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知青网五色土 栏白山黑水 → [原创]小说 忘却的记忆 一……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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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小说 忘却的记忆 一……六七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野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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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忘却的记忆 一……六七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7/16 13:25:00 [显示全部帖子]

刚发现运转了,把拉下的功课补上吧。

 

                         忘却的记忆   
                              一
  
  静寂的小山脚下,一条小溪淙淙地流淌,山风轻轻地掠过林梢儿,太阳暖暖地照着,远处传来的小鸟啁啾,我无心听它的歌唱,只是半眯着眼,漫无目的地瞭望着远山,不知道想些什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只是静静地让脑子一片空白,离开喧闹的都市,我来到清凉山脚下的这个小村子,这里是我四十年前插队的地方……
  那是个一去不再复返的年代,上山下乡的大潮淹没了无数的家庭,裹携着千百万无知的孩子们,或发配到边疆,或发配到穷乡僻壤的农村,我自然也逃脱不了历史的遗弃,那张标示着城市户口的薄纸,被无情的户警狠心地撕扯下来,那清脆的声音不大,却从此把人间的亲情撕扯得粉碎,把生死离别的苦难摊派到每个家庭,我无奈地背井离乡被抛弃在这个贫穷偏远的小村子,一日三餐抢夺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贫下中农嘴里的那点口粮,我们成了人世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城里不要乡下不欢迎的最不受待见的人群。
  这个人口不过百的依山傍水的小山村,看景儿时山山水水风景如画,捧着咕咕叫的饿肚皮时叫穷乡僻壤,集体财产如下:牛三驴四破马架(破车),四五十只山羊子,家家都是土坯房,种田上山岗,收种一肩挑,吃饭全靠天。忆苦思甜时才知道,解放前,村里被圈定为地主的老范家还养一匹马拴一套车,解放后被没收用到了马死车散,村里就再也没养过大骡子大马,不过说来全村变化最大的就是家家都有了现代化,一家一个竹皮套的热水瓶——冬天总算是有热乎水喝了。
  村子里的贫下中农穷得一拍脑瓜子扑啦啦地掉高梁花子,这时村里的地主、富农、上中农比贫下中农还穷酸。山坡上的那点土疙瘩田一年能打几斗粮,交去公粮,分到各家各户村里的粮豆,吃不过春儿赶不到夏收,那春寒饥荒的日子,就连村长(当时叫革委会主任)也是每晚早早上炕躺着,听着肚皮儿唱折子戏,咕辘辘地一出连一出。那稀见锅底的薄粥,一泡尿就撒出去了,瘪肚皮和着老北风在冰冷的炕头上整宿地唱。
  逢年过节,盼得是心气过得也是心气,白棒子面掺点白面的两掺馒头,那叫咬社会主义,一口一个幸福,嚼咬在嘴里不舍得咽下肚,这不叫吃饭叫享受。春天山坡挖野菜,苦苦菜、燕苗根、蒿子叶,谁家没吃过那是睁两眼说瞎话,村头老榆树到了开春放花、树挂榆钱儿时,半大子爬到树梢儿上,连树叶子都捋走了,掺和棒子面充数裹腹,老村长一到开春便喊破了嗓子:谁他娘的要是把老榆树给俺剥(bao)死了,俺他娘的拆他家的墙、扒他家的房——狗日的们!
  农家过日子能着那,眼馋吃不上城里人的白面饼饼,烙上张高梁面的饼饼也叫改口改花样,不能老是高梁米籽的水捞饭,一粒一粒的高梁米籽,跟自行车轱辘里的钢珠儿子似的,到咱的小胃里疙疙瘩瘩硌得慌,蹲茅坑腚晒黑了也拉不出个屎球球来。
  村里的老娘们们推碾子拉磨把高梁米磨面,高高兴兴准备给家里的爷们们烙张饼子嚼,哪知高梁米面掺水发散和不成个,难不倒的贫下中农自有办法,记得谁谁说过:人民群众是推动历史前进的火车头,这时榆树皮就有了用场,把榆树皮剥下晒干磨成面就成了最好的粘合剂,和高粮面时抓放一把榆树皮面,再烙饼饼多薄也不碎,裹好大葱豆辨酱,咬一口香出半里地。
  农家谁不养几只小鸡子,那大大的鸡蛋,谁也舍不得吃,一家子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儿都是老母鸡屁股眼里抠出来的,只有生孩子的小媳妇,才有权力躺在炕头吃煮鸡蛋,那还得分是生了小子还是生了丫头片子。要不村里的识字的白胡子老狗头儿管这叫:鸡屁股银行,千真万确一点没错。家里的老太太每天必做的第一件家事,便是大清早迈小碱寸金莲的小脚儿堵在鸡窝门前,把老母鸡一个个认真仔细地过手,伸出手指头抠抠鸡屁股眼儿,没蛋得放外打野食,有蛋的下完蛋再放风自由。儿孙过生日也就是煮上两鸡蛋,这是村里能过上好日子人家的最高待遇了。
  刚到村的那年开春,给地里撒厩肥,小队长冬至叔是村里贫农正当年的汉子,我俩一车,他对我说:你歇着俺来——!平常惜力气的冬至叔今天格外卖劲儿,一脸的笑模样,我有点想不通猜不透……
  二小队的老镰刀瞧个满眼儿,把铁铣朝地上一杵,放开嗓门打哈哈:呦喝——冬至——笑啥那,都笑成三辨子嘴的老兔子了,说说——别被窝里放屁——独(毒)吞呀!
