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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革时期的爱情》(书信体长篇小说)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潘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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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肖雁琳致卢法慧

 

法慧:

收到你的信,我简直要气疯了!

你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

俗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事情败露了,怎么好意思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你是官迷心窍了,还神志上出了问题?

我已有三天没见到老魏局长了。三天前,我最后两次见到他时,觉得他神色晃忽,看见我好像是有意躲避。正巧,这几天我母亲因胃炎吐血住进医院,我大部分时间陪母亲,对魏局长的事没有过问。收到你的信才知道那天正好是他刚接到你的电话,所以神色不正常。大约是第二天,打济南调查你回来的两个人来找魏局长。据魏局长家里人说,那两人跟魏局长谈话的时间不长,到了下午就被通知带了被褥住到县委大院里去了。以后的事就没人知道了。

我估计,肯定跟追查“谣言”的事有关。所谓“谣言”,是我传出来的,这事要魏局长承担太不应该。当前,局里正开展整顿财贸队伍,各方面工作离不开他。再说,魏局长已是年过半百的人,又有高血压的老毛病,隔离审查坐班房他怎么受得了?……无论怎么说,这事也不该由他承当。就在我给你写信的当儿,我已打定主意去“自首”了(如果可以这样称呼的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了,我就说“谣言”是我听来的,我传的,要关,要押,要审查,干脆由我一人承担下来。……我母亲的病就拜托荣宝芬、刘忠、玉兰她们了。

我主意已定。你给我的信件都让卫生室小崔替我保存。你收到此信后再不要向这边发信。

愿你自爱、自重!

                                                             雁琳匆草

                                                             1110

 

                            200、肖雁琳致卢法慧

 

法慧:

今天是我被隔离审查的第三天。前两天,我一直想为你记点儿什么,无奈既没有纸也没有笔。今天我央求炊事班的田大爷在送饭时偷偷带来半截铅笔头,和一叠旧报纸。我只好把字写在报纸的天头地角上。因这里光线太暗,又担心被窗外监视的人发现,所以写得很不工整,而且也不讲究什么思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有的干脆仅是只言片语。

1110日下午二时许,我为你发了信,随即便去找宝芬、刘忠等,把照顾我母亲的事托付给她们,然后到医院跟母亲匆匆告别了一下。(我编了个谎话说需要外出参加什么会议——天知道我能参加什么会议呢?)这一切都进行得急如星火,约四点半左右,我来到县委大院,一步踏进临时组成的“追查谣言领导小组办公室”。那里有几个人正在翻阅什么资料,我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说:

“请问,商业局的魏局长是不是被你们关进来了?”

几个人一愣,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黄白脸子的人说:“你是干什么的?你问这什么意思?”

我说:“如果是因为什么政治谣言的事牵连到魏局长,请你们把魏局长放出去,因为这事是我干的,与魏局长毫无关系。”

黄白脸子说:“魏昌君的事正在调查中,他现在正在隔离审查。……”

我打断他的话说:“不对,你们搞错了。魏局长是替人受过。事实上那些所谓政治谣言都是我告诉他的。”

我说完这几句话,那几个人又是一愣,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

那个黄白脸子的人站起来,向我走近两步,自上而下打量我好半天,才说:“你是谁?你叫什么?是哪个单位的?”

我说了我的名字,然后说:“我不属于任何单位,到现在我还是一个黑人,一个连户口都没地方落的黑人。要说吃住,我现在在商业局当临时打字员。”

那人说:“你怎么说政治谣言是你告诉他的?有什么证据?”

那时我很累,嗓子眼有点发干。我瞅了瞅靠窗有一张椅子,就走过去坐下,理了理有点散乱的头发。这时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把为别人倒的一杯白开水递给我,正好不热不凉,我一口气喝下去,顿觉心口里轻松了许多。

我说:“要从头说吗?”

黄白脸子也坐下,一边点头一边“嗯”了一声。

于是,我就把那天晚上和你一块到魏局长家吃水饺、讲笑话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备说一遍,还把你回去后如何根据我说的政治笑话整理成文字、如何交给郭良成以及后来由你供认了魏局长,并打电话恳求魏局长代我受过,都说了个明明白白。说这些的时候我说得很慢,重要的地方我还作了重复,希望他们能听得清楚。

我说完了,他们几个人彼此对望了几眼,有一个人还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那黄白脸子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小本子,在上面匆匆记了点什么。写完了,把本子合上,一边旋着钢笔帽,一边问我:

“你这样空口白说,有什么证据能证明魏昌君确实是代你受过?”

