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当年北大荒

 

        （续三十一）宁波老话：“别人的事，头顶过。自己的事，穿心过。” 大水来临，我班河南老乡寝食不宁，惶惶不可终日。8月9日下午，“郎秘书”郎振宇冒雨从外围矿点来到南泥湖找高殿生请假：“我要，我要，找我爸爸！”郎的父亲在舞阳钢厂上班，眼下通信、交通受阻，生死未卜，郎忧心如焚。高代表班主任准了假。10日早晨，郎搭车下山，经洛阳，到郑州。郑州以南，京广线中断，客车停开。郎带着干粮，有车搭车，没车步行，日夜兼程到达舞阳。见到老父亲安然无恙，翌日回返。一星期后，郎在南泥湖叙述了所见所闻：一路上，去是救灾的兵，来是逃难的民。京广线毁损段，依旧一片汪洋，路基两侧人尸，牛马猪羊尸体随处漂泊，发臭。树上落满苍蝇，黑压压一片。救灾飞机飞抵灾区，失去了救助目标。原先地图的地形地物与眼前的汪洋一片无法一一比对。半截子烟筒，电线杆横担、瓷葫芦，依稀出露的行道树树冠，说明水底下是一个城镇。狭窄的堤坝，零星分布的岗地挤满了人群。飞机抛下饼干、馒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母亲说过，我的祖先是中原移民。700多年以前，从河南迁徙到东海之滨。感谢老祖宗，如果没有他当年英明决策，我现在也可能葬身鱼腹，或许是水深火热中嗷嗷待哺的一员。对于河南同胞，心中更多了一份同情和怜悯。

        暴雨期间，供应中断，食堂伙食水平下降，小卖店罐头被抢购一空。近在咫尺的实习生只买到几听上海梅林油焖笋罐头。东北同学多数第一次品尝竹笋，感觉不错。晚饭后停电，无事可做，又开始海阔天空胡侃神聊，吹大牛。

        老巴说：“老大，竹子长在你们南方，雨后春笋长得最快。有人雨后去竹林大便，怎么也拉不出来。一挪屁股，才知笋拱得太快，笋尖把肛门顶住了。”说完，哈哈一乐。

        “瞎摆唬，竹笋长得快，也没你说的那么快？再说那人也拉得忒慢了。”刘凤山替我回答了问题。陈宏军接过了话茬：“有拉得快的。俺们旮嗒冬天贼冷，零下二三十度，室外大小便，就得快。慢了会冻掉屁股、老二。听池光虎说，他们家那边有个人就拉得贼快。脱裤子一蹲，屎橛子刚一冒头，就用大头鞋踩住，往起一立，整个拽出来了。不到三十秒。”过程就像稻田埂钓黄鳝。

        在内蒙牧区插过队的郑小林说：“这算啥快？我告诉你们更快的。有一次和民兵连长一起去旗里开会，一人骑一匹马，在草原上一溜小跑。忽然，连长说要大便一下，你先走吧！说完翻身下马。过了十几秒，连长又策马赶了上来。我说，你不拉了？连长说，拉完了。就这么快。”大伙儿将信将疑，郑小林又补充道：“下马，解开皮裤，一脱，一蹲，立马起来。掖好皮裤，又向前面草丛来个侧滚，再翻身上马，追了上来。连长说：‘我还抓了只兔子。’说完顺手从怀里掏出只野兔。”

        郑小林回去后，我倒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些人拉屎都不揩腚？

水灾惨像被描述，

学子不知忧愁驻，

闲时仍然总神侃，

吹牛忘了擦屁股。

部分1733班同学在南泥湖矿区留影：
此主题相关图片如下未命名.jpg：

南泥湖村大工棚，

一群青年在其中，

翻山越岭查地质，

青春奉献祖国宏。

 

        （续三十二）下雨天，冯老师安排同学统计南泥湖矿区岩矿样化学分析成果资料。我和倪笑山一组，陈宏军与72级的韩立秋搭档。韩立秋虽然比我们高一年级，年龄小我好几岁，小巧玲珑，模样端正，长得匀称，笑起来，一对虎牙和一对酒窝同时展现。在话剧《年青的一代》中，韩曾经扮演过夏倩如。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效率也高，尤其是陈宏军。男女总粘在一起，必然会粘出感情来。不出众人所料，等到实习结束，陈宏军果然“收获”了韩立秋。