  冬至叔就是笑而不答,老镰刀不甘寂寞:咋——是昨晚儿跟喜妹子爬大山了吧?冬至叔回应着:狗嘴里咕辘不出像牙来,这可有城里的小青年,说臊话浪磕注点意喽。
  等车的功夫我悄悄问:冬至叔——咋这么高兴那?冬至叔把臭哄哄的嘴巴趴到我耳边小声说:午晌儿——吃了两大碗白脸高梁米干饭,炒两个大鸡蛋!
  嘿——听得我直流哈拉子,我咽下一大口口水羡慕地大声说:共共共产主义呀——!
  冬至叔一听急眼了,压低声音: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白脸高梁米一般人家也不舍得吃,那是把碾好的红脸高梁再碾一次,就是精加工,去掉高梁米上的红皮,这是遭践粮食呀,解放前老范家顿顿白脸高粱米饭,人家是谁——有马有车的地主老财呀,谁也别跟人家攀比?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7-23 8:29:2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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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7/16 15:20:00 [显示全部帖子]

我自己发了试试也不行,又上黑山白水版块了,老头把后上的删掉吧。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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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7/18 21:04:00 [显示全部帖子]

两天去了常熟,抱歉!

                             二
  村子穷,穷得冒穷气儿,除了作队部的房子是没收老范家的三间已经风雨剥蚀的青砖瓦房外,村里清一色的土坯茅草屋,家家屋里穷得土坯炕上没有胡伦个的炕席儿 ,天天用的缺油少盐的大铁锅里生着半截子黄铁锈,孩子们冬天围着破被子下不了炕,夏天上学前的孩子们没穿过衣裳,不管是男孩子女娃子光溜溜的晒着腚满村子乱窜,大姑娘新年添件衣裳,能高兴小半年笑六个月,小媳妇们没生孩还是有所顾忌,好歹穿衣遮体,一旦生了孩子脸面就送给老天爷了,大夏天也不避嫌个个光膀露乳奶孩子,村里老少爷们们早已人见怪不怪了:有啥好看的,金个个,银个个,奶了孩子就成了狗个个了!
  村里没有多余的牲口,各家各户推碾子拉磨都是女人的事,女人们背着粮袋子到磨房,先是脱去脚上的布鞋,放到磨道傍,再脱下贴身小褂,放在布鞋上,这才光着膀子开始做活计儿干营生,村上的人常说:肉破了再长,鞋袜破了就遭践了,小褂要是让汗珠子溻湿沤烂了——那就是个败家的娘们。夏天里的磨房里是女人的赤裸天堂,再花花肠子的男人也是不敢乱闯禁地。
  村头一棵一人抱不过来的老榆树,树下有一口甜水井,传说那是燕王扫北时留下的,光滑滑的井口石被井绳勒刻出一道道深深的沟槽,那深深的沟槽里刻满了一辈又一辈人的老故事,土路对面不远处也有一口井,说来也奇怪,那井离老榆树下的甜水井,相隔不过三五丈,它却是个苦水井,一甜一苦的水井给村里留下了一段凄美的老故事。
  听老人们儿说,原来村里的这两口井都是苦水井,那又苦又涩的井水,喝了一辈人又一辈人,在早年间,村里有一个叫杏儿的姑娘,长得水灵俊俏,二八佳人爱上了同村的黑牛哥,黑牛家贫拿不出彩礼,杏儿的狠心爹把杏儿嫁给了镇上的瘸腿老财当二房,迎亲那天,杏儿寻了短见跳了井,人们把杏儿捞出来,淘了井,从此那井水就变甜了。黑牛终身未娶,在井边种下一棵榆树苗,后来榆树长大了,黑牛常常坐在井旁和杏儿说话,一等就是一辈子。
  那井边上的老榆树有多大年纪,谁也说不清,听白发的老婆婆说,她小的时候听奶奶说,奶奶小时候那树就有一搂粗了……这故事小山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一辈一辈地传诵着……