我预先料到他们会要证据的,如果没有证据的话,就很可能造成这样的后果:魏局长因为俱已承认便成了既成事实,我不能救他出来,反而把我自己也白白送上门来,那样我的努力就没有意义了。因此,我早有防备,我把你113日写给我的信,包括你所附写给魏局长信的草稿全带在身上,我把它们取出来让他们一一过目。这么一来,他们才算深信不疑了。几个头头到套间屋里叽叽咕咕合议了一下,又打了一个电话请示了某人,那女的就出来,对我说:

“小肖,既然情况是这样,那就只好委屈你一下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后边的小院里。”

说罢,便让我跟她出来,在我出屋的时候,我身后又跟了两个男的。我想他们大概是怕我跑了而专门监护我的吧。于是,我就被安排在这栋老房子里来了。

这里是一个老式的四合院,不知经过多少朝代了,岁月的剥蚀已使那墙根基的青砖变成一个个的空洞,房顶上的五脊六兽被砸得残缺不全(这无疑是文革之初“破四旧”时的功勋),房檐瓦缝里长满了干枯的蒿草。正面厅房走廊里镂空的木格子花窗也被捣得七零八碎。从窗口往里看,里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彩旗、匾额、宣传牌、捅破了皮的大鼓、“文攻武卫”时的木棍,还有旧的笼屉、用过的花圈,上面布满了尘埃和蛛网,不知多久没人来过,连门上挂的铁锁都已是锈迹斑斑。西厢房是炊事班田大爷的住处,东厢房和我同时住进来两个看守。我被关在厅房东山犄角旮旯里一间小小的角房里。里面只有一桌一床,床上一领凉席,铺盖是他们派人从商业局打字室把我的那套搬了过来。屋里阴暗潮湿,墙上的泥皮不时地脱落下来,发出簌簌的声音。墙脚下有老鼠出没,即使大白天也敢出来,而且不是一只两只,常常是数只,鱼贯而出,沿墙根追逐,有时也发生鏖战,三五只老鼠打成一团,发出唧唧呷呷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因为有老鼠,所以就少不了跳蚤。刚住进来那一夜,跳蚤咬得我几乎整夜没睡。

在这里每天上午九点和下午四点各有半个钟头放风时间,我可以出屋走动,但不允许走出这个四合院。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树叶早已落完,光秃秃的枝桠像一双双巨手伸向天空,在料峭的寒风中颤栗。房顶上的蓑草被刮得东倒西歪。我在阴暗中闷得时间长了,乍到阳光下倍感亲切。我喜欢在厅房的前廊下晒太阳,哪怕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我也不舍得浪费这温暖的阳光。坐在走廊里,能听到墙外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往日里聒噪的汽车喇叭和嘈杂的人声吵闹,现在听起来倒显得格外亲切。由此我想,一个人,当他(她)失去自由的时候,才觉得自由是那么重要。同样,当一个人不能与他人交流感情的时候,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孤独,什么叫寂寞。

我住进来已经三天了,除一名看守向我收取了十元钱十斤粮票做为伙食费外,还没有其他人问过我什么,仿佛已经把我给忘了。我不知道全县牵连“政治谣言”的人共有多少,他们分别被关押到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老魏局长的半点信息。我曾试探性地问过送饭的田大爷,可他说自己只负责为我一个人“捎”饭,并不知道还有其他的人被关押。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我自投罗网了,而魏局长再放不出去,那就等于我白白地送上门来。只要老魏局长能够早早地放出去,我自己的事,就无所谓了。

我母亲的病况如何,当然也是我的一块心病。不过,我相信有宝芬姐和刘忠、玉兰她们,还有我家里的二妹三妹,由她们轮流看护母亲,与我在跟前也差不许多。只是千万不要让母亲知道我今天的真实处境,不然,她会为我担惊受怕的。

今天就写到这里吧,一张报纸转来转去地写,空白的地方几乎都写满了,还不知道这“信”将来能不能到你手中,更不知道你看得耐烦与否?