        与数字打交道，单调又枯燥。当数字汇总成一张张表格，再绘出一张张矿区不同高程钼含量等值线图，成就感就出来了。以0.3%为边界品位，圈出来的南泥湖钼矿就像硕大无比，厚薄不一的大饼。纵向延伸近2000米，向下，平硐、钻机控制到地下500米左右为止。冯老师说了，再往下什么模样？留给下一代人去研究吧。

        含矿热液总是沿着断裂带和浅部侵入岩体接触带，无孔不入，充填大大小小裂隙。对周边围岩造成不同程度蚀变，接触带附近的大理岩不同程度发生矽卡岩化。由此，那南泥湖钼矿形成了细脉充填型和矽卡岩交代型两种钼矿。南泥湖钼矿还受到后期断裂构造的破坏，所幸矿体基本完整保留下来了，剥蚀也并不严重。

        低温金属元素汞、锡、铅、银因为结晶凝固得较晚，可以运送到更远的地方，形成范围更大的前缘晕，成为钼矿地球化学找矿指示元素，其中心甚至可以富集成伴生矿，或者独立矿床。南泥湖矿区的低温金属元素分布数据及等值线图正好反映出这些特征。为72级同学的毕业论文《南泥湖钼矿伴生元素分布特征及找矿意义》提供了充分依据。论文写得出色，刘凤山等人答辩也很精彩。至于成矿热液的物质来源，一般都认为是矿区花岗斑岩结晶后带上来的。然而，郑小林等人的毕业论文《南泥湖花岗斑岩的岩浆分异与钼矿成矿关系》却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

        根据岩体周围十来个钻孔资料，郑小林等人绘出了南泥湖花岗斑岩立体素描图。其形如一把不规则的茶壶，又像大头小尾的地瓜。分析整理化学分析、岩矿鉴定资料之后，郑小龙等认为，南泥湖花岗斑岩从下到上，从中心到边缘，岩石矿物、化学成分均一，相变不明显。从中心到边缘，从下到上，岩石中含钼丰度普遍偏低，变化不大，不存在结晶分异现象。因此，花岗斑岩体不是南泥湖钼矿的成矿物质来源。至于岩体边缘局部钼含量偏高，甚至达到工业品位，那是外来物质“污染”的结果。郑小林等人的毕业论文也通过了。南泥湖钼矿的成矿物质到底从何而来？又成为待解之谜。

青年男女同操作，

终得相恋成硕果，

敢向权威作挑战，

新式论点创心得。

 

 

        （续三十三）水灾延误了实习时间，也挤占了暑假，1975年暑假只有十几天。回宁波？时间太短。母亲不在了，到宁波会引起伤感。去哈尔滨？那里没有我惦记的人了。还是回学校吧！临行前，二哥一封来信，让我去济源去看看二表哥崔红军。

        红军的父亲崔绍立，是我的二舅，母亲的堂兄。二舅一生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1924年，在上海大学求学，师从瞿秋白、李大钊、蔡和森等，系统接受马列主义理论教育。1925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五卅”运动。1926年去莫斯科中山大学深造。1928年，受王明排挤回国，任中共浙江省委联络机关负责人。同年，因“宣传共产主义”罪被捕入浙江陆军监狱。1936年释放后，仍辗转宁波，上海，南宁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抗战爆发后，在武汉为苏联航空志愿队当过翻译。1938年回浙江，先后担任过《浙东日报》、浙西《民族日报》国际新闻编辑。1940年在江西上饶《前线日报》任通联部主任。皖南事变后，又积极参加营救被关押的新四军官兵。1941年，回老家组织敌后抗日武装。1947年，不幸被国民党顽固派暗杀。那年，我刚刚出世。二舅生前留下了十多本著作，译作，还有无数留在报刊、杂志上的文章。

        大表哥红飞，从小在新四军里当红小鬼。皖南事变后，侥幸逃出上饶集中营。回到新四军后，受命学习闽南语、日语，作为地下先遣军被派到台湾秘密待命。1947年“二。二八”起义流产，地下共产党组织纷纷暴露，惨遭杀戮。红飞逃过一劫，在台南辗转潜伏三年，1950年，在一个台湾渔民协助下，经香港回到大陆。之后，红飞在上海市委统战部任职，享受13级待遇。1956年，响应柯庆施号召，回乡作社会调查，如实报告了农业合作化所见所闻。又因为发表了一些有关苏联的不同见解，1957年末，被扣上“右派分子”帽子，降三级，贬为工人。