  每逢麦收过后,磨房里便传出叽叽嘎嘎的笑语声,各家的女人头顶着笸萝,肩背着粗布粮袋,把刚刚分下的新麦磨面,一家老少急着等着嚼烙饼,捞面条,小干鱼子疙瘩汤,那时节比新年里的气氛还火热,灶膛里的火苗子噼叭叭地燃着,木风箱呼哒哒地拉着,土坯烟囱里一股子一股子冒着炊烟儿,小孩子跳,老头子笑,为得就是吃上这一顿香喷喷的新麦……
  晚饭时,村头老榆树下,谈古论今的人们手里端着大青花碗,啃干粮的那嘴巴嚼得叭叽叽的,生怕别人听不见,喝稀粥的稀溜溜山响,把大青花碗舔得干干净净,回家不用刷碗,这饭碗里头的饭食不用筷子扒拉就能看出谁家的家底殷实,谁家的生计艰难,馋得瘪肚子的看家狗的溜溜围着吃饭人群打转转儿。
  远离城镇的小山村,是政风吹不到世雨淋不着的小地方,老人说:闹小鬼子时候,都没见过几回八路,村还存留着祖上的遗风,在这甜井傍,在这老榆树下,演绎一个个重重复复的人间老故事。
  我们来到了这个小山村,把人均不过亩的土地,又闹了次土改,只不过这次不是打土豪分田地,而是均分了一次贫下中农的胜利果实,难怪八辈贫农出身的二驴子是这么的巴过的。我们在老乡们的大青花碗里扒拉出一筷子,怪不得半饥半饱的村民一个个阴沉着脸,不欢迎我们这群城里来的八九点钟的接受再教育的小学生那。
  咋了,过去咱村养过多少八路,今儿就养不起这几个学生,丢不丢人!要不是老村长吼出了一嗓子,还真不知道那个外号叫二驴子的嘴里又放出啥闷臭屁来那,细想想这就是抢人家碗里的饭,可是谁愿意到这个兔子拉屎的地方来。
  我不算坚强,可是我没掉泪,跟我们一起来的女孩子们,进村时新奇,山山水水老榆树甜水井贫下中农,山水人物让她们好生感动,可是天黑了撑灯了,在晃晃悠悠的棉籽油灯的火苗儿子下,她们端起红脸高梁米的稀粥碗筷时,她们哭了,哭得跟村前小溪里的流水似的,想家想爸妈想那座熟悉的城市和城市里的灯光。
  老乡们说:这学生娃们五男五女,配好对来的,二驴子趵着蹶子噘着嘴:小鬼子来八年就滚蛋了,这下可好了,一辈扎下去了,他娘个腿的,狗皮膏药——贴上了就撕不下去了。
  第二天清早,老阳还在山坳里迷瞪,挂在大榆树叉上的那口生铁钟当当响起,在村长的嘻骂吆喝声里,我们空着肚子下地了,在冒着烟儿的土坷垃地里开始锄草间苗,分不清草苗的我们,让贫下中农更加失望了,村长长长叹了口气:让孩子们遭这个罪干啥?肚子咕辘辘地叫,回头看,家家的烟囱冒着缕缕青烟儿,在村头上空飘荡,在大榆树梢儿上飘荡,村长又吼一声: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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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帖心情 Post By:2013/7/19 7:24:00 [显示全部帖子]

                             三
  从这天起,我由一个城里来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中学生兑变为一个地地道道土里刨食儿的小农民,一个终年要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小农民,而我的儿子、孙子,也命里注定是一个脑袋瓜子掉高梁花子的小农民,现在想这些没啥用,我顾不上做饭的大娘手指甲缝儿里的黑指甲,端起蓝花大海碗把那圆鼓鼓的高梁米粒子迫不及待地未嚼就吞下了肚,女生们端起饭碗看着稀粥里的红脸高粱米粒子,两眼愁得湿湿的红红的,扒拉一筷子到嘴里嚼来嚼去的就是咽不下,还是不饿,饿了除了茅房里的巴巴不能吃,啥都吃下去了。
  从立春干到霜降,我没感到脱胎换骨,却晒得黑不溜秋,钻进农民堆里,破衣长发已经分不清你我他了,惟一不同的就是一呲牙还不是满嘴玉米豆儿,每天早上站在门口擦牙,给乡亲们看稀罕了,二驴子家里的提着嗓子门高声叫:唉唷——你们快来瞧呀,学生们把洗衣服的胰子放到嘴里,鼓捣出沫沫来,咋洗肠子那?
