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鱼记
这几天,暑热已过,秋凉可人,快到中秋节了,田里的农活也轻了许多。入夜,又是该死的停电,黑灯瞎火的无处玩耍,不到九点大伙只得上床歇息了,可是那里睡得着。皎洁的月光把窗外的树影送到蚊帐上,斑斑驳驳,随风摇曳。晚饭吃那半斤糙米饭一碗冬瓜汤早已不知去向,那年月肚子好像永远吃不饱似的,嘴里老是寡淡寡淡的。
卧谈会开场了,聊着聊着,话题又集中到“吃”上,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忆一年前在家过中秋时的境况,竞相大晒自家的美食,什么月饼,雪梨,花生,更有那家乡特有的美味海鲜:黄鱼,蝤蠓,望潮等等。那年代,日子虽然艰难,逢年过节大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弄点好吃的让孩子们解解馋,你一言,我一句,精神会餐渐入佳境。
夜深了,月光如水银般铺在寝室地上,白得晃眼。肚子越聊越饿,知青阿里眼皮发涩,大伙都有点困了,谁还有心思听上铺的阿深摇头晃脑地念什么: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心想,这阿深也真是的,那玩意儿不顶吃不顶喝,唧唧歪歪的有啥用,早点睡吧。
几声鸟鸣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阿里一觉醒来阳光已照到床铺上,夜里做了个吃海鲜大餐的梦,似乎意犹未尽,忽然胃里一阵痉挛,昨晚摄入的那点卡路里早已消耗殆尽,赶紧起床刷牙,洗干净嘴角那条口水印子,操起大号搪瓷碗直奔食堂。
从打饭的窗口往里一瞧,大粥桶里清波荡漾,微风吹过,泛起一圈圈涟漪,再把视线转过15度,突然眼睛一亮,天哪!小脸盆里堆着岗尖岗尖的油炸鱼排,星星点点的辣椒末如同宝石镶嵌,阿里摸了摸兜里的饭菜票夹子,不错还挺厚实,大着嗓门叫道:“来五角钱鱼排”,卖饭的阿珍吓了一跳,“鱼排,哪来的鱼排,阿里你今天没发烧吧”原来小脸盆里装的是刚炒好的榨菜,阿里知道失态了,打好饭飞也似的逃回寝室。
大碗稀饭眨眼间就下肚了,今天是休息天,没了那催命般的出工哨子,悠闲了许多。九点光景,阿里百无聊赖,拿起床底下满脸盆攒了多日的脏衣服去洗,刚拐过屋角,连部方向传来几声燕啭莺啼:“哎,阿里,你的包裹单”,那是女知青阿平在叫他,阿里暗恋她已久,就是没胆量表白,此时被她这么一叫,脑子似乎有点发懵,脚下如踩着棉花,看,阿平那娃娃脸在阳光下笑得多灿烂。拿过包裹单一瞄,留言栏里写着:鱼干。
阿里跑回寝室,好消息一发布,几个睡懒觉的象触了电似的蹦了起来,大伙一合计,选择用猜拳的方式决定分工,两人陪阿里去团部邮电所领包裹,阿安等两人去农民小店打酒,并赌咒发誓领到包裹绝不半路先拆,否则鱼刺卡喉烂舌头。不到半个时辰,包裹完璧归赵,阿安也拎着两热水瓶8斤黄酒来到,一切搞定。
在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阿里小心翼翼打开包裹,哗的一声倒在旧报纸上,空气中顿时氤氲着阵阵略带腥味的鲜香,那是久违的家乡气息。清一色的小黄鱼干,条条全须全尾,干爽硬实,一声开吃令下,个个如猛虎下山。阿里在吃前两条时,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当第三条入嘴后,才觉得腥味有点重,鱼皮也有点韧,稍一楞神,旧报纸上已空空如也,地上连鱼刺也找不到几根。
鱼干没了,酒可没喝完,大伙根本没过瘾。阿里拿起包裹皮一抖落,里面飘下一封信,只见信纸上写着直排蝇头小楷,那是阿里爷爷的手笔,老人家早年上过前清的私塾,满口之乎者也,文绉绉的阿里看不太明白,递给阿深,信中写道:阿里爱孙如晤:汝赴兵团已一年有余,家人时刻挂念,由前信得知,汝已半年未闻鱼腥,父母于心何安,遂集中全家一季度之水产票,父亲漏夜排队购得平价小黄鱼数斤,旋即晒制成干寄上。望汝食用时须体谅父母物力维艰,细水长流,每次取三,五条隔水蒸熟,鱼干多刺,务必细嚼慢咽,慎防鱼刺伤喉为要。家中安好勿念。信读罢,阿深讲了大意,原来鱼干还是生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一打嗝,浓浓的鱼腥味扑面而来。
那时的知青真不可思议,馋急了连鱼干的生熟都分不清了。后来也没听说谁吃坏了肚子,如此看来什么讲究食品卫生,姑妄听之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