        二舅牺牲后，红军随母亲流浪，乞讨。母亲去世后，红军被父亲的战友朱之光接走，一直在北京八一革命干部子弟学校读书长大。后来中专毕业，成为一名建筑工程技术员，在基建工程兵某团参谋部供职。1975年，他来到河南济源，参加五机部某军工厂建设。

        1975年8月18日，收队下山后，我先到洛阳站前住下，买好火车票，再给红军拍了个电报。翌日，乘车沿焦枝线，过孟津渡黄河大桥，不久就来到了济源车站。小站慢车，上下旅客稀少。大表哥红飞一家我都认识，二表哥红军素未谋面，凭着照片的记忆，我一出站，就认出了表哥红军。红军接过我的行李：“你来得正好。这次大水把主厂区的排洪沟冲垮了，排洪沟还得重新设计，加宽，加固。时间紧迫，延误后期施工，会影响五年计划军队重型装备更新。你替我带几天孩子吧！快叫表叔。”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的小男孩。原来红军回成都探亲时，把上幼儿园的小儿子少勇也带来了。

二舅一家都英勇，

休假前往看表兄，

下得站来才知道，

要带外甥任务重。

 

        （续三十四）红军很像侄子崔宁。文革后期，工厂里当工人的崔宁在父亲那里学会了日语。上世纪70年代初，上海筹建金山石化总厂，崔宁应聘到筹建处为日本专家当翻译。专家组一个日本女孩看上了他，很快双双坠入情网。中方代理认为，异国恋可能损害国家利益，辞退了崔宁。不久，女孩也回到日本。但依然保持书信往来。尽管红飞哥竭力反对，崔宁最终还是走出国门，喜结良缘。事情颇具讽刺意味，老崔家上两代曾经与日本鬼子浴血奋战，孙子却成了日本女婿，接着摇身一变成为“洋买办”——三菱集团代理，回到国内。之后，日本家电，日本影视剧如潮水般涌入中国。某日，我突然发现崔宁酷似电视剧《血疑》里的日本明星三浦友和，恍然大悟，原来洋媳妇早就是追星族。没了计划生育的约束，崔宁在日本生了一对儿女。这是题外后话。

        红军在济源基建工程兵师部宿舍拿了几件衣服，带着我和少勇乘北京吉普匆匆赶回20公里外的工地。这里是王屋山的余脉，“方七百里”不得而知，但没有“高万仞”，充其量是中高丘陵。作为三线军工厂，这里倒是合适选择。红军为我一一指点：这是总装厂，那是铸造厂，瑞士进口的电子工频炉，一炉就能炼几十吨合金钢，电炉一启动，将挤占河南电网近二分之一电力负荷。说着，又把少勇交给了我，自己到工地忙乎去了。那里，一台日本进口大型推土机正在清理洪水冲垮的排洪沟。柴油机低声轰鸣，大铲咔咔作响。推土机开过之处，泥沙质基岩被刻出一道深深的槽沟，大铲前面堆起的土石方像小山一样。一个小时下来，推土机的工作量足够“愚公”一家干一年。

        白天，红军带少勇和我在士兵灶就餐。基层检查工作的师、团领导也不例外。八个人，一人一碗饭，围着一盆缺少油水的炒菜和一盆汤蹲着就餐。少勇嫌饭菜不好吃，没吃几口就不吃了。我看剩饭倒了可惜，就扒到自己碗里。师首长看在眼里，操着胶东口音向我伸出了大拇指：“小伙子，好样的，有出息。”

        正餐没吃饱，少勇就缠着我去采摘野果子。山沟里多的是刺酸枣，厂区还有许多未清理完的柿子树。青的，红的，熟透了的，半生不熟的柿子稀稀拉拉地高挂在树枝上。凡是野蜂围着打转的，红红的，一定是熟透了的甜柿子。在下面放一些干草，再对着柿子树踹一脚，熟透了的柿子就会掉下来，落在干草上，不会稀巴烂，但也像豆腐块一样，拿不住了。只要去掉柿蒂，对嘴一吸，就能把柿子瓤吸干净。

        基建工程兵战士营房就安置在大礼堂里，虽然拥挤，但也井井有条。每班只有两支步枪，用于平常操练，站岗放哨。锹，镐，施工器械才是他们常用武器。晚上，我和红军父子都睡在招待所的行军床上。四天后，我告别红军，少勇，经焦作，在新乡换车北上返校。

三线工厂规模大，

现代机械功能佳，

吃住简陋不怕苦，

受到军队首长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