  我与贫下中农一块钻高梁棵子拔大草,一块躺在地头捉虱子,一块听老白唬讲三侠五义、包青天,一块听二驴子讲小媳妇回娘家的荤腥段子,一块看臊长虫扒钱寡妇的裤子,我已经与村民打成一片,成为老榆树村里的一个地道道的山野村民,从前的那些不靠实际的理想抱负,早就和着高梁米籽下肚,一泡稀屎窜出去了,啥也没剩下,一不留神儿瞎眼子家的八狗子盯着腚后,舔得地面干干净净的,要不是我裤子得快,怕是它连腚沟子也给舔了。
  眼下,就是想着能像解放前老范家一样,吃碗白脸蒸高梁米干饭,再像小队长冬至家炒上两个大鸡子,这个标准在老榆树村就是共产主义了,啥按劳分配、按需分配全是扯淡,能这就中,简单不能再简单了,两鸡子加上白脸高粱米干饭就等于主义了,扯别的都是老谣,这是村民们祖祖辈辈求之不得的期望,还求啥——月亮上有嫦娥上得去吗?
  谁也想不到我苦兮兮的命运与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联系在一起,它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那是一架没有被红卫兵抄没的照相机,海欧牌的——120。是我把它藏到同学家里才躲过了这次浩劫,是我偷偷地带着它来到这个一辈子只知道脚下的山,只知道头上的天的小山村,它是我的福星,到后来,我拥有了很多价值不菲的相机,但是哪一部也没有它珍贵,我把它珍藏在我单栋别墅里的储物柜的最显眼的地方,我要珍藏它一辈子。
  初冬的小雪把山峦盖上了一层银,村头小溪结了一层薄冰,知青屋里的火炕梢儿结了一层薄霜,一到晚上,北风吹火炕凉,一个一个缩在被窝里当团长,队里的活儿没有了,三三两两的老娘们们搂着孩子坐在火炕上纳着鞋底子唠家常,老爷们们有顾家的背着粪箕子拎着粪铲子,到大土道上拾狗粪,等开春撒到自家的自留地里,盼着来年秋有个好收成,不成器的老爷们聚在一起斗纸牌,挂上三分五分的,嗷嗷叫喊着赌兴大发……
  靠到了年根底儿,知青们似南飞的雁,背着分到的各色杂粮豆类,大嘟噜、小嘟噜躲小鬼子逃难似的追汽车赶火车,小眼镜还瞎糊糊地还拎着两只活鸡……我不回家,城里已经没有我的家了,爸妈也下放到了农村改造,我只能留在村里,守着我的那几袋活命的粮,我把它们搬到炕上,因为,我知道炕洞角的那个黑窟隆里的一只老耗子也打着那几袋子粮食的主意那,我用灶灰填用黄土堵,不管用,那老耗子比我顽强,一晚上就扒开了,是呀——它也折腾个命活呀。
  天冷下来了,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我冻得那个打哆嗦,破锅冷灶有一顿没一顿,冷一顿热一顿地对付着日子,冬闲了,没了农活儿村长也不用敲钟骂人了,我能躺着就不坐着,和衣倦缩在被窝里过电,稀溜稀溜地抽着鼻子,叭叭地朝地上甩着清鼻涕,冷空气像针尖刺入鼻腔连连打喷嚏,我哆哆嗦嗦地枕着炕沿儿眯糊儿着,正当我梦游到天安门前照张相之时,门板当地一声被踢开了,一股寒风横扫屋里的各个角落,我抬起眼皮一瞅是村长:还赖在炕上那,太阳快落山了,起来!说着上来揭我的被子,我拉着被头不起来,村长停手说:人家都走了,你一个人咋过,到俺家去吧,好歹吃口热乎的。
  村长家今年冬天不能消停,正是大忙的时候,忙着给大儿子操办婚事,我不懂乡里村规自然也帮不上忙,光跟着蹭吃蹭喝心里愧愧的,一大早,我跟村长说了声到县城去一趟,就怀里揣了个高粮面的饼子上路了。
  十几里的山路,翻过两道梁,到了省道还有二十多里路,吃午饭时赶到了县城,一头扎进了县里惟一的照相馆,把手心里攥出白毛汗的一沓毛票递给了售货员:21定,120。我无心在县城里逛,第一次到县城,本想着去看看那座残破了的白塔,听村里老人说,那是唐朝的老物。可是口袋里没钱逛也是穷逛 ,心里惦记着几十里的山路,还是赶紧在天黑之前回村吧,这荒山野岭的,碰到张三,它可是来者不拒,绝不会嫌咱晒得黑长得瘦。
  回到村里,老村长问我干啥去了,我支吾着说去看同学。
  话说到了栓柱结婚这天,全村都热闹起来了,送小米的送鸡子的,各家贺礼一一上帐,有来有往老辈子的规矩,栓柱的新房穿鞋戴帽,让全村的人羡慕得直嘬牙花子,(青砖垒到窗台,往上是土坯,房顶苫青片瓦,老百姓管这样的房子叫:穿鞋戴帽。)门板上贴着大红喜字,栓柱一大早换上新衣新裤牵着毛驴子去山那边接新娘子去了。
  近晌午头儿,村头响起几声土铳,民兵队长说过这是打鬼子时用过的,接着传来一阵唢呐高昂的声响,锣鼓家伙什也敲起来了,我对好光圈,搬好快门,手捧着相机站在栓柱家的大门口,咔喳咔喳地按下按扭,村里人围着我看新鲜,老村长气得喊一嗓子,不瞧新娘子,瞧这个干啥!
