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哥
因为他的脸上长着几个碎麻子,所以村里人都叫他小麻子。他姓张,弓长张,六五年从福州回到家乡,那一年他刚刚初中毕业。他长得很像自己的母亲,瘦瘦的个子不是很高,一个典型南方人的样子。我认识他的时候小麻子和我都二十出头,他比我大一岁属鼠,我叫他麻子哥,这外号叫多了叫长了到这会儿我竟然忘记他的大号。在此我把我文中的主人公称之为麻子哥绝没有任何贬意。
修河的工地上我常常能见到一个个子不算太高,身体看上去有些单薄的小伙子。和他在一个土方坑里往堤坝上推土的同村人都叫他小麻子。他说话时有些南方人口音,但是都能听懂,而且语调还挺好听。一天干活中间休息,我恰巧和他坐在了一起。
“你是南村的?”我问。
他点了下头,继而抬脸注视我想知道我接下来还要问他什么。
真的,我好想知道小麻子一家是从哪回来,他的一家人是因为什么原因回到老家。是像我家一样也是地主。我想知道答案,于是我凑得更近点低声问道。只可惜上工的号又吹起来了,我的问话只好打住。
晚上收工后躺在号来的民房里,想起白天说过话的小麻子,便转头问躺在自己身边一个队上社员,“南村那个叫小麻子的,说话有些侉,”我还想继续形容一下我见到的小麻子,在我旁边的社员拦住了我的话茬。
“就那个个不高,有点黑的那个,他呀,跟你一样也是从外边回来的。”
我连忙继续问:“他家是啥时候回来的。”
“不是和你家一年就是早一年。”
“那他家是从啥地方回来的呢?”
“好像是南边,”话语打住,挠了挠头,“反正南边挺远的地方,俺也闹不清。”
第二天上午中间歇着的时候我主动凑到小麻子的跟前坐下,想和他一绪。
“你也是从外边回来的。”这个也字我说的特别重,大有拉近彼此关系的意思。
“比你家早一年。”
“从哪回来的?”
“福州”。
后来并村,我俩有机会到了一起。那时只要天好村里总要组织社员学习,要不就是开批斗会。这个时候地主子弟们就会凑在一起远离会场自己组织自己学习。躲在个旮旯里我会和小麻子呆在一起低声耳语,开自己的小会。这时我已经管他叫麻子哥了,别看他个小,可年龄比我大,只大一年。他父亲原先在搪瓷厂上班,听麻子哥自己讲,他的父亲解放前干过宪兵。他们一家人回家务农就跟父亲这一历史问题有关。麻子哥一家四口,除了父母之外,他还有一个妹妹。
春来秋往一年又一年,年轮在不经意间滑到公元一九七六年。村里有了电,生产队日值从一两毛钱涨到八毛一块。庄稼人的日子摆脱了糠菜半年粮的艰难岁月。麻子哥这年已经二十有七,到了不得不娶媳妇的岁数。难堪的家庭出身,谁人愿意把姑娘嫁到这样的人家。这时麻子哥的妹妹已经出落成个大姑娘,有她母亲南方人的基因,肤色细嫩心灵手巧,下地能干活,回家能下厨。不断有人上门给麻子哥的妹妹提亲,但都被他的母亲回绝了。母亲有自己的想法:姑娘好嫁,找一个好人家,只要姑娘嫁过去不受屈就行了。姑娘走了儿子的媳妇可就难了。
虽然麻子哥的母亲讨厌农村乡里早就有的换亲转亲的婚姻形式。可是到如今不拿自己的姑娘为儿子换媳妇,那这个家很可能就得绝后。麻子哥的母亲思来想去主意已定,只有换亲这一条路可走。于是在媒人的撮合下,三家转亲的婚姻就算定下来了。一日麻子哥在队上记过工分返回家中,站在院子里听见妹妹屋里传出了抽涕声。麻子哥循着哭声走进妹妹的房间。
“哭啥呀,是谁惹你生气了?”
妹妹没有回答,头也不抬的掩着自己的面部,委屈的低声呻吟着。在哥哥的一再追问下,她说出了自己委屈的缘由。原来妹妹要嫁去的人家的那个男人大她十岁之多,而且长得赖了吧唧且手无缚鸡之力。要是跟着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妹妹她心里怎能不委屈不难受。听到妹妹的哭诉,麻子哥陷入了沉思:全是我的过,如果没有我,妹妹也不会嫁到那样的人家。
麻子哥去求自己的母亲,说自己不想现在结婚,想用这样的法子救自己的妹妹出苦海。母亲连骂带哭的断了他的念头。
这天清晨,平日里总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麻子哥没了动静,院子里也没听到麻子哥手握扫把清扫院落发出的唰唰声。麻子哥走了,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自己一个人走了。家里人四下打听没人知道他到底上哪去了,好好地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失踪了。麻子哥不见了,三家转亲的婚姻链条少了一环,这桩婚姻自然解体。麻子哥的妹妹仍在家里守着自己的父母过日子,一家人惦记着生死不明的麻子哥。半年后他家接到一封从东北吉林来的信,打开信一看竟然是自己儿子写来的家书。信中儿子用忏悔的语言讲诉着自己离家出走的经历和这里不受歧视的自在生活。在东北那个地方,麻子哥用自己擅长的绘画技巧为当地百姓在屋里,在家具上绘制当地人喜欢的图画。信的最后麻子哥告诉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
麻子哥的妹妹几年后出嫁了,嫁给了一个她自己满意的人家。八零年后的一天,麻子哥带着自己东北的媳妇回家见公婆,一家人欢天喜地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