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留在乡村的青春

                                                十五.生活
        走进村口，一眼就看出所有的房屋都被刺槐包围，这倒是一个十分重视绿化的村庄。刺槐可以打家具，是上好的木材，所以他们的孩子结婚打家具根本不用花钱去买木料。有的屋前有枣树，有的还栽了栀子花。我们的房子还没盖，暂时住在农民家。
    老大妈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她挺不容易的，没了丈夫，还培养儿子读书，女儿还没到上工的年龄，在家做饭；每天饭桌上不是炒的腌大葱，就是咸芥菜，有时也蒸些咸老鹅和咸肉，大妈人挺热情的，鼻涕拖拖的，时不时撩起腰下的围裙擦擦，我们得先适应和他们同吃同住。    

     先说这小红子，她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但我们四个人也不可能轮流给她当“卫兵”啊，然而最当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在我们去后第三天晚上，她突然不见了，这下把我们急死了！于是我们每家每户地找，回答是“没看到”，“躲在桑树林里了？”“没有，”队长动员所有的人出来找，我们一听到他们说“如果找不到，对面洪慕山上有狼，就危险了！”更是心惊肉跳！这乡下不是池塘就是水渠的，会是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会不会去大队了？”不知谁说，我们沿着通往大队的路直奔而去，可大队的大门锁上了，我们拼命地喊“小红子，小红子！”看大门的老大爷出来了，进去一看，她还真在里面！“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指指大队的围墙，那墙头上还有积雪呢，竟然有本事翻墙头进去，真的是好险啊！
    我们的心跳总算是放慢了速度。第二天，大队书记和队长带了两个农民来说“你收拾收拾东西，我们送你回去吧。”这就是当了三天知青的小红子。我们这个家由五个人暂时变成了四个人。
    开春以后，队里给我们盖了三间草房，砖头是用黄土和稻草壳子和起来后，用模子托成一块块土基盖起来的，不过，泥起来粉上石灰也不难看，都是来源于大自然，原汁原味的倒是没有化学成分。它坐落在一个小山岗上，离村子有一些距离，孤苦伶仃的，我们有些害怕，后来来了一个市镇上的下放户，于是，我们才算有了一个门对门的邻居，但是我们和他们家的距离还是蛮远的。
       没有菜吃，一日三餐小菜，家里带的，吃完了去大队部小店买。好心的农民有时会送几颗青菜来，就算是我们最好的菜了。他们也会送一碗咸大葱，还有芥菜给我们炒的吃。一般早晚吃稀饭小菜，只有中午一餐大米饭，没有菜时撒些盐拌饭吃。
    饥不择食，下雨以后有草的地方会出来像木耳一样的地皮菜，我们把它搞回来，很难洗的，没办法，洗干净了，向人家要一些辣椒来炒的吃。最肥的时候是快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要杀猪，随着一阵猪的惨叫声，过不了多久，农民会送一刀肉来给我们。
        给我们一人一分自留地，长满了草，谁有时间去搞呀，我们就像小孩子学走路，刚去的时候干农活连拿锹都笨手笨脚的，挖土都使不上劲，别说是去种菜，那得下工以后用镐，锄头去翻地，可我们一时根本就做不到，不理解的人说我们懒，我们却有口难言，也无需去解释。
        吃的用的都是池塘里的水，一开始两个人抬，有时好心的小伙子会帮我们挑，慢慢地我们能挑半桶，大半桶，到一桶了。一下雨，水是浑浊的，得用明矾打，沉在缸底的是一层泥。