  栓柱婚事不说,半个月后,我从县城的照相馆取回照片,一村子人争着抢着看:嘿——瞧你家栓柱子,上了大照了!那个说:看不出那小知青还真能个儿,把人儿留在纸片片上了。俺儿娶媳妇时,也请他照相。村长咧着大嘴笑着看照片:小子,有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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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中国多数农村的状况基本是这样的。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13-7-20 7:13:0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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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从栓柱结婚那天起,我成了村里的香饽饽,春节,村里人东家请西家聘,过了一个寂寞新鲜的农家年。开春了,看场院管粮库的八辈贫农的老马头病了,村里开会决定把这千斤重担交给了我,这可是村里最重要岗位,农民的命根子:饿死爹和娘,不动种子粮。我想这一好处的由来,还是那些将来儿子娶媳妇,闺女出门子,有求于我照相留影的人举手同意的,再说我是个单身小青年,私心再重也比成家立业的贫下中农少些,一人吃饱了——狗都喂了,就这一条最让贫下中农大放其心。我一下子就成了村里的重要人物,农村里重要的人物有三个,一是村东头跺脚村西头乱颤的一村之长,二是村里扒拉算盘珠子管借钱借粮的会计,三就是一年四季守着粮囤子瞧麦瞅豆的场院保管员了。
  尤其是我还拍照了村里的村委开会,咱照葫芦画瓢按着报纸上的照片,安排拍照了村委会与老贫农手捧着红宝书学习最新指示的画面,拍照了贫下中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战天斗地的场面,还拍照了贫下中农一把鼻一把泪忆苦思甜教育知识青年的场面,洗印后路过县委大院,蹲在门口琢磨了小半天儿,壮着胆子送到县宣传股,没想到歪打正着一下子老榆树村成了县里的先进典型,上了县里的小广播,小喇叭里一喊就是半个月,笑得村长没有耳头挡着嘴叉子都咧到后脑勺去了,大槐树叉上的锈铁钟当当敲得直掉铁锈未儿子,全村老少站在老甜水井边听村长喷唾沫星子,就连地主老范头,富农老牛头,也叫到现场接受教育……
  县里也百年不遇地到老槐树村来开现场会,那辆北京牌的二一二小吉普屁股冒着青烟来到村口,县长科长一行人驾到,村长跑得脚打屁股锤,忙着请屠夫杀猪宰羊……
  没出过山的老太婆看着吉普车问村长:二兄弟——这玩艺,不吃草不吃料的,咋有那么大的劲,能驼一屋子的人那?村长是谁,进过京下过卫啥世面没见过,他高声笑道:哈——这玩艺是不吃草,喝油!老太太搓着手说:怪不得那?哟——喝油呀?,二兄弟——它喝得是豆油哇还是香油那?二婶子——它喝得是汽油。老太太不相信连连摇头:这老二又改人那,村里有豆油、香油,哪些有啥气油。
  光腚的孩子们围着吉普又看又摸,村长吼:二驴子——看着点孩子,别鼓捣坏了,没法交差。二驴子噘着嘴:俺可不管,俺也去听县长训话那。村长一瞪眼珠子:你也听会?不瞧你娘给你揍了耳头没有,看好车,给你记半天工!二驴子没辙了嘬着牙花子:村长你可说了算数呀。村里人嚷嚷着:老榆树村这回可算是露了脸了,这叫啥?这才叫祖坟烧高香喽——!老粮保老马头捋着白胡子说:这回咱老榆树村算是给老祖争了光喽,闹小鬼子时八路也没来几趟呀!所有的功劳都是记在我身上,我把所有的功劳都记在这架海欧牌的120 照相机上了。
  县宣传股长聘请当了我业余摄影报导员并给我三个胶卷,算是让我再接再励的奖品。自从我当了粮食保管员,不用再下地了,也有了时间,因为,大榆树到县城往返几十里,交通又十分不便,我想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教导,年底回城时,我咬咬牙把想买件衣服的钱,买了一个洗胶卷的显影罐,几包冲洗照片的药粉,还有处理的相纸边角料,按斤买的——便宜,这回我就能自己拍照自己洗相片了。
