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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词儿

文革期间，文艺舞台萧条，“八亿人民八出戏”。下乡知青组建文艺宣传队，走村串屯为贫下中农演出，也只有样板戏可演。当时我在东北插队，记得常演的戏就两出：一是《红灯记》，二是《智取威虎山》。两出戏人物情节都与东北有关：李玉和曾“在哈尔滨老毛子铁路上”打过工；林海雪原的故事就发生在长白山。当地老乡偏爱这两出戏，可能是乡土情结在起作用吧？

亲身体验，演一出戏还真不简单，需要好多人精诚合作。先别提什么导演、服装、道具、化妆、剧务，单说登场的演员，除了主角，还要有几名配角、一帮子“跑龙套”的，哪儿找那么多合适的人选？只好“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集体户的人个个都排上了用场。我生来五音不全，拙嘴笨腮，长相又老形，被导演安排在《智》剧里出演一个小角色：常猎户。戏就一场——“深山问苦”；台词就一句——“八年啦，别提它啦！”壮胆试试戏，简单省事，力所能及，还行。可没演两场，扮演杨子荣、少剑波、李勇奇的主角、配角们就有意见了，他们整场戏“唱、念、做、打”忙得团团转、一身汗，再看我“就一场戏一句台词还拣个便宜（小常宝得管咱叫‘爹’）”，散戏后享受村里食宿招待同等待遇，“吃香的喝辣的样样不差，也忒美了”，人家心理能平衡吗？导演也感到自己安排活儿苦乐不均显失公平，就琢磨给我“加载儿”。因为我是高中生，在这帮知青中“喝墨水”较比多一点，就让我另兼了个职——提词儿。

提词儿，是为演员服务、为演出“保驾护航”的一项应急举措。由于演出班子是临时拼凑的，演员素质参差不齐是不争的事实。白天干活儿晚上演戏，根本没时间认真串剧本背台词；再说大段的台词唱词岂是一时半晌能够背下来的？于是每逢演出，总要安排专人躲在幕后，一手持蜡烛，一手捧剧本，随时为台上临场忘词儿的演员提个醒，防止出现卡壳、演砸的尴尬场面。久而久之，这种应急举措更纵容了一些演员懒得背台词的毛病，于是台上演员离不开幕后提词儿，提词儿的成了演双簧椅子后面念词儿的，整出戏照剧本念词儿，句句不能落；前台演出的鹦鹉学舌般复述，仅仅“慢半拍”。提词儿关键要责任心强，精力集中，全神贯注，随着剧情进展走，最怕走神分心，出现口误闪失；同时也要求台上的演员耳聪、脑灵、悟性好，与幕后提词儿者达成默契，“心有灵犀一点通”。多人同台登场时，演员要明白这句词是提给谁的；独自在台上时，要明白听到的这句提词是该唱该念还是该表。如果张冠李戴乱了套，戏非演砸。这种情况，我就亲身经历过一回。

那次到一个小村演《智取威虎山》，觉得这出戏已经连演了多场，轻车熟路，不会出问题，提词这根弦就松下来。哪知演到“打虎上山”这场戏的最后，“杨子荣”竟忘了下场词。我一着急鬼使神差告诉他“把马搭着……”，坏了！出现口误。还没等纠正，演员顺茬答音错加错，脱口来了一句“把马搭着牵着虎”，“轰”的一声，台下观众乐开了锅。事情到此还没结束。接下来的剧情是，威虎厅上匪首发怒，剧本上有句带括号的场景提示：（小匪甲吓得发抖），我照本宣科，提示演匪兵的“拿作派”，那位没闹明白，错当成台词，高声亮嗓来了句道白，把“座山雕”逗得前仰后合，这戏没法再演了，急得导演蹦高喊：“拉幕，快拉幕！”

这场戏后，两位砸台的演员成了大家找乐的对象。“搭马牵虎”那位落了个“打马虎眼”的绰号；至于“吓得发抖”那位，谁一见就打哈哈说：你抖哈呀？还没“得瑟”够啊？原来，人们把“发抖”延伸为“抖擞”，而东北方言，“抖擞”与“得瑟”同一个意思，形容年轻人作风飘浮，办事不稳当。可怜“小匪甲”，一句台词错误，背了这么口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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