                                                             雁琳

                                                  19751112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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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琳一怒去自首,

也被关进院里头,

不知能否救老魏,

同时还为母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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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慧:

今天上午他们才第一次提审我。还是在那个“清谣”办公室,只不过几张办公桌重新摆布了一下,更像一个审讯室。那个黄白脸子坐在“首席法官”的位置上,旁边各有一位“书记员”,在我对面的一张桌子上还安放了一台录音机。以前我在县广播站见过的那种,据说是打日本进口的,两个转盘,中间一个磁头,还有一个很大的玻璃管子(晶体管),随着说话声音大小的变化,里面有一种绿莹莹的光波,时大时小,不停闪现。照管这台录音机的就是上次那位慈眉善目的女干事。

另外,通往套间屋里的那扇门,是半掩着的,里面似乎还有一位什么重要人物。因那人始终没有露面,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我之所以猜测那人是一个重要人物,是因为整个审讯过程中,那黄白脸子每每都是转回头去,征询对方的信号。(通过门缝,从黄白脸那个位置,是能看到套间里面人的面孔的。)

审讯开始了。

黄白脸子首先问我:

“肖雁琳,你曾在1110日下午供认你是那几则政治谣言的真正传谣者,而不是魏昌君,对这事你没有反悔吧?”

“当然没有。”

“那好,为了验证一下是否真的是你,现在,你立刻简明扼要地复述一下那几则恶毒的政治谣言!”

他把“恶毒的”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起初,我不想说。我觉得我没犯什么罪,被他们这样像审“犯人”一样地审讯我,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可我转念一想:如果我不复述,他们怎么会相信传谣的是我而不是老魏局长呢?再说啦,那几则政治笑话很解恨,说出来本身就是一件快意的事,况且有录音机在这里伺候着,将来还不知要放给多少人听呢,至少能让听到的人受到一次感染和教育,说不定还会唤起一些人的良知呢。这么一想,我心里一下变得很激动,许多话涌到嗓门来,我唯恐录音不清楚,有意识地加大嗓门,说得绘声绘色。我记得很清楚,当我说到王洪文不知道中国有多少钱币而急头怪脑地传叫财政部长的时候,旁边坐着的一个书记员竟忍俊不禁“噗”地一下笑出声来,却被黄白脸子瞪了他一眼。

我一连说了好几个政治笑话,甚至连我后来才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例如:江青雇“面首”、张春桥三十年代当过叛徒,还有一个走红的女副总理当着外国人的面问“李时珍同志来了没有?”……统统地说了出来。我想:虱子多了不咬人,既然有那几条了,再多说几条也无妨,反正是豁出去了。后来我还想说,那黄白脸子大概看出了我的用意,或者也许是根据“里间屋人”的授意,赶紧粗暴地制止了我:

“别说了!别说了!”

停顿了一下,黄白脸子问:

“肖雁琳,这些政治谣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人有一张嘴,两只耳朵,有说的,就有听的。从哪里听来的?时间长了,不记得了。”

也许是我说话时的口气太生硬,那黄白脸子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两条细眉紧皱成一道线,瞪大眼睛厉声说: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反革命政治谣言,你要老实交代是听谁说的?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你好好想一想,如实交代!”

我决定向他们虚晃一枪。

我装作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

“记得好像是在这城里十字街大隅首那里。”

书记员飞快地记录下来。

“什么时间?”

“一天的傍晚。”

黄白脸子也来了精神,紧着问:

“大约有几点钟?”

“七八点钟吧,正是晚饭后散步的时间。”

“听谁讲的?”

“一个男人。”

“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长得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不黑也不白。”

书记员又是飞快地记录。

“多大年纪了?”

“不老也不少。”

“啪!”那黄白脸子发怒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用手指着我吼道:

“肖雁琳,你很不老实!你应该老老实实把真实情况说出来,是听谁说的?只要你说出谣言的出处,我们就可以把你放了!”

这么一说,我心里更有了底,老魏局长会因为我的“自首”而得到“赦免”的。如此一来,我心里就更轻松了,索性给他们兜圈子。

我说:

“我刚才说的那些可信可不信,你认为有些道理,你就信。你认为是无稽之谈,就不信。可是,既然人们四下传说,就说明它反映了人们的意愿,说出了人们心里想说的话。你们硬要说它是反革命谣言,那就是好了。”

黄白脸子把声调降低了一下说:

“我们是在追查谣言的出处,是想知道你从谁口里听说的。”

“没那个必要了。全国那么大地盘,千千万万的人都在传说,你永远查不出是谁先说的。既然你们说是反革命谣言,那干脆由我承担下来算了,没必要再牵扯连累别人。”

“肖雁琳,你说话要负责任!”

“我没说过不负责任的话。”

“告诉你,我们已经调查过你的家庭出身,你父亲是死有余辜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如果这谣言的事再跟你牵连起来,性质就严