  回到大榆树我找村里的老木匠打了一个小木箱,放块玻璃做了个简易的曝光箱,那时村里还没有电,只好买几节电池,用手电筒当照明,场院上的那间小破屋算是我的工作室,我又托留城的同学给我买寄来拍摄方面的教科书,一头扎进村里认为神神秘秘的光影世界里。
  二驴子觉得新奇,央求着我:让俺看看是咋个回事行不?你是咋把人弄到纸片片上了?我冲洗相片时,二驴子瞪着牛蛋子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放在显影碗里的纸片,一会出了影相,二驴看得眼勾勾地呆傻,他后来逢人就说:娘哟——一张白纸纸放到清水里,就出了人相,这小子可是个了不得的神人。相片洗出来后,贴在小仓库窗户的玻璃上全当上光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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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地里的青草驴子(蝈蝈)呱呱地叫起来了,南风起田垅里的小麦黄了,村里的人心也随着麦香烧腾起来了,家家眼巴巴地盼着队里分麦,人人想着捞面条、咬烙饼、小干鱼疙瘩汤畅快淋漓地造上一顿,想得人伸脖咽唾沫,想得人嘴角直流哈拉子。拔麦子可是个不光靠力气就干得了的活儿,那真是大汗珠儿子掉地上摔八瓣儿,小腰弯得似虾米儿,一天下来再壮的汉子也累得喊爹叫娘。
  我负责给地里的男女劳力们挑担井水,到了地头把桶一放,举着照相机寻找角度去了。把同屋里的哥们羡慕得眼都红了,恨不得把我嚼吧了,我装看不见把他们拔麦打捆装车运输一一拍下……
  其实,他们只知道我在地头跑来跑去,美得屁颠屁颠的,他们只看见贼吃肉了,没看见到贼挨打。他们吃完晚饭倒在炕上睡得跟死猪似的,那呼噜打得连地洞里的老耗子都直捂耳头,我不能睡,还得忙着熬夜冲洗底片、洗相片,不过,这是我愿意做的,也就不觉得累了,天快亮了,我把相片片贴在仓库的玻璃窗上,倒在麻袋堆上眯起盹来了。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快来看那,这是你,不是,是你,瞧你累得那熊样?你也好不到哪去。我揉揉眼睛朝窗外一看,几个姑娘的脸映在玻璃上。我忙推门出屋,心直口快的大兰子带着半嘲讽的口气对我喊:俺说——老榆树村的大管家,别光溜须拍马了,等麦收过后,给我们姐妹几个也照一照,行不?我点点头:咋不行,行!姑娘们笑着一哄而散,她走在最后,回过头小声说:照得真好!冲我一笑,甩着头上短粗的小刷子,赶着姐妹去了。我知道她的名字,可是从来没叫过,一直在心里管她叫她。
  听说她的出身不太好,爸妈都是知识分子,那年头是知识越多越反动,工农商学兵……知识分子排行老九,官称:臭老九。所以,她在我们十个知青里,调子是最低的,随着大流,从不出头,她长得很好看,用现在的话来讲是个上街有回头率的姑娘,鸭蛋圆的脸上大大有神的眼睛,一笑腮边两个浅浅的酒窝儿,一头乌黑的头发,晒不黑的皮肤被毒日头燎得红红的。我每次看到她都想多看两上两眼,只是一碰到她的目光,我的心就有点乱,就像是偷了人家的东西似的,赶快闪开。她也是脸一红低下头,偷偷地抿嘴一笑了之。
  我想只有在相机的取景框里看她时,才不会心跳得颤抖慌乱,这样的机会总会有的。一天下午,大兰子疯疯扯扯地对我说:哎——还有胶卷吗?给我们姐几个照几张,别光惦记巴结贫下中农,也想着点俺们老同学,俺说大管家能不能再给俺们要个公假?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年来的再教育真是跟贫下中农相结合了,话里话外都说上俺、咋、干啥啦。我正巴不得地给她们照相,至于为什么,只有我心里明白,对吧。
  我高声地对大兰子说:我找村长给你们请假去,还得算咱们出工。大兰子半信半疑看着我说:行吗?我说:咋不行,让村长给咱记半天工!