        早饭一开始我们几个人轮流起来烧，可小张和小黄因水土不服，身上长满了红疙瘩，痒得整夜无法入睡，小毛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冬天挑担子还穿个大棉裤，我为了照顾她们，每天主动起来烧早饭，好让她们多睡一会；四点半钟公社广播一响，我便起来烧一锅开水，一锅稀饭凉在那儿，让她们起来就吃，几年如一日，至今她们对我都示感激之情。
    农忙时就顾不上了，只有第一天多煮一些饭，用筲箕盛起来挂着，早晨用开水泡泡吃。夏天麦收以后得吃面食，第一天把饼烙好，早上拿了就走。中午回来几个人一道忙，可我们的饭煮得还没伸腰，队长就喊走了，因为他们每家都有老小在家烧饭，十五分钟至二十分钟吃了就走，我们根本就来不及，总不能不吃饭去干体力活，于是每天迟到。
    队长看我们这样也挺能理解的，决定让我们每天上午半天留一个人在家烧饭，搞自留地，我们不迟到了，慢慢地也有菜吃了。我们学会了种青菜.韭菜.洋葱.茄子.豇豆……我们在城里菜种专卖店买一些好的菜种来，后来，农民反而到我们这里来移植菜苗。尽管这样，我们也只能中午或晚上吃上一顿菜，因为油不够吃。
    为了积肥，提倡多养猪，要求我们也要养猪，我们养了一次，小黄养猪最在行，她照顾得最多，我们的猪不比农民养的差，过年时宰杀后，我们四个人一人分了一只腿带回家去了，那是我们第一次用自己的劳动果实孝敬了自己的父母，剩下的腌了起来，那一年，我们基本不缺油。因为猪要吃粮食，队里要求我们种山芋，山芋吃不掉，每人还托运了一麻袋回家。
    后来大队林业队要人，因为无论是修桑叶还是蚕上山都需高个子，小黄是合适人选，她被林业队要走了，蚕快要上山时人也是非常辛苦的，连夜地采桑叶，我们也去支援过。小张去了大队宣传队，之后当了老师，小毛因病回去休息，我一个人也无法养猪了。
       夏天的晚上除了青蛙不知疲倦的歌唱，蟋蟀清脆悦耳的鸣叫声，偶尔听到几声狗叫外，唯独又多又大的蚊子的嗡嗡声使人感到烦躁不安，不时地听到人们用扇子使劲拍打蚊子的声音，我们一般是不出来乘凉的，也没时间。 每天下午出工前必须用夹子把蚊帐的门夹好，否则晚上睡觉时在床上捉蚊子得耽误好长的时间，把你搞得满头大汗。
        几年来，我们没有穿过什么好衣服，裤腿上是补丁，衣服的肩膀上也是补丁。我们甚至因为穿得土气，进城时会被人看不起。
    那一年因培植双季稻苗需要塑料薄膜，派我和小张去城里买，农民叫我们带几个灯泡，我俩去了夫子庙永安商场，那两个女营业员看我们的脸晒得黑黑的，冷眼相待，背地里说“两个农村的二妹子，”被我们听到了，既活泼又漂亮的小张转身要和他们理论，我一把抓住她说：“算了，不和她们计较，没有我们这些二妹子和二哥哥，她们连站柜台的劲都没有，走吧。”
    说到这里，其实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花季少女，青春年华，谁不愿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找一个自己的心上人，在月光下谈情说爱，享受人人都应有的天伦之乐？我们却没有，回城以后闪电式的婚姻，了解得太少，带来了一辈子的遗憾，像这样的例子在我身边很多，牵涉到个人隐私，不便说了。
    当我们还没有发育健全的时候，吃不饱，勒紧了瘦弱的腰身；到了农村小菜是我们的主菜，没有什么油水，从事的却是繁重的体力劳动，这就是我们知青人长达八年之久的艰苦生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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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村先住在农家，

