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遇
北京地坛的书市是出了名的,慕名而来的顾客络绎不绝。老齐怕人多,直至收市那天才去,可转了一大圈儿,还是没买到自己所要的《老子的帮助》。这本书是作家王蒙的电视讲座,他从头看到尾,很想再仔细琢磨琢磨。
年过花甲的老齐两手空空,很是扫兴,特别是看到迎面走来同样上了年纪的妇女却满载而归,更觉失落。
“这都是您要看的?”老齐贸然询问。
“我要看的书市没有,这是给外孙买的。”对方衣着时尚回答爽快。
“您要的什么书这儿没有?”老齐似乎找到了知音。
“茨威格小说集。”那人脱口而出。
“奥地利的斯蒂芬·茨威格?”
“特别是那篇《象棋的故事》……”说到这儿,那妇人忽然眼前一亮:“对,就是《象棋的故事》,好像听您讲过,在北大荒,在蛤蟆通水利工地。”
当年,老齐二十出头,已经当上了排长,是第一批北京支青中的佼佼者。那时,这位女同志才十七,是刚到农场的第三批北京支青。晚上,在水利工地的窝棚里,大伙儿常听齐排长讲故事,其中最引人入胜的是《象棋的故事》,不仅人物性格鲜明、故事情节曲折,而且反法西斯的主题入木三分。水利会战结束后,齐排长调到农垦分局团委,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你是小修?”老齐终于想起。
“你是排长?”那妇人顿觉年轻。
“荒友”重逢,格外惊喜。此刻,当年的小修仿佛又回来了。她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如何从农场调到林场,如何嫁给了一个大老粗,如何返城回京找事儿干,如何送女儿出国深造,如何侍弄京郊小院里的瓜果蔬菜……
因为她知道,憋在心里的这些话只有“荒友”想听、爱听。
老齐听得心里热呼呼的。他告诉已经变成老修的小修,自己被团委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留校做青年工作,退休后才举家回京。
聊到退休工资,老齐说每月三千多块,老修说两千出头。
“知足吧,还在农场的老知青每月退休工资才400多!”老修说。
“对,知足,知足。”老齐点头称是。
侃到住房,老齐已经买下简易楼两居,条件虽好却赶不上老修的农家院儿宽敞。
“知足吧,北京还有多少家眼巴巴地盼拆迁呢!”老修感慨。
“是啊,知足,知足。”老齐依然点头称是。
他俩都是儿女双全,老齐的一个在全民、一个干个体,老修的一个在国外、一个在身边,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而且都诚实本分、孝敬爹娘,不让他们操心。
“实诚人才儿女双全!”老修引以为荣。
“那独生子女呢?”老齐提出异议。
“另当别论。”老修并不认错:“我是指我们那一代人。”
老齐觉得儿女像自己一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可老修却平中见奇态度安然。
“知足吧,社会上有多少孩子学坏了,哪家父母能安生!”
“可也是,应该知足,是得知足。”老齐若有所悟。
临别,两人都把对方的电话、地址输进自己的手机里,以便趁着腿脚利索常走动多联系。
“若能联系到更多‘荒友’,咱们也找个地方聚一聚。”老齐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一出,竟然引起老修的一肚子怨气。
她说,北京常有知青聚会,可从来就没人通知她。不仅“文革”期间下乡的本场知青不把老“支青”当知青看,就连报刊电视上一提“知青”也是说“1969年开始的上山下乡运动”如何如何,只有在北京市政府的内部讲话中,把知青返京年限划定从1963年算起。
“可北大荒从来没有忘记我们,不仅在农场的史志上留有一笔,而且健在的老职工至今仍然叫我们‘北京青年’。”老齐话语中透着自豪和凝重。
“北京青年。多年没听人这样称呼了,听着叫人心动!”老修情不自禁。
“北京青年。青春年华的鲜活印记,想起让人年轻!”老齐浮想联翩。
注:故事情节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