  我跟村长说:想拍一组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生活组照,给县里投稿,村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中——好好拍,投稿呀!我点点头就是不走,村长看出我的心思嘿嘿笑出声了:好你个傻小子,跟俺打埋伏,中——算你们出工, 这回知足了吧?快去吧!我高兴得连蹦带跳奔回知青点,姑娘们听了高兴得跳上火炕,跳着舞着笑着闹着要挑房盖,关上门又是洗头又是换衣服,叽叽嘎嘎地来到村头的老井边,来到村边的小溪旁,拍下一张又一张知青的生活照,当然也少不了老槐树下学习两报一刊的镜头。
  在小溪旁,姑娘们打着赤脚,嘻笑着撩着水花,洗着衣裳,我选择了侧逆光,把焦距定在她的脸上,通过磨砂玻璃我看到了她那张秀美的面庞,笑得自然平淡,她用手抿了一下垂下的头发,低头认真地洗起来,我呆呆地看得愣了神,耳边传来大兰子的吼叫:呆子——干啥那,快照呀,没看到老姐的脸都僵木了,看啥那!我看到她也被大兰的大声的喊话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朝我看来,我顺势按下了快门按扭,只听到咔嚓一声,她那身恣神态就永远地定格在历史的瞬间,大兰子站起身来指着我问:咋——这么长时间,你没给我们照吧。我忙说:再拍一张,保裉。
  我连夜冲洗,扇着扇子等着胶片干,下半夜才一张一张地洗照片,东方鱼肚白了,村头大公鸡叫了,我伸着懒腰走出小库房,这时才感到又困又累又饿,肚子咕辘辘地叫起来,我看着贴在玻璃窗上的照片,满意地朝知青点的房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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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今天本该是我起早做饭的日子,我还没走进知青点的房子,就看到长满青苔的烟囱上冒着一缕炊烟,谁——这么好心帮我。透过灶间的柴烟蒸汽儿,隐约里我看到她蹲在灶旁手里拿着拨火棍,挑着灶膛里燃烧的柴禾,那一跳一跳的火苗映在她的脸上,锅里冒着奶白色的蒸汽儿,升腾到屋顶从老榆木门沿下溜到院外,东升的太阳透过朝霞一缕晨光照进灶间,洒在她的头上背上,构成一副美妙绝伦的画面,我来不及道声谢,跑进屋里急忙钻进被窝里装上胶卷,调整了光圈速度,不能忘了再加一档光圈,或放慢一档速度,这是逆光的角度,我远景近景照了几张,这时再也不心疼胶片,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她小声说:别照了,多浪费。
  我盼着天黑,好把胶卷冲洗出来看看效果如何,那天上的日头钉住似的,一动不动地挂在中天,成心让人心焦。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等到我把照片洗出来后,连自己也看呆了,这是一组有冲击力的照片,照片上留下她青春的倩影,那斜射进屋的晨光洒在她的背上,照在她的头上,那跳动的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甜淡自然面庞的侧影,那锅里冒出的蒸汽儿像清晨里的薄雾笼罩着灶间,把前景中景远景与人物衫托得层次分明。我挑出最中意的照片揣进怀里,向村长请假到县里送稿,一趟三十几里的山路,我是跑着去的。
  宣传股长一眼就打上了那张灶间的照片,他叫了一声:俺的娘哟——这是你拍的?我点点头。回头把底片拿来,到照相馆放大,听说省文化局正在举办摄影大赛,你就送这片子。
  大兰子看到照片,她怀疑地问:这是谁照的?俺们咋不知道你们啥时照的那?她红着脸说:那天他洗照片,我帮他做饭。大兰子呕了一声:怪不得那,俩人私秘,把俺们甩了。她红着脸说:不是,不是……大兰子嘻嘻地笑着说:逗你玩那,看你急得。经大兰子一搅和,我发觉,她有意地离我远一点了,洗衣服我说帮她去老井挑水,她说:不用了,当然也不再帮我做饭了。
  日子还是那一天一天地过着,投出去照片让我盼了几天后,也不放在心上了,这就像老光棍盼媳妇——那是做美梦,能选上是万一,选不上是一万,咱是谁?一个接受再教育的小知青,论拍摄技术,拍摄器材咱和人家记者摄影家没法比。能让她看着满意是我最大的快乐和愿望了。
  与往常一样,小喇叭里的大海航行靠舵手过后,传来老村长的声音:粮保员速来队部接电话,接电话,县里来的。我小颠着朝队部跑去,心里想:谁来的电话,家里面不会出什么事吧。老村长见到我说:县里的宣传股长来的。我拿着电话听筒听到:你的《晨》获奖了,一等奖。我不敢想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声,确凿无误后跳了起来,老村长问;啥事?让你这小儿马蛋子尥这么高的趵子。我大声喊:我中奖了,省里的,一等奖。没等老村长问明白,我朝着知青点跑去,一路上高声喊:我中奖了——! 大兰子正蹲在灶傍生火做饭,见我疯疯颠颠地从外边跑进来,愣生生地问:中啥大奖了,范进中举了吧?我对她说:我的照片中省里的一等奖。女知青们听到我们的对话从屋里冲了出来,她没说话听着她们问:真的——奖啥,不会又是两个胶卷吧?我说:县里的宣传股长说:让我去省里领奖。
  真让她们猜对了,一张纸奖状,一盒 21定的胶片,我数了数足足有二十几个,一个金溜溜的奖杯留在县宣传股了,股长对我说:你可给咱县里争了大光,等我争取个名额,我招你进城。
  我想把得奖的照片要回来,股长不干:你再洗一张吧,这张放在宣传股,开发票,俺给你报销。
  后来我小心地把那张照片镶进相框里,在大兰子她们去邻村看电影的机会,偷偷地给了她,她端着相框看着照片,眼里含着泪花,我不知道她为啥,是那张照片里的倩影感动了她自己,还是照片外的事情感动了她,我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真不好猜。她还是不冷不热地对待我,更是有意地避开我俩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这是咋了?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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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送给大家一个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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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村里人一生三件大事:盖房、娶媳妇、打棺材。
  盖三间土坯房需要半辈子的积蓄,从生儿子的那天起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种上几棵小榆树,等儿子长大成人娶媳妇,便能做梁做檩做门做窗,没房子谁家的闺女肯嫁你家,连房沿上的小麻雀也有个草窝窝,地缝儿的灰耗子也有个小洞洞。没财礼更是别想娶媳妇,千百年的老规矩:明媒正娶多收财礼,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养这么大总得要个食水钱,总得要块离娘肉吧,总之要财礼不为过,再说家里的老辈还等着嫁闺女的那财礼钱给儿子娶媳妇那。再有一桩要事,那便是死了死了,打一口薄皮棺材,一辈子苦扎扎的挣命,到死了也得挣得一个木头匣子入土为安,三件大事,件件为难,做个来去全须全尾的人难呀!