开春草房重安家，

无暇伺弄自留地，

衣衫褴褛被笑话。

                          十六.关爱（上）
        人们常说：“城里的雨，乡下的风。”意思是城里下雨时从感觉上显得特别大，而乡下的风听起来却特别地狂，这自然是有一定的道理。我们的草房座落在一个小山岗上，周围基本是田，夜间刮起风来疯狂的叫啸，听说这山岗以前也是坟山,她们几个人如果都在我还不害怕，可有时我一个人睡在里面刮起风时就会感到心怯，这时，我只能用一句话来安慰自己，自从有了人类至今，哪块黄土不埋人？于是，心里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它怒也好，吼也好，我睡我的。
        而那一天的风却显得大不一样，它是我这辈子遇到的风力最强的一次。
    下午还没有什么动静，小黄说：“林业队今天轮我去大队部值班，你还陪我去睡觉啊？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不如到我那里去了。”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傍晚我带上洗漱用品，去了她那儿。我俩正在烧饭，突然刮起了风，一开始就来势凶猛，大礼堂的窗户被刮得哐当哐当直响，那么多窗户我俩费了好大的劲才一一地关上。
   小黄说: “我们赶紧吃了饭早点睡觉吧，”可狂风怒号，就像要把整个地面给掀起来一样，会是龙卷风吗？我们猜测着，别把我们给卷走了，我们开始害怕了，随着越来越猛烈的呼啸声，我们无法入睡。我对小黄说：“幸亏你把我喊来了，不然，我一个人在那草屋里还不知吓成什么样呢”！  
    夜深了，突然听到敲门声，是大队书记！“小黄，小黄，小赵在不在你这里啊？”我们立刻回答：“在在在！”“那就好！你们村农具房的屋顶被风掀翻了，我敲你们的门没人答应，不放心，来看看，你们注意安全。”“好的，好的，谢谢！”
    一句话，一个问候，我们顿时感到一股暖流涌入自己的心田，这种关爱立刻驱赶了内心的恐惧，任凭狂风虎视眈眈，心境却是平和宁静，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书记还在外面走，我们睡在房屋里还怕什么呢？ 
    第二天起来一看，所有的树都被连根拔起，这么大的风他怎么走啊？人不给吹倒啦，肯定又是一夜没合眼！为了全大队近两千人的生命财产安全，他不顾个人的安危，顶着狂风，走村串户，询问灾情，真是我们的好书记！使我们对这位好党员，好干部又增添了一种崇敬之心。
    老天无情人有情，在我们身边有这么多好的干部和贫下中农无微不至地关怀，有我们自己亲如姐妹一样的相互照顾，我们仿佛生活在一个非常温馨的大家庭里，好像自己的亲人就在身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谈婚论嫁提到了议事日程，家里人着急，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有村上的年轻人看中我们，托人出来当红娘的，我们各有各的想法都被婉言谢绝。
    一次妇女队长和我一边走，一边关切地说：“就在农村找一个吧，不小啦。”我说：“谢谢了，我还是想有机会回城照顾我的父亲，因为我的父亲在我来你们这里的第二年，下雨出来关大门，滑了一跤，股骨骨折，从此一只手离不开拐杖，这几年，他就靠另一只手自己照顾自己，我的婚姻晚一点没关系。”
    有一户农民还热心地从马鞍山找了一个工人介绍给我，摆了一桌好菜，硬拽我去吃饭，若不是因为想回去弥补一份孝心，那工人看上去还真不错，可是没办法......真难得他们这份好心。

      

  （接前）   
        由于艰苦的生活条件，加上经常没日没夜地超强度劳动，体力严重透支，随着年龄的增加，免疫力急剧下降，多年不犯的支气管哮喘毛病在最后两年复发了，而且越发越重。
    有一次发得几乎不能动弹，我一个人在那草屋里躺着，连饭都不能起来烧，对门的老大娘看到我这样送来了饭菜，请来了赤脚医生，注射了氨茶碱才慢慢地好转，他对我说：“你这毛病真的不能再累了，到了四十岁以后会发展成肺心病。”
    此后，他还不止一次的提醒我，我不是没担心和烦恼过，可是稍好一些，忙起来又什么都给忘了,也不知道好好把自己的身体休整一下。
    后来我的心脏开始不舒服，经常觉得心跳无力，浑身没劲，我不得不进城看医生了，去了城里治疗心脏最好的医院，发现有二级杂音，现在发展到三级，但杂音来自何处，至今尚不明确。回来以后，远途的担子是不大敢去挑了，农民也很理解。
    回城以后，生活条件改善了，主要是没有了那样超强的体力活，复发的机率也随之减少了，可是到了五十岁以后，老病重犯，好在医学发达，一直在用口喷激素治疗，并且在终身吃药，就是这样，还经常胸闷气短，甚至坐着不动都喘，十分痛苦，这种喘是来自肺，还是心脏，医生也很难分清。
    我经常会想起那位赤脚医生对我的预示一点也不错，只不过来得迟了近十年。
（待续）

