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一帧照片——一篇催人泪下的文章 - 纪实文学 - 中国知青网

嫣然（天津老知青）是我们“弘扬草原文化”和“天津草原情合唱团”两个博客圈的圈友。她贴来一篇日志，十分感人。我们特意引用在这里：

（原创）一祯照片作者：嫣然(2008年11月10日)

在我的像册中，有一张微微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农家姑娘的半身照。她身着花格上衣，梳着两条齐耳短辫。瘦削的脸颊，挺直的鼻梁,紧闭的小嘴，弯而细长的眉毛，一双大眼睛，呆呆的望着所有面对她的人。漂亮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哀怨。在色彩斑斓的照片集里，这张小照显得那么土气，友人几次劝我收起。我，舍不得.。

这是一张催人泪下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叫夏兰风，是我下乡时认识的小伙伴。

那是七十年代初的五月，我随着上山下乡的热潮，来到南运河畔一个有两千多人家的村庄，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没等我们把"家"安置利落,没等学会辨别"东南西北",就参加了麦收。

夜空中繁星点点，田野里小虫唧唧，天边还没有现出“鱼肚白”。我们就出发了.虽然已经初夏,清晨还是有些许凉意,我睡眼惺忪,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田梗上.麦收是与"老天爷"抢时间，早不得，也晚不得。早了，麦子还没有成熟.晚了，麦粒脱落在地里，所以,成熟一块,收割一块.那才是真正的披星戴月呢.麦收时节是没有闲人的,我们这些“犁耧锄耙不会用”，“麦苗韭菜分不清“的城市青年，面对一望无际，波浪翻滚的麦田，来不及感叹，来不及实习，看着社员们:左手抓一把麦子,右手挥镰这么一"搂",麦子就割了下来,下面是齐刷刷的麦茬.心想:不就是这么简单吗?有什么好学的?猫下腰,挥镰就上阵了.可是，在社员们手中得心应手的镰刀,到了我们手里,怎么也不听使唤，不是划伤了手，就是割破了脚。麦穗也好象专门欺负我们稚嫩的手臂。不一会，我们左手被麦穗划的伤痕累累，右手起了水泡。一条垄的麦子没割完，便腰酸腿疼起来。望着伴随“嚓嚓”声远去的社员身影，看看他们身后整齐的麦茬，结实的麦捆，再瞅瞅我们脚下参差的麦茬，凌乱的麦子，真是尴尬狼狈极了。

田头小憩的时候，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姑娘，悄悄的对我说：“一会儿，你挨着我割吧，我帮你。”我不解的望着她。心里说：别的社员都躲着我们，你干嘛要找个累赘呢？

这里割麦子，是三个人一组，自愿结合.一个人割三个“眼”，三个“眼”为一垄。割在前面的第一人负责做捆绑麦子的“yao“子,就是用两把麦子打个“结”，使之加长，然后把自己割的麦子压在上面，第二人只管割麦子，把自己割的麦子放在第一人做的”yao"子上，割在最后面的人，负责把麦子捆起来，随后，便有专人负责把捆绑好的麦捆用叉子叉起装到牛车上，拉回生产队的麦场。因为麦收季节多雨，常常是麦子刚割完，就雷声“隆隆”，随后豆大的雨点瓢泼而下。若割完的麦子来不及拉回来，“沤“在地里，就会发霉生芽，社员们的辛勤劳动付之东流不说，收成要减产，大家分到的麦子就少了。麦子是社员们的主要口粮和希望.全年的"馒头","面条"过年的饺子"都在麦收里.在那一带，有麦收结束后每个社员只分到40斤麦子的生产队。麦子经过石磨碾压，除去麸皮，还剩多少呢？只能留着过年时包饺子，平时是不敢动用的。平日里大家挣的都是日工分,按年龄段或者按"活"划分,评定分值,当时,按年龄给我评定的是每天"七分."一个工值是十分.按上年一个工六角钱计算.我出勤一天,挣六七四十二分钱.这在当时比其他村子还是强好多呢 .只有麦收和秋收的时候是"包工".也就是"计件",只有这时,才是有实力的人大显身手的时候。因此,社员们都是"家族联手""强强联合".刚开始割麦子,我们分到这个生产队的12名"知青",就成了"特殊群体",没有社员愿意和我们"搭伙".我也以为她说着玩,没有当真。

再次割麦子的时候，她竟然真的挨着我割了起来.我竭力想争口气,跟上她的步伐,无奈力不从心，没割几米,就拉在了后面.起初她还回过头纠正我不正确的割麦方式,教我怎样捆麦子.后来，见我实在不得要领"不可教也".便自顾自的割着走了。我鄙夷的“哼”了一声。埋下头,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跪着割起来.突然，面前的麦垄没有了，一排整齐的麦捆伸向远方。我抬起头，看见她正在前面割着两个人的麦垄。我忙擦把汗追上去，与她并肩割了起来。

