光作桂黄色”。
这是他记录的北京秋天的一场风沙。那“桂黄色”的日光,在原本是边塞诗人描述边塞风景的“大漠风尘日色昏”啊。后来我在北京也常见那桂黄色的日光,那风尘日色昏,但到后来,甚至连这都见不到,只有昏和混,而不见太阳。
鲁迅在《一觉》中这样描写自己眼中的窗明几净:“窗外的白杨的嫩叶,在日光下发乌金光;榆梅叶也比昨日开得更烂漫,收拾了散乱满床的日报,拂去昨夜聚集在书桌上的苍白的微尘,我的四方小书房,今日依然也是所谓‘窗明几净’”。
把书桌上苍白的微尘拂去,便依然算窗明几净,若在江南,又何须多此一拂。
先生后来称自己的写作,是“辗转而生活于风沙中的瘢痕”,借自然说生活社会,想来多少与感受到的自然界风沙的凶悍有关。
风沙惹人厌,这是人性。
同是出生在浙江的鲁迅后来的批判者苏雪林女士,就很讨厌旧北平的风沙:
“一个月中总要遇见几次风沙。人走在街上沙尘扑面而来,使你眼睛眯得睁不开,身上衣服变成黄色。人家糊窗都用绿纱,纱眼甚密,风沙仍会钻入,地上积了一层,屋中各种器具无不黄沙厚积,扫除擦拭,煞费精神。外国有个地质气象学者说,这种从西北瀚海沙漠刮来风沙,正向南部不断侵袭,将来北京城郊也将成为一片大沙漠。我记得中亚古时有一国家名楼兰者甚为富庶强盛,只因经不住风沙的蚕食,只好举国迁徙于数百里外,想到北京这样一个名城,将来也要遭受这样可怕运命支配,非常可惜!”
不仅将旧时北京的风沙之甚描述得颇为细致具象,也将今人的担忧提了出来。
我到北京上学的时候,北京已经不再是浮土软地的老北京了,而是一个水泥和柏油浇地的北京。我初到北京,很是喜欢,因为下雨天终于可以不让泥水弄脏裤子了。
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不下雨的北京,弄脏的不止是你的裤子,还有你的头发,你的衣服,你的餐具,你的桌子,你的床铺,你的一切。
沙尘暴来的时候,有时早上来,有时是下午来,有时是晚上来。不同的时间来,其面貌还是有差别的。
若是晚上前半夜来,彼时我们大多都泡在图书馆阅览室。风一起,工勤人员忙着关窗户,有人匆匆收拾起书包来,这大概是宿舍没人留守,却开着窗户的。
夜自习宿舍的路上,狂风裹挟着沙尘,嘶鸣着,肆意践踏着地上的一切,树枝摇曳,白杨树叶子被狂风吹拍,哗啦啦的声响,夹杂在飞沙走灰的吼叫中,也增加了几分恐惧,还有被刮地挂在墙边的铁皮哐啷当撞击声、窗户玻璃破碎的噼里啪啦落地声,以及永远栓不严实的门窗在风沙冲击下发出的沉闷的呜咽声。
顺风顶风回宿舍的人,或立起衣领,或举起书包,或背风倒行,一挡风沙,女同学们则用头巾蒙脸,谁也不敢轻易说话,一张嘴,满嘴都是沙子。甚至,不张嘴,鼻孔嘴唇里也有沙子。
回到宿舍过道,一边骂娘,一边呸呸吐嘴,还不忘跺脚抖衣抖书包,拂弄头发。
宿舍楼道虽然有门,还有北京常用的帘子挡着,但也早已是一层沙灰了,宿舍里的桌子上,甚至床铺上,都有一层薄薄的沙灰,哪怕你已经关上了窗户。
不能洗澡了,没这个条件,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水洗脸,最多就是用凉水冲一下脑袋。要命的是,我在人大上学那会,晚上十一点以后,宿舍楼的水房是停水的!