农村天灾可不少，

幸亏干部社员好，

关心爱护真周到，

病痛却是不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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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关爱（下）
      疟疾的发病率农村自然比城市要高，主要症状是一会冷，一会热，发烧,冷起来连骨子都冷，大热天就是盖着被子还冷得直发抖，头痛，全身痛，热起来心里难受，直想吐，大汗淋漓，痛苦不堪，弄得你不知所措。这种滋味我也尝过，后来我接受了教训，在夏天到来之前，提前吃预防药，安全地度过了几个夏天。
     可是那一年夏天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烧，一开始我还能自己到大队去测体温，每天一到下午就开始发烧，一量就是高烧，打退烧针，当时是退下来了，可不一会烧又起来了，一直延续了一个星期，我不能自己去了，只有整天躺在床上。
    后来是赤脚医生上门来看我了，那天我烧到了四十点五度！这下急坏了所有的人，我什么也不想吃，村上的人一会送米汤来，一会送肉汤来，有的怕我没有味口吃不下，还特意杀了鸡送鸡汤来给我喝，可我还是不想吃。
    那天晚上一个小伙子把自家的凉床腾出来扛到我们屋前，叫我不要躺在屋里了，出来睡在凉床上降降温；我刚出来，大队书记和队长来看我了，队长说：“送她去城里看吧，这样下去不行啊，”书记说：“去公社医院看，治好了再回城休息。
    说实在的我心里挺害怕的，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会这样，但也怕回家给家里人看了心里难过，一个念头，希望自己能挺过去，自我好转，这种想法现在看起来真是太幼稚了！其实倒不是担心钱的问题，因为那时已经有了合作医疗。
      第二天，小黄没出工，她把水缸里的水给挑满了，又忙着烧饭，照顾我，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去上工啊，是要带我去看病吗？”她说：“不不不，我是想自己休息休息。”我感觉到她是在骗我。 
      到了下午，队长带着一个小伙子把板车拖来了，说要拉我去公社医院看病，他们扶着我就走，村上的一位老大娘看到了说：“可怜的丫头，一个星期米粒没进，都瘦成这样了。”她还细心地跑到我们屋里拿了一个枕头给我枕上。队长安慰我说：“不要急，安心治病，好了以后我们去接你。”村上的人那热情和期待的目光，使我的眼泪立刻从眼角淌了下来。
      上了公路没多远，一辆大队送公粮的手扶拖拉机迎面过来了，看到我这样，立刻调转了车头，两个人下来把我抬上了拖拉机，我急忙说：“你们赶紧去拉小麦呀，不要为我耽误了送粮。”他们说：“板车拉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啊，不能耽误治病啊！送粮我们加班多跑一趟就行了。”我被感动得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到了医院，他们对我说：“好了以后还是我们来接你，这几天我们天天送公粮。”我连连点头。
      不能吃自然是去了就打点滴，再就是查血，可两天过去了一无所获，病因还是没找到，医生急了，我更是急了，可急中生智，其实，我对医学一窍不通，对医生说：“你们不要清晨来采血，等我发烧时再验血看看。”这一提议还真见效，到了晚上，医生兴奋地告诉我：“血里找到了疟原虫！”问题迎刃而解了，喹啉一吃就很快好了，不发烧了，我想吃东西啦。

    一大早，小黄在街上给我买了三个肉包子，一茶缸馄饨，我狼吞虎咽地把它全吃光了。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打摆子时那忽冷忽热的症状呢，后来才知道这叫热摆子，只是一个劲的发高烧。
    那时公社的医院条件自然是差，一个大病房，什么病都有，咳嗽的，吐的，痛的，呻吟的......我们怕传染上其他病会更麻烦，整夜坐在病房外面，困了就相互靠着眯一会，我叫小黄回去休息，第二天再来，她硬是坚持陪着我，真挚的情感 ，亲姐妹一样的关怀 ，我们就是这样互相搀扶着走过来的。
   

 （接前）

     我好了以后回家休息了十天，回来恰逢大队铺路挑石头，我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连跌了三跤，第一天跌了两跤，第二天那一跤可就重了，姐姐给我买的一条新的深灰色维尼龙裤子给石头划了一个大洞，鲜血直淌，因为一跌下来就会跪在石头上，所幸我不缺钙，没把膝盖骨给跌碎。
    村上一位老奶奶在路边亲眼看到我跌下来的，她连忙把我扶起来对我说：“可怜的孩子，你不要挑了，你那一场病以后身体没复原，两条腿没劲提不起来，这是挑石头，不是挑土！”我连说：“谢谢！谢谢！没关系。”便沿着这条通往大队的路去医务室处理了一下伤口后，又挑起担子向石头山走去。
      回来以后，有一年我随单位的小面包车去马鞍山对口单位参观学习，正好路过我们铺的这条路，这一条路实际上就是江苏和安徽交界处，界牌就插在路边；我对厂里的同事说：“我就为铺这条路跌了三跤。”然后，又指着马路斜对面的一座石头山说：“就是从那山脚下把石头挑过来铺的。”一车人都吃惊地说：“哇！从这么远挑过来啊！你们不亏为时代的佼佼者！”
    若不是有任务在身，我真想跳下车，沿着我曾经为之流过血和汗的这条路直奔下去，看看把自己的青春留在那里的第二故乡，看看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看看曾经为之耕耘过的田地，看看那勤劳朴实，曾经无微不至地关怀过我们的农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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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无意患重病，

社员真比亲人亲，

热情安排脱病魔，

修路三跤记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