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生涯(之九)
十二、刨粪
春节过后,天气还很冷。那时农活儿不多。每天就是清理马厩、牛圈、羊圈里的粪。或者是到村西的粪堆上去刨粪。我们生产一队有四十多匹马,百十来头牛,二百多只羊,一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粪。粪堆好大、好高。牛、羊圈里的粪比较好清理,但粪堆上的粪就不那么好刨了。粪堆经常冻得非常硬,洋镐高高的举起来砸在粪堆上只是一个白印,直冒火星。飞溅起的粪渣带着冰凌时常迸崩进嘴里,粪渣一迸进嘴就化了满嘴的腥臭。赶紧“呸、呸|”两声把粪渣从嘴里吐出来。粪堆上的粪非常难刨,有时几十镐才能刨下一块来。好在粪堆还没有完全冻实,冻透,刨去上面冻得厚厚的一层下面就是松软的了。那时要随时小心粪堆上面冻得像石头的粪垮塌下来砸伤人。在前进大队插队的一个女同学就是被垮塌的粪块砸断了腿,不得不送哈尔滨治疗,最后因残废被送回了天津。
粪刨下来以后我们再把大块的捣碎,便由马车拉到了大田里。
我清楚的记得有一年在牛圈里刨粪,我买了一包缝衣针,放在了棉裤的口袋里,时间一长就给忘了。可刨着刨着粪忽然觉得腿上有针扎似的疼痛,用手一摸竟然摸到了一根针!我这才想起来针买完以后就放在了裤口袋里。摸摸口袋,口袋里只剩下包针的锡纸,针却一个不剩都钻到了棉裤的棉花里。后来躺在被窝里我费了好大劲才把针一根一根的从棉裤的棉花里找出来。
十三、搂柴禾
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气干。内蒙的冬季特别长。别看都快到春分的季节,可大地还没有解冻。还不能种庄稼。就是种春小麦也得到清明。开春农活很少,家家户户都忙着搂柴禾,预备整个夏天烧火做饭用。
我插队的地方搂草的耙子很大,有二尺多长,三尺来宽。耙子是用十多根钢丝穿在木板上,前面弯好钩。耙头绑在耙杆上,耙杆有七、八尺长。搂柴禾时耙杆下面要挂好装草的草篮子,草篮子是用柞树或柳树的树枝绑成的。搂柴禾不能到耕种过的土地上去搂,也不能到草甸子上去搂。因为草甸子上的草不禁烧,搂柴禾要去荒山上。因为那里有蒿子杆,草硬实,草烧起来火头猛,草也多好搂。搂柴禾时把耙杆上的卡板卡在肩上,拽着耙子漫山遍野地跑。耙子上的草搂满了以后要把草抖落在草篮子里,然后再拽着耙子跑。草篮子里的草装满了再码放在指定的地方。等着马车来一起装走。搂一草篮子的草也不知要跑多少路,更别说一车草了。
搂柴禾的活儿很累,一般都是男劳力的活儿,可我们知青点上的女生也都抢着去。每天早晨大家就早早的起了床,扎好绑腿,急匆匆的吃过早饭,带上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烙饼或者花卷和喝的水,扛着耙子和草篮子就出发了。细心的女同学还腌好了咸鸡蛋,就等到搂柴禾时再吃。我在农村的那几年搂草经常去的地方都是到村子北面的山上。离村子有五、六里地,要走过一片草甸子,翻过一座山岗。哪里草密实,哪里草硬实,就到哪里去搂。每年搂草都要搂七、八天,仅仅七、八天就要穿破一双鞋。
记得有一年春天,我们到草甸子上去拉搂好的柴禾。为了多拉两趟,那天早上,我和王然就从热乎乎的炕上爬起来。天还没亮,屋里面黑糊糊的,啥也看不见。点上煤油灯,走出门看看外面,马车已经停在门口,村民张喜德自告奋勇给我们当车老板。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们就着咸菜三口两口吃了一个玉米饼子就上了路。
初春的早晨,太阳出来的晚。天亮的时候我们已经拉回来一车。我们一边卸着车,一边堆着草垛,嘴里边也不闲着,开着诙谐的玩笑。知青点里其他同学都出工干活儿去了,只有朱静宜还在家里为我们准备好了热乎乎的熬土豆和玉米饼子。吃过早饭,太阳升起已经升起有一竹杆子高了,我们又赶紧赶上马车去拉第二趟。
