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肖雁琳致卢法慧
法慧:
本不想再理睬你,但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我觉得你这人变得越来越卑鄙:你想挑起事端时就挑起事端,你玩不转了,想收场时就草草收场。权柄都操在你手里,你可以恣意妄为,无所顾忌。而且,在你眼里,这一切似乎都是天经地义的,无可指责的。老子天下第一,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好好想一想,近来的你,是不是太霸道,太仗势欺人了?
本打算永远不再理你,从此分道扬镳,各走东西。可心底里又斩不断旧情,也下不得狠心。要知道:割断爱情并不像拔掉一颗牙齿那么容易。设若早知道你是这种人,当初,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你这种人恋爱的。
现在我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倾诉……,权且记下这笔帐,将来,血债还要血来还!
你对那些政治形势的论述,我不感兴趣。我这几年徘徊于政治运动之外,对所谓的派性斗争早就深恶痛绝,我也不关注那方面的事情。再说啦,我整日腌咸菜、打扫卫生,够忙的,根本无暇顾及那些。有时迫于工作需要,从报纸上摘抄几段文字作为点缀,这倒是有的,目的也是抵挡公事,至于“批林批孔”是否另有指向,我就更加懵懵懂懂,不知所以了。
Y城听说近期不大平静,不仅原来的两派政治力量都在蠢蠢欲动,而且听说群众自发上访上告的也很多,常常拥到县委大院,乱得不能办公。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
近期,我妈一是受人鼓动纵容,二也是对我爸的不白之冤和对自己的株连深怀不平,一心要去北京告状。我一再苦劝都劝不住。你知道我妈的脾性,她说一声要干什么,任谁也拦不住的。她到了这般年纪,又带着病,让她自己出远门,我根本放心不下。要说我陪她去吧,可我又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再说,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机。上头太乱,不稳定,哪有余力解决基层的问题,光是大事还顾不过来呢。况且,来回一趟,少说也得花费几百块钱。这钱都是我们全家人嘴里省肚里攒的,好不容易,假若就这么花出去还真是于心不忍。我劝我妈再等一等,观望一下。究竟要什么时候动身,我心里也没有簧儿。
就写到这里吧!
祝你
艺术上多有长进!不要虚度光阴!
雁琳
1974年元月10日
于林集供销社
165、卢法慧致肖雁琳
雁琳:
元月10日信收到。
近日,学校正在组织学习《元旦献词》和一系列中央文件。元月7、8两日,省里聘请广州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杨荣国来济南珍珠泉礼堂作批孔演讲,我是作为学生代表前去聆听的,但因口音的关系(几乎听不懂),再加题目是老生常谈,所以也引不起多大兴趣。
值得关注的是:不久前的全国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这事来得突然,内中必要原委。
另一个信号是邓小平继不久前当选为中央“十大”委员之后,最近又明确为中央政治局委员,据说还要主持中央工作。邓的复出,说明老一辈革命家经过“文化大革命”七八年的较量,终于挺过来了,国家离了这些老帅还是不行。也说明新老两派力量的斗争中,老派正在节节获胜。但是,我认为整个形势仍然不容乐观,当前的“批林批孔”运动正在风起云涌并向纵深发展,矛头越来越尖锐,所谓“请隐士,举逸民”、“克己复礼”,这些话似乎都另有所指。具体指向什么?咱又捉摸不透。至少说明形势发展很不协调,舆论宣传和实际情况不挨边,各行其是。我认为,这种状况是暂时的,是一个过渡时期,早晚会来一场明火执仗的政治斗争,我们试目以待。
你信中说伯母要去北京上访的事,我认为在这时候上访是非常不明智的。你想,上层那么乱,哪有心思为你解决那些基层的问题?而且现在天气这么冷,出门要遭罪的。伯母身体又不好,我主张还是竭力劝阻她,起码现在不要出门。待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视政治气候而定。
学校自下周一考试。因为整个学期政治活动太多,业务课多被挤占,没学多少东西,所以对这次考试都不重视,下棋的下棋,打扑克的打扑克,反正到时候交个白卷也不丢人——前头有张铁生的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今年寒假(1月27——2月12日)我不打算回家过年去了。这里有好几位同学都同意留下来“起小灶”——跟教授们学习绘画。几位老师也热心教我们,看来,指望在课堂上学习是难有这样的机会了。如果把假期利用起来,钻研进去,来个卧薪尝胆,绘画技艺肯定会大有长进的。至于我,之所以不回家过年,还有另外的原因,这个你应该知道。与其说到家里畏畏缩缩、羞羞惭惭,还不如借口学习深造图个内心清闲的好,免得那些婶子大娘们对着我嚼老婆舌头。看来,我这也是被逼上梁山,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那个逼迫我的乃何许人也——就不必要说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怎么能不恨你!
法慧
写于1974年元月12日深夜
166、肖雁琳致卢法慧
法慧:
自元月12日信收到后,好长时间再没收到你的信。是你没发,还是投寄有误?如没寄,就不要再寄了。过几天,我就要陪妈妈上访。
事情是这样的:自打春节前,就有妈妈先前的同事邀她一块去北京上访。别人都为自己的事,而妈妈主要是为爸爸的不白之冤,妈妈有一肚子冤屈要说,阻拦是拦不住的。妈妈坚持她自己去,可我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我要陪她一块去。至于花钱多少就不在乎了,反正这一步迟早是要走的。
忘记告诉你,妈妈之所以坚持要去北京,还有一条另外的原因:妈妈早先有个很要好的同事彭阿姨,她比妈妈年轻,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曾跟我妈在百货门市上当学徒,妈妈手把手教过她,两个人的关系很好。她丈夫在北京当兵,丈夫提干后彭阿姨就随军调到北京。因为师徒一场,彭阿姨经常来信邀妈妈到北京去玩。妈妈哪有那心情。直到今年春节前,妈妈才试探性地给那位彭阿姨寄了一信。阿姨回信说:欢迎来京,别的忙帮不上,吃和住都不成问题。信中还说:要去,抓紧时间去,现在来北京上访的很多,中央压力很大,估计下一步要采取什么措施限制进京,到那时难处就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母女才决定走上一遭。家里有二妹三妹照应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千真万确。林集供销社那边,罗主任也支持我去,并借给我一笔现金。在这一点上,我体会到了组织上的温暖——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好心人的。
此一去不知是吉是凶是好是歹,也只能碰一碰运气了。现在有好多事情我都是靠运气。有时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玩扑克过五关,你说这可笑么?其实,认真想来,又很可悲。一个人,当他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时候,只好堕入宿命,求助于神灵。这是人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才有的精神寄托和精神安慰。当然,我这也是一种堕落。
好了,不说这些了。
若行期有变,或上访期间有何感触,我会写信告诉你的。但,在这期间,你不要向我这边发信。
再见!
雁琳
74年3月7日于常镇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