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祁建国问杜晓春说:你看这棵树朝哪边倒?
杜晓春看着树的长势说:顺山倒。
顺山倒——就是砍伐后的树木顺着山坡倒下,最有利于伐木人躲避,是抽中了上上签。
祁建国对班里的战士说:这个地方雪厚,迈不开步,别到时候躲不开。
班里的战士抢着拉锯,只听见刷刷的锯响完成了树木倒向的第一个锯口,第二个锯口的位置在第一锯口的正对面开锯,并高于第一锯口一两寸,这是伐木中最危险的一锯,祁建国和杜晓春接过大锯说:我们来吧。
两人一左一右拉开了大锯,眼看着两个锯口已经重迭在一起了,大杨树没有一丝响动,这时祁建国耳边响起一阵呜呜声,他支楞起皮帽耳细听,心里叫了一声:不好,起风了。进山伐木有规定,三级风不伐木,就是怕判断不清树的倒向而发生事故。祁建国大叫:晓春——!快——!两个人拼命地拉起了大锯,想在这狂风到来之前放大杨树,第二锯口完全超过了第一锯口,要是在以往大树早就倒地了,可是狂风吹过他们的头顶,把歪头的大杨树死死地推住了,大杨树稳稳地坐在树桩上,并死死地夹住了快马子大锯,立起了蜡烛。
祁建国脸色大变,对身后的战士吼到:快——!砍棵硬杂木来撬。风越刮越猛,越刮越大,吼叫着摇曳着整个树林,树桩上的大杨树干开始慢慢地扭动,猛地一转身朝着相反的坡上倒去,杜晓春正站在树下,被突来的变故搞的不知所措,千钧树干朝他砸了下来,脚下的积雪使他挪不开脚步,就在他一闪念的瞬间,他感到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猛地一推,他顺山坡滚出几米,耳畔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巨响,死亡与他擦肩而过,他挣扎起身只见班里的战士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地傻站着,他连滚带爬到树桩旁一看,眼前一黑,瘫在雪地上,只见大杨树旁祁建国的狗皮帽子里还冒着热气儿,他马上明白一切,是祁建国为了救他把死亡留给了自己,服不顾一切地扒着树干下的积雪,疯狂地吼着:建国——!建国——!
战士们砍来小树撬起大杨树,把埋在深雪里的班长拉了出来,杜晓春看见祁建国苍白的脸上的积雪慢慢地化成了水珠儿,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喷出一团团白色的哈气,杜晓春颤抖地叫着:建国——!抱起他的身子,摇着他的头,祁建国慢慢地睁开眼,断续地说:虎子——你没没------没事吧。
杜晓春摇着头说:我没事——建国你——你——
祁建国小声地说:我——没没事——说完就昏死过去。
杜晓春对着山下大喊:马车——马车——
排长也跑了过来,他急切地喊:我说咋地,那树墩儿不能坐,不能坐,出事了吧,马车——!
何勇把马车赶到了山坡下,杜晓春把祁建国抱到马车上,何勇问:厉害吗?杜晓春只是哭泣没有回答,颠簸的马车在山道上急驰,祁建国咬着牙身子一阵阵地抽搐,巨烈的疼痛使他断断续续地说:虎子——我冷——冷
杜晓春紧紧地抱着他说:建国——马上到医院了。
祁建国眼角滚出一滴泪珠儿,无力地说:来——来不及了,虎——子,小红就拜托给你了,别欺负她——说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杜晓春摇着建国的身子大声地喊:牛子哥——我知道了,牛子哥——!哥——你醒醒!
何勇抹着眼泪站在马车旁,怀里的大鞭子掉到了雪地上,他扑到建国的身上吼:哥——你不能走,别丢下我们,哥——我们会对小红好的,建国——哥!
马车停在山路的最高处,拐下坡就是营部卫生院了,祁建国在雪茫茫的山林里,弯弯曲曲的山道上,在从小长大的发小兄弟的怀抱里,离开了这个喧闹的世界,那年他才十九岁。狂风仍然不停呜呜的吼叫着,为一个年轻人的逝去而哭泣,
祁红的眼泪哭干了,坐在炕上望着凹凸不平的墙壁,呆呆地望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已经有两天两夜了祁红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呆呆在坐着,陪伴她的女生害怕了,她们找到连长哭着说:连长救救她吧!连长为此事焦急万分,生怕有啥闪失,让杜晓春、刘卫林、何勇做做小红的工作。
杜晓春不敢面对祁红,他心里万分内疚,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看到祁红的泪眼,他真的想要是自己死了就好了。
何勇、刘卫林劝了一阵子,祁红还是一言不发,呆坐着,何勇叹了一口气说:小红——你哥说了,以后让你听晓春的话。
祁红听了一楞,回过头来说:何勇哥——虎子哥哪?
刘卫林说:他不敢见你。
祁红瞪大眼睛说:这——为嘛?
何勇说:晓春说——是他害死了你哥。
祁红听到了此话,泪滴从她的干涩的眼里流了出来,一边擦一边说:我想见他。
杜晓春站在祁红面前,低着头看着她一言不发,眼泪扑哒哒地往下掉,祁红小声地说:虎子哥——我哥是好样的,我就这么一个哥,------虎子哥——你从今就是我的哥——!
祁红一头扎进杜晓春地怀里大声地哭了,杜晓春哭了,刘卫林哭了,何勇也哭了,屋里的人都哭了,连长的眼圈儿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