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我来到信子的家。
信子和广英夫妇都在一家大旅馆工作。
越是假日，信子越忙。广英和女儿小芳在家。
在松树屯，信子是木匠。他打了个乒乓球台子，放在大食堂。
我们来到旅馆的乒乓球室。这里比大食堂高级多了。
小芳对我说：“我妈撂下电话就说，你的球打得好，你也没露两手呀？”
我说：“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你妈不许我抽球，这是老规矩了！”
“你拣球去吧！”广英一板扣杀下来，哈哈地笑着。
1969年11月，七班到荒原打草。我跟牛车拉草，认识了广英。
在连队里，广英整天乐呵呵的，因为，她的哥哥也在我们团。
家里总是把邮包寄给她。哥哥从外连队跑来，拿自己的衣物。
她跟个“小大人儿”似的，动不动地，还训哥哥几句。
哥哥在身边，她心里安稳多了。
广英是最后一个离开松树屯的城市青年。
打着球，我问广英：“你哥哥比你先回来的吧？”
广英说：“他办的困退，比我早回来一年。”
父母身体不好，广英让哥哥先回去。
小芳问：“爸爸也比妈妈回来得早吧？”
“你爸爸办的病退，比我早回来几个月。把他们送走了，
我的心才算落了地！”广英的声音有些哽咽。
哥哥走了，信子也走了，她像一棵荒野的小树。
小树啊，小树，在风雨中，她感到孤独。
夜深人静，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她失声痛哭。
小芳说：“妈，咱们不说这些了，好吗？”
广英说：“不！”
闸门已经打开，那么多话儿，怎么留得住？
我们只好听她倾诉。
1978年10月，十六团只剩下三十多个城市青年了。
团干部把他们集中到医院宿舍，动员大家编造病历，让大城市接受他们。
1978年11月，广英拿着返城通知，穿过松树林。
九年了，整整九年了，一棵棵松树，更加苍翠笔挺，
春天，你看那树上的松鸡，闪烁着五彩缤纷的毛翎，
夏天，路边跑着野兔，小松鼠在枝叉上，又跳又蹦，
秋天，运粮马车走过大道，车把式甩起清脆的鞭声，
冬天，大雪压弯了树枝儿，挂着纯洁，透明的冰凌。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就是盼着这一天啊。
多少次发誓，拿到返城通知，立即回京。
当梦想变成现实，广英却显得非常平静。
她在想，让我多看看，这北大荒的风景！
小学校是一间土坯房，整齐的桌椅，蓝色的门窗。
操场有个篮球架，下了课，学生打球，吵吵嚷嚷。
寒冬，漫天的大雪，这里耙犁飞奔，变成滑冰场。
广英爱跟小孩子玩，她才十六岁，怀念童年时光。
广英和张老师是好朋友。广英要走了，张老师说啥也要广英到家里住。
那些学生都长大了，把家里做的好吃的，一碗一碗地端来，让广英尝。
苏大妈也拉着广英到家里住。
广英喂过猪。老苏头的大闺女是畜牧排长，常拉广英到家里来。
信子回城了，广英在井台打水，心神不定。
辘轳飞转起来，广英的胳膊骨折了。苏大妈把广英接到家里养伤。
老苏头是山东人，把老家的跌打秘方拿出来，给广英治病。
一家一家地串，眼看要过新年了。
信子来信说：“新年前，你一定要回来！”
广英回信说：“新年前，怕是回不去了！”
那时，北京还实行粮票制，每人每月半斤油。广英想带些豆油回家。
北大荒的木工和铁匠在一个班，铁匠梁龙宽当过信子的班长。
梁师傅的老婆听说丈夫要起火，说：
“你也一把年纪了，有啥活儿，交给徒弟干吧！”
梁师傅说：“广英在咱屯呆了九年了，我要送她件礼物呀！”
松树屯的头号手艺人，精心地给广英打了两个铁桶，都带着盖儿。
他说：“两个桶装豆油，你家一桶，信子家一桶。”
梁师傅想得多周到啊！
一天天过去了。乡亲说：“广英，春节你可要在北京过呀！”
团部旁，就是火车站，没有候车室，只有一个售票亭。
早先这里很冷清，农民上了车，提着烟叶，扶着鸡笼。
上山下乡，深绿的车厢前，老乡跳二人转，夹道欢迎。
可是现在，十六团的近万名城市青年，只剩下了广英。
伏尔基河车站，长长的铁轨，火车隆隆，只停十分钟。
雪花飘飘，泪眼望着送行的乡亲，回顾那漫长的历程。
音乐：草原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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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8/11/23 22:10: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