拉草的地方离村子三、四里路,在村西北离小围子村不远的草甸子上。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草甸子上的冰悄悄地在融化着,黑土地在开始翻浆。直线到达拉草的地点要近一半,但怕马车陷在泥里车只得绕行。翻过村西面的山岗,越过草甸子上的小桥。桥下,小河中间冰已经开始融化了,河水在河中央潺缓地流着。河边的泥土上还挂着冰凌。过了小桥马车就不能在路上行驶了,只能在草甸子上行走。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码放草垛的地方。
草是几个女生用耙子一点点搂的,分成几排整整齐齐摆放在草地上。草堆好大,用铁叉扎进去根本挑不起来。往车上装,一个人根本挑不动,只得和王然一起往车上装。车很快就要装好了。忽然,我们闻到了一股烧草的烟的味道,顺着烟飘来的方向远处望去,只见西北方离小围子村不远的草甸子上有几个人影,烟就是从那飘过来的。哦,原来是小围子村的村民在烧荒。这儿的人有烧荒的习惯,每年春天都要把草甸子上的荒草点着烧一次。草燃烧过后的草木灰变成了肥料,草长得更茂盛,牛羊更爱吃。
“呼、呼、呼”,起风了。烧荒点着的火借着风势已经烧了起来。瞬时,几百米外,火已经连成了片,形成了一道火墙向我们装车的方向蔓延过来!我们都慌了,顾不得再往车上装草,匆匆忙忙用绞锥把捆车的撒绳绞紧。这时,赶车的老板把鞭杆往王然的手里一塞,说:“你们先把车赶回去吧,那边还有我搂的草,我得去打防火墙。”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了。我和王然爬上高高的装满草的马车,扬鞭催马,顺着来时的路把车往回赶,风越来越大,火越烧越猛,风助火势也离我们也越来越近,拉车的马儿看见了火也感到了危险,扬起四蹄在凹凸不平的荒草甸上飞奔!马惊了!车剧烈地颠簸着,我们俩一会儿在车上被高高地抛起来,一会儿又重重地摔下去。哗,捆草的绳子散开了,车上的草一堆、一堆地颠到了地上,我也随着草堆滚落到了地上。我赶紧爬起来,马车已经跑远了。抬头看看王然,只见他仍然稳坐在车上。一手紧握着鞭杆,一手死死抓住车辕,不让自己从剧烈颠簸的车上跌落下来。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保住队里的财产和马匹。马儿继续在狂奔,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的荒草中。
我顺着马车驶过的辄印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跑着。草丛中我发现了路边草丛中捆车的绞锥,赶紧检起来扛在肩上继续往回跑。迎面又驶来一辆马车,是同村的谷老板赶着车过来了。他告诉我说在村西的小河边是他紧抽了几鞭子,拦住了惊奔的马车,制服了惊马。否则马车一旦上了小桥掉到河里那后果不堪设想。
等我回到村子里,王然已经把车停好,马儿饮完了水站在马厩里静静的吃着草料。快晌午了,同学们和社员三三两两结着伴从地回来了,他们也听说了这见事。路志乔和几个女同学为这件事还哭了一场,据说是心疼那一车辛辛苦苦搂的草,就这么一把火给烧了。王然告诉我说,车上的撒绳和跨绳都丢在草甸子上了。下午我们沿着马车回村行驶过的车辄印儿回去找了一趟也没找着。
记得当年我曾经把这件事也写了一下,写好之后的稿件在同学之间传阅,大家都说应当把稿件给扎兰屯的广播站寄去,但在征求王然的意见时,他的一句话打消了我的念头。他的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是说我没那么高尚,没有必要广播。事后想起来我仍觉得惋惜,后悔当时没有把稿件寄走。
三十多年过去了,在牤牛沟好多事情随着岁月的流逝都已经淡忘,惟独这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或许正像王然所说的那样,他当时是什么也没想,他的思想境界没那么高尚。但在我看来,他毕竟舍生忘死用自己的行为保住了队里的马车,保住了队里的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