就这样，我认识了她。成了好朋友。在她的帮助下，我学会了好多农活。

她爽朗，泼辣。干起活来，干脆利落。嘴一分，手一分。不吝啬力气,也不吝啬热情.社员们都夸她。我以为她是土生土长的，后来才知道，她是一年前随父母来这里落户的。看她和我们在一起有说有笑，我以为她无忧无虑。谁知，她苦着呢。

她的生父死了。她随在曲艺团工作的母亲改嫁。继父是个三等残废军人，是被“解放”的兵。“文革”中遭批斗，抄家。由城市遣送到这个小村庄。随她们一起来的，还有她异父同母的妹妹。她继父身残体弱，母亲患“痨病”，妹妹从小娇生惯养，从不下地干活，全家里里外外的重担，都落在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姑娘肩上。

一天早上，我们刚集中在生产队的大铁钟下，只见夏兰凤从她家住的小院子里哭着跑了出来。她妹妹在后面紧紧追赶，院子里响着她继父震耳的怒骂声。兰凤蹲在队部的房山下，把脸埋在双膝间，委屈的呜咽着。在大家的询问中，兰凤哭泣着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清早加班后，她回家吃早饭，见锅里焐着几个红薯尾巴，知道是给她留的，就吃了。可是觉得还饿，就到处找吃的。发现在碗厨里有一碗南瓜饭，便吃了起来。谁知，她妹妹看见了，大吵起来，还把碗抢了过去。我们听了，愤愤不平，要去找她继父说理。兰凤把我们拉住了。抽噎着说：“从城里来到这儿，生活不习惯，老弱病残，挣不到工分，分不到粮食，他们也烦着呢......”。

听了她的话，我们既同情又怜悯。那天以后，我们做饭时都多抓上一把米，把兰凤叫到“知青点”让她吃个饱。然而，在那个“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年月里，我们每人每天的口粮只有六两，又能坚持几天呢？不久，我们也断了顿。

后来，我做了“民办教师”，搬到学校食宿，我们的接触就少了。

夏日的一天，我从公社开会回来，见不少的人往学校方向跑，几个学生看见我，大叫“老师，快去看看吧，夏兰凤中毒了！”我惊呆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学校。

学校操场的一棵老槐树下，放着一张当地农村惯用的秫秸床，兰凤面色青灰的躺在上面，1059的剧毒使她疼得抽搐紧缩成一团。端正的五官扭曲起来。汗水浸透了她那带补丁的粗布衣衫。

我挤到床前，俯下身去，急切地呼唤她，她微微睁开眼，嘴唇动了几动，右手吃力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揉皱的小纸包，哆嗦着递到我的手上，微弱的说：“别忘了我...”我含着泪，使劲的点着头。

兰凤没有等来县医院的救护车，就停止了呼吸。"入殓"时.却发现兰风竟然没有穿内衣!让她妹妹回家去拿,她妹妹说,没有,始终没有过内衣.大家的压抑再也无法控制,痛哭出声:十七岁的姑娘啊,人生的花季,竟然没有穿过内衣!我急忙跑回宿舍,把我还没有穿过的一套内衣拿来.给她穿上.此时,我看见兰风的眉头,扭曲的五官舒展了,面色安详的好象睡熟了.我的泪水又扑簌簌掉了下来.。

我打开小纸包，里面包着的就是这张照片。是她和"专业"打药的同伴体检时在县城照的,一直带在身上,想送给我.可是总遇不到.没想到,这张唯一的照片竟成了她的"遗物"!我哭着听同伴们讲述兰凤中毒的经过：这天上午，兰凤与同伴儿们在棉田里喷药，一个同伴儿的药桶突然漏了，药液喷涌而出。兰凤一见，马上摘下破手套去堵，手上沾满了药液。待把窟窿堵住，兰凤竟摔倒了。原来她早上又没有吃上饭。同伴儿就到瓜地里摘了一个大甜瓜，兰凤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兰凤死了。她们家唯一的支柱倒了。没过半年，她的母亲，继父先后去世。她的妹妹趴在三个新坟前哭的死去活来。

一天早上，我刚刚走出宿舍，见兰凤的妹妹蹲在门口，蜷缩着身子。见我走近，突然哭起来：“是我害死了姐姐，要不是我不让她吃饭，她就不会去吃甜瓜，就不会中毒。她不死，爸爸妈妈都不会死.....是我害死了姐姐,是我害死了姐姐！你恨我吗?我想姐姐，想看看姐姐.....行吗？”她泪水盈盈的抓住我的裤管,央求我，我心酸了，她毕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能怪她什么呢？

她把兰凤的照片贴在胸前，跪在地上，号啕大哭：“姐姐,姐姐,我对不起你呀.....老天爷呀，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吃饱饭啊？”

她的哭喊声，震撼着苍茫大地,震撼着我的心。

选调回城前，我从她妹妹手中，要回了这张照片，这张留有时代烙印的照片我要永久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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