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杀年猪
过年杀猪是东北农村的民俗习惯,在我下乡插队的星星屯也是如此。每到快过小年的前几天,屯子里就陆陆续续的传出肥猪那声嘶力竭的的嚎叫声。这就是说,说不定是哪家的肥猪被主人就地正法,变成年菜了。
然而,在那个“痛割资本主义尾巴、狠批小生产”的年代,农民兄弟就是杀了猪,自己也吃不上多少好肉。因为好容易勒着牙缝,零钱凑整钱的养了一口猪,精心养了一大年,你说他自己能舍得吃吗?就等着这口猪的肉卖了好换点零花钱呢。有的人家则干脆就把活猪卖了,然后再从集上砍几斤肉回来凑合过年。总之,在那个年代人们的日子过得都挺难的。
为了解决插队知青过年的肉食问题,由大队革委会安排,找人在知青点砌了一个猪圈,又抓了两个猪羔子以后就轮流喂食的养起来了。也该着我们的猪食营养(有泔水喂)也跟得上去,所以等到年根儿的时候,两口猪早都都养得膘肥体壮滚瓜溜圆,各自的体重也都超过了二百斤,按当地人讲话:够一刀了。
等到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左右,看见人家都杀年猪,大家也就商量着也杀一口猪过年。可是我们自己谁也不会杀猪,于是就按当地的习俗,由大队指派了一个杀猪匠来替我们杀。
由于大家从来就没看过真的杀猪,总觉得这是个稀罕事,还都想看看这杀猪到底是怎么杀的,于是在杀猪那天谁也没上工干活,都请了假准备看看热闹。
一清早,等杀猪的人一进院,大家就象看戏似的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知青点的几个头头也象迎接贵宾一样忙前忙后,点烟奉茶的伺候着。其实这杀猪匠本来就是本屯的一个五十来岁的车轴汉子,他平常是在队里的豆腐房做豆腐。大家平常也都认识他,只是都不知道他还会杀猪这套手艺。一听说他除了作豆腐以外还会杀猪,也就在我们大家伙的心目中对他又平添了几分敬畏。
在院子里的空场上,大家眼睁睁的看着他抖搂出一个油滋滋的包袱摊在地上,打开后就陆续亮出了杀猪刀、刮毛铲、猪铤子,大小砍肉刀之类的屠宰工具。口中还念念有词的挨着个的炫耀着哪个是前清的刀,哪个是民国的铤子什么的,就好象他不是杀猪来了,而是打地摊卖古董来了似的。大家也确实佩服他宰猪经历的悠久,只是见他叼着烟卷老半天也不见动手,就有不免得多少些着急。
好容易耐着性子看着他把烟也抽足了,水也喝够了,这就该开始杀了。只见他挽起了袖子,“噗”的一下把叼在嘴上的烟屁股吐出老远,来到早就绑好了的肥猪身旁,先示意两个知青拿着一根扁担一人一头压住猪身,然后他走上前去,拿出明晃晃的杀猪刀先在猪喉处温柔的轻刮了两下,趁这口猪刚感觉好象没什么危险的当口,突然马步蹲裆一刀就猛刺了进去。在猪的声嘶力竭的痛叫声中,一股鲜血象箭一样喷了出来,一个知青赶忙上前用盆接住。随着猪的叫声逐渐减弱,血也越淌越少,最后全无了声息。
随后,杀猪匠用一截玉米芯子塞住刀口,又在猪的后腿上轻划了一刀,用一米多长铁筋做的铤子从后腿的刀口插了进去,在猪身里贴皮猛插了若干下,又拿来一个打气筒将气嘴插入后腿扎好,就指挥两个知青轮换着打起气来。他则拿着一根胳膊粗的木棒在猪身上来回敲打,目的就是要让打进的空气能更好的在猪身内窜开。
不一会儿的工夫,肥猪的身体由于气充的缘故,就变得更加圆鼓鼓的肥硕丰满。几个人就把充完气的肥猪抬到烧好热水的大铁锅里烫了一会儿后就开始刮毛。少顷,刮去猪毛变得白净净的肥猪就从锅里被捞起倒吊了起来,再往后就是开膛破肚、翻肠倒肚,分块切割直到所有的屠宰工序一气呵成。
最后,当炖得白亮亮的猪肉片子成盆的端上炕桌的时候,所有的知青哥们姐们都欢呼雀跃,顾不得烫嘴起泡就推杯换盏的大餐了起来。看着大家伙狼吞虎咽的情景,我还真觉得有些身在梁山的豪爽感觉,也觉得这是我平生吃得最香的一顿肉了。
那天,大家既过了眼瘾又解了嘴馋。都吃得都非常高兴也吃得很多,以至于在以后那几天里一打嗝,满嗓子眼儿都是猪油味,连放个屁都能把裤子油了。
酒足饭饱之际,大家就借着酒劲商定,不就是杀猪么,没看出怎么难来呀。反正今年看完杀猪,程序也知道个差不多了,过年的猪咱们自己杀。