  这地方穷,村村有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子,家中无男断子绝孙,祖上没了香火,一家几个男娃,却如狼似虎急煞爹娘愁白头,若是家有兄弟姐妹,又穷得房无一间,地无一垅的农家,只好换亲——嫁女娶媳,一勺烩了。陌生的交换没有爱情,如意的婚姻少不多见,这就是农村的现实生活,这就是穷乡僻壤靠天吃饭的农家祖祖辈辈生活的方式,他们在艰难的生活里享受着苦涩的人生。
  农村人靠天吃饭,靠撸锄把子抡镐把子吃饭,大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挣得一世半饥半饱,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时吃半干半稀,一生能守成了这三件事,也算是得到了人生的圆满。也有靠嘴吃饭的,马家的大婶就是靠嘴吃饭的,马大婶姓刘,嫁到马家,她做姑娘时翠花的大名就再也没的人叫了,按村里的习惯官称:马大婶子,马大婶子生来能说会道,狗掀门帘子——有嘴劲,东家长西家短大事小情她都张罗着,谁家闺女要出门子,谁家的小子想娶媳妇,她门清,跑东村入西店保媒拉纤,人人讨厌却是家家离不开,一双放足的解放脚,把村里的那条土路跑得登登山响,于是乎——马大脚便成了她的外号,马不得夜草不肥,人不得外财不富,马大婶子不急不恼,有人叫她就答应,没人叫她自己还报其名:俺——你不认识,俺是老榆树村的马大脚呀!
  知青点是一明两暗座北朝南的土坯房,是原先的二小队的队部,知青来了,就腾出来,一明是堂屋垒一柴灶,做饭烧水的灶火间,那两暗东屋住女生,西屋男生住,原先队里派人帮着做饭,现在只能听他老人家的教导: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做饭值班的不用下地,但是也没有人愿做,一是做不出啥好吃的,二是又点火又加柴,火大不是烧干锅把饭煮糊了,就是欠火半生不熟,干了一天的大活儿,回到屋里吃夹生饭,谁不生气,所以,只好轮流坐桩——不管男女都要蹲在灶头与灶王爷打交道。
  轮到我起早做饭了,不能睡懒觉,鸡一叫就得爬起来,老井那挑了一担水,淘好了红脸高梁米,下锅熬稀饭,在屉箅子上放几个昨天吃剩下的高梁面饽饽,蹲下身子点柴禾,人心要实火心要空,这是贫下中农的教诲,不然就沤烟薰蚊子了。我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抬头朝门外一看,烟雾中走进马大脚,我说:马大……婶——差点喊出马大脚来。马大脚大嗓门:做饭那,俺找个人?女娃住哪屋?我指了指女生的屋,马大脚三脚两步就跨进了屋里。
  马大脚走了,饭做好了,都围着锅台吃饭,只有她没出屋,我想问怎么回事,大兰子做了一下擦眼泪的动作,告诉我:她哭了。我张嘴问:为啥?大兰子小声说:你自己去问吧。然后对身边的姐妹说:瞧——心疼了吧。她们嗤嗤地偷笑,我闹了个大红脸,再也不好意思问下去了,心里却打着小鼓,不知她为啥哭了,马大脚跟她说啥了?
  她两眼红红的没吃饭就出工了,一早晨我心里总是惦记这事,中午回来吃饭她的脸还是阴沉沉的,后来还是大兰子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自己倒是憋不住事,她跟我说是马大脚给她提亲来了。邻村的,刚盖好三间穿鞋载帽的新房子,听说还是独子——!我问:她怎么说?大兰子一瞪眼: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枉想。气得她哭了呗,你不去哄哄?说完大兰子哈哈大笑起来,一溜烟扛着锄头下地去了。我心里嘀咕,可是不敢去问……
  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事让村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二驴子瞪着小绿豆眼:对喽——这才叫和贫下中农相结合那。更多的是:谁家娶城里姑娘,那是省了得多少财礼钱,合算的买卖,合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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