沙尘若是后半夜来袭,倒也简单,躺在窗上,咕哝一句“沙尘来了”,翻个身,裹紧被子,继续沉沉睡去,任它屋外狂风呼啸,沙尘呜咽,任它屋外天昏地黑,我自做那梦蝶的庄生。
第二天早起一看,屋里的桌子上依然是一层灰。若窗外天晴了,抹去这一层灰,倒也有鲁迅先生所言的“依然也算窗明几净”。
不过,室外通常是被风沙打翻的各种路牌广告拍,树上草上地上,一层黄沙一样的灰,自然要比黄沙细许多。
沙尘若是早上来袭,倒跟晚上一样,不算多可怕。白杨树叶的哗啦啦声,铁皮的哐当声,碎玻璃声,门窗的撞击声,因为眼睛所见,都不再如晚上般瘆人。
我们所做的,就是裹紧自己,穿过风沙,去教室上课。当然了,晚上紧闭窗户的教室里的桌椅上,依然也是一层薄薄的沙土。
那个时候还不流行纸巾。风沙季节上课,许多人都随身带着一块抹布,当然是女同学带得更多。
我们的餐具也是放在一个布口袋里的,上完课去食堂,拿出餐具来,里边也是一层薄沙。
下午来的沙尘最是可怕。明明早上灰蒙蒙的天空下,太阳慵懒地发着苍白无力的光,到得中午,太阳已然不见。下午,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阴沉,刚刚还是白天,转眼已成暗夜,屋里的灯都打开了。
这个时候,站在室外看灯光,蓝幽幽的,与真正晚上看到的灯光颜色完全不一样,蓝地可怕,蓝的让人心里发紧发慌。
沙尘这个时候,才真正来到。
能够躲起来的人早已躲了起来,没来得及的,睁不开眼了,用衣袖挡住口鼻,低着头,在风中趔趄。。。。。。
第二天,除了地上桌上窗台上那些还未来得及清理的沙土,北京的天空通常湛蓝异常,一切平静如常,仿佛昨日的狂暴什么也没有发生。
1980年代,北京也曾有三怪,其中一怪,便是大姑娘的头巾戴两条,一条保暖,一条是纱巾尼龙巾,不是用来装扮美丽自己的,而是主要用来蒙头抵挡风沙的。
其实,反映的,也是北京经常受的沙尘洗礼现实。
北京的土地越来越少了,水泥地越来越多了。我上人大的时候,白石桥到海淀还是来回两条道,路两边和路中间的沟渠边,都种着高大的白杨树,人大对面,还有许多稻田,如今全部变成了水泥地和楼房,树也没以前多了。
但为了保卫北京,北京的周边的防护林却是热烈地开展了。
北京的沙尘暴明显地减少了,力量也弱了。这大致要归功于三北防护林建设,归功于北京周边地区为保卫北京付出的努力和牺牲。
但北京的毒雾却多了起来,时常爆表。相比毒雾,我倒是宁愿选择沙尘,毕竟毒雾是工业化污染的结果,而沙尘,虽然讨厌也伤人,毕竟还是自然循环的结果。
我的朋友,中国科学院的地理研究员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社社长李栓科兄,曾经在我们中国周刊撰文《被妖魔化的沙尘暴》,从科学的视角,回到了沙尘暴之于人类的价值:
“人类没有必要、更没有能力阻挡沙尘暴的发生。”
“沙尘暴作为一种自然现象,是地球自然生态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和其他许多自然现象相互关联、互为因果。假如我们消灭了(实际上永远不可能)沙尘暴及其源头的沙漠干旱地区,也就消灭了地球上的多种自然生态,绝灭了适应干旱气候的一切物种,并会引起全球所有自然系统的更加可怕的反馈、报复甚至引发我们难以想象的灾难。”
栓科兄的结论是:“沙尘暴就是一种自然现象,只是近代人类过度的放牧或农耕、以及自以为是的人工改造,才加剧了它的危害性。 ”
我选择相信栓科兄的专业判断。
除了科学家的理性外,也不是所有人都讨厌沙尘暴。
大教育家、北京大学前校长、曾任国民政府教育部长和行政院秘书长蒋梦麟博士,也是鲁迅苏雪林的老乡,他对于沙尘的记忆,却是充满诗情画意的美好:
“回想过去的日子,甚至连北京飞扬的尘土都富于愉快的联想。我怀念北京的尘土,希望有一天能再看看这些尘土。清晨旭日初升,阳光照射在纸窗上,窗外爬藤的阴影则在纸社窗上随风摆动。红木书桌上,已在一夜之间铺上一层薄薄的轻沙。拿起鸡毛帚,轻轻地拂去桌上的尘土,你会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乐趣。然后你再拂去笔筒和砚台上的灰尘;笔筒刻着山水风景,你可以顺便欣赏一番,砚台或许是几百年来许多文人学士用过的,他们也像你一样曾经小心翼翼地拂拭过它……还有静静地躺在书架上的线装书,这些书是西方还不懂得印刷术以前印的。用你的手指碰一碰这些书的封面,你会发现飞扬的尘土已经一视同仁地光顾到这些古籍。”
抗战时期,身在重庆陪都的蒋梦麟先生,在《西潮与新潮》中,这样描述北京的沙尘,与苏雪林的描述截然相反。这其实是蒋先生对沦陷敌手的故都的追忆和缅怀着,故都原来讨人厌的尘土,在他的笔下,都让人读来感到如此亲切,温暖,而不觉丝毫矫揉造作。
一事一物总关情。
相比毒雾,我也反而念起沙尘的好来了,虽然不是蒋博士式的。至少,它比我们今天许多人靠谱,能代我们把毒雾赶跑,虽然过后也是一地狼藉。。。。。。。
2013-3-9 19:55:00 转帖:朱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