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间,时间过去了一年。又快到过大年的时候了。还没等到小年呢,大家就开始议论着杀年猪的事。这期间,去年的杀猪匠也曾到知青点问过几次今年还让他杀不?大家都含糊着婉言推辞了。这倒不是伤他的热心,只是他一来这杀猪的代价太大,除了头蹄下水的他都拿走了一半不说,还要额外的砍两刀好肉拿回家,凭啥?大家就在这一点上很觉得不平。于是以后等他再来问时,知青点长就明确的告诉他,今年不请人了,我们要自己杀。杀猪匠听完以后冷笑几声就拂袖而去,背地里为了自己的面子还四处宣扬:“这帮小青年太不好伺候,今年说啥也不给他们帮这个忙了。”
闲话少叙,一切准备停当之后,这天的一清早,我们几个知青同伴就把一口肥猪按住捆好抬到了院子里。先虚比划着预习了一遍以后,就依样画葫芦的根据去年的观战步骤开始操作起来。
先由两个知青同伴按住猪,在猪的嘶叫声中,一个知青拿着明晃晃的军用刺刀不顾肥猪的尖声抗议顺着猪脖子就攮了进去。一刀进去,猪叫的声音反而越叫越大,越叫越来劲。大家就觉得很可能是没扎在要害,就让操刀者顺着原口又补了几刀,随着鲜血涌出,这下猪才有些老实了。又等了一会儿,猪渐渐的停止了嚎叫和挣扎,好象是死翘翘了只是没接多少血。我们猜测是不是猪太肥了血就少?不管那些,反正它既然不动了就是死了呗。大家以为万事大吉,就赶紧进行下一到工序——打气刮毛吧。于是就都七手八脚的解绳子找气管子准备打气。可是,就在松开绳子的一瞬间,已经挨捅了好几刀,刚才还奄奄一息的肥猪突然一跃而起,挣脱了绳头就向院子外边奔去。大家在惊讶的同时,也都快速的放应过来,飞也似的追了出去。
一直追了好几条街。在屯中男女老少哄笑的人群当中,我们也看到了杀猪匠抄着手幸灾乐祸的脸庞。大家鼓着一口气终于把脖子淌血、跑得口吐白沫的肥猪轰回了猪圈。而这只死活不知的家伙,还红着眼睛绕着墙根对着我们上窜下跳的狂嚎。由此看来,第一次杀猪实习显然没有奏效。望着逮回猪圈还耀武扬威的肥猪,知青点长和大家都来气了:妈的,杀不死你,难道还打不死吗?于是,几个拎着洋镐把的知青同伴相继跳进了猪圈,对着伤猪一阵狂砸,把个二百多斤的肥猪打得好几次差点没从一米五高的猪圈墙跳了出去。在我们这些知青暴力狂们残忍的棍下,这只在劫难逃的肥猪终于因受伤过重体力不支,深叹了一口气后,就悲壮而无奈的颓然倒下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家伙连忙开始继续进行下一道工序,可是打完气刮完毛大家可就全都傻眼了。只见这只刮完毛的肥猪,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累累的都成了花猪了,简直惨不忍睹!无奈,事已至此,也没别的补救办法,只能往下进行完了以后再说。大家就只好草草的收拾完就把猪肉炖上了。
等炖好之后,虽然猪肉在外观上非常不好看,但吃着口感还算可以。因为毕竟是自己亲手杀的年猪,大家伙都感觉吃着新鲜,所以大家谁也没少吃,手撕嘴啃的都吃了个满嘴流油。
晚上,酒足饭饱的知青弟兄们坐在热炕头上,还在兴犹未尽的议论着自己首次杀年猪的“壮举”。谈到兴起,有人忽然想起还剩了半盆肥肉片还没吃了。于是就有个好事之徒把它又从伙房重新端回了炕上。借着酒劲提议:“宁可撑死人,不能占着盆。谁还有能耐把它都吃了。大家伙作证,我就出十元钱请他日后喝酒。”可这时大家早就吃得猪肉片子现在还顶着脖呢,眼看着象白豆腐块似的油滋滋的肥肉片子,谁还敢多看一眼?就都苦着脸谁也没敢吱声。这位老兄一看将住了大家便更加得意,又将赏金加到了二十元然后就挨着个的叫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就有人说话了:“一个人肯定吃不下了,两个人都吃了行不?”好事老兄看了看周围都在捂嘴皱眉的人们,一咬牙说:“那也算数!”事情就怕有赌气的,那个要吃的人又找了一个任事不怕的“虎青”两个人一替一口的吃了起来。
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时间,两个人在大家不怀好意的支持下,终于把平常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好事老兄几天后也真毫不犹豫的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可是冲动过后的苦酒也只有自己品尝了:两个拼死吃肉的弟兄,其中真有一个因当晚口渴喝了一瓢凉水后便拉稀不止的住进了医院;另一个则在那以后便永远再也吃不了猪肉了,因为一看到猪肉就有生理反应:脑袋疼得不行。
这就是所经历的知青点杀年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