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卢法慧致肖雁琳
雁琳:
7日晚在火车上为你写一信,8日下车后,自北京站寄出,想已收到。
我们现在就住在珠市口附近的“东方饭店”,是一座五层小楼。听说这里原来是华北局的招待所。离前门和天安门广场都不远,傍晚散步就可走到。
我们一行共八人,都数我年轻。他们都是工作人员,就我是学生。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大批判小组取经学习。连日来,已到两处大学参观了两次,也开了几个座谈会,感觉有点儿收获,现在只等中央首长接见了。在北京,从市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潜在的政治斗争却异常激烈。围绕着四届人大的人选和内阁的组成,新派和老派的斗争已达到白热化的程度。首长只是忙于政治角逐,抽不出时间来接见我们,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北京已传达中央25、26号文件,即为贺龙平反和四届人大筹备情况的通报。政治嗅觉敏锐的人单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新派力量不如老派力量雄劲,新派似乎有点儿底气不足。从阵容上来说,老一派人才济济,尽管周总理因病住院,可邓小平的复出犹如东山再起,很快就成为老派力量的核心人物。他政治思想强,懂得如何治国,文革打倒他并不曾降低他在人民中的崇高威望。有消息说:邓极有可能成为第一副总理来辅佐周。这样一来,全国就要出现一边倒的形势,对新派力量极为不利。——这些话,我都是从北大、清华大批判小组听说的,比较可靠。
我们来得很不是时机,不管是参观座谈,还是私下接触,都在谈论四届人大的事情。不但没提起我们的斗志,反而有点儿泄气。不过能来北京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况且政治斗争常常是变幻莫测的,有时因为一条最高指示,说不定整个局势就会急转直上。
雁琳,在北京住着,我很想你。近日无事,我曾专门坐车到你去过的“太平街加八号”去追寻你的足迹。现在那里很乱,住的人很多。听说北京站也住满了。有人反映:上访的人被外国人照相了,给国家丢脸。邓小平说:怕什么?叫外国人看看也好!——言外之意,家丑还怕外扬吗?
傍晚,我在天安门广场散步,心里想:此时此刻如果有你在我身边,那么,这世界便是多么美好!将来我们会有那一天吗,雁琳你说?
如今我们都已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转眼就到了“而立”之年,中国人历来注重功、名、利、禄,可我们至今还两手下空空,功不成名不就,连饭碗都不牢靠。一想起这些来,我心里就涌起一阵阵酸楚。
当我走进北大、清华的时候,我就想,这里本该有我们的份儿。不是我狂妄,如果当年兴高考,我们肯定会金榜题名的。可是正当雄心勃勃的时候,一场文化大革命将我们的美好愿望化为“黄粱美梦”、付之东流了。今生今世,这笔债是永远无法偿还的了。
再过两三天就要回去了。其实一看形势不好,当时就该回去。可其他几位想借机玩一玩,看看名胜古迹,所以就多住了几天。我对游玩不感兴趣,我最关心的是我们(包括我和你)的前程,哪有闲功夫游山玩水?这两天,我想的最多的就是:我如何从当前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处境中跳出来,用时髦的话说,就是脱颖而出,即使不能达到令世人注目,至少也该让人对我刮目相看。我不能老是混同于一个普通职工、一个青年学生,我要施展我全身的解数,非让人知道我卢某人决不是碌碌无为的庸常之辈不可。李太白坚信“天生我才必有用”,杜少陵自诩“天马长鸣待驾驭,秋鹰整翮当云霄”。既有报国之心,何愁无报国之门乎?
无论如何,我要先闯出来,然后再拉你。正如《国际歌》中唱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幸福,全靠我们自己”。等是等不来的,要奋斗,要争要夺,甚至可以抢,要在一无所有中打出一个只属于我们自己的金灿灿的世界。到那时,回过头来再看今天的奋斗,或许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吧!
雁琳,我写下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你也许又要笑话我的幻想和狂热了,其实,说到底,我们人类不都是在想象、希望中过日子么?如果我们都把现实看得那么真真切切,把希望看得那么渺茫,那么,生活对于我们来说还有什么吸引力呢?我们整个的人类又该如何一代又一代,辈辈繁衍、生生不息?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我们恋爱初期你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未来,既不一定如我描绘的那样光辉灿烂,也未必会像你想象得那样灰暗冷清。时间过去了七八年,这仍然是一个未知数。不过,与当时相比,境况毕竟有所改变,至少我的职业、饭碗暂时有了着落,你虽然还在泥淖中跋涉,但这边有我,只要我一步登第,马上拉你一把,我们的小康之家也就有了希望。
咬咬牙,再忍耐一下吧,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二年,我会为你为我们打造一个温馨舒适的小天地的。
相信我吧,雁琳,我会不遗余力去奋斗的!
祝你
心情愉快!
爱你的:法慧
74年10月18日深夜
于北京东方饭店213房间
180、卢法慧致肖雁琳
雁琳:
自北京返济,好长时间没给你写信,也没收到你的来信,甚感寂寞。
惊悉四届人大于元月13日至18日在京召开。其实这已是意料中事;我之所以用“惊悉”,是因为四届人大通过的人选几乎竟是清一色的“老派”而深感惊奇。早先我在北京时曾听说要让王洪文任委员长,张春桥任总理;事实上张春桥仅当了个副总理,还排在邓之后。其它各部委的大权几乎都把持在“老派”手里。东山再起的邓小平已被任命为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他的副总理职务虽然挂着个“副”字,实质上因周总理早已重病住院,真正行使权力的非邓莫属。我认为:最近事态的发展对江青、张春桥为首的“新派”来说,确实是一次惨重的失败。
凭心而论,对老派得胜、新派失利的格局,我本心并不反感,甚至说,如果在这二者之间任我选择的话,我毋宁推举老派,我知道,只有这样,我们国家的经济建设才能好转,指望新派是没有多大希望的。但是,目前一边倒的格局又令我有几分担忧——你知道,世间的事物,要想稳定,都离不开“均衡”二字,“均”和“衡”是有关联的,有了“均”,才能有“衡”。目前,“新派”虽没捞到什么,但他们把持着舆论宣传工具,在一些要害部门,他们的权利还相当大。在这种情况下,想长期稳定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一刀切,把“新派”撸个光光,也倒清净。可现在这种格局潜伏着很多危机,“老派”的得胜可能使“新派”暂时收敛一下,但一俟有个风吹草动、气候适宜,新派力量会立即来个猖狂反扑的。我的担忧正在这里。
不管怎么说,从三届人大到四届人大,拖了十多年时间,这是很不正常的。现在终于能召开了,这本事就是好事。尤其是周总理抱病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再次明确提出了四个现代化的建设目标和宏伟蓝图,这就很令人欢欣鼓舞、可喜可贺的了。
自北京返回后,我的时间大多消耗在图书馆里,新的文章没有写出,早写的那篇《试金石》,已先后被三家报刊退稿。也幸亏没有发表出来,不然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我的一条罪状呢。
寒假快到了,今年的寒假说什么我也要回家去一趟了。假期里希望我们能好好地相处几天,我们足足有二年没见过面了,真不知道我们见面还能相识否?
大概托四届人大召开的福,今年的济南市场比往年繁荣得多,吃的、穿的、用的,品种齐全,花样繁多。回去我不知道捎点什么礼品为好?估计等你写信来已来不及,因此我只好随便办点儿年货带回去好了。
心里有好多话要说,见面再谈吧!
祝
愉快!
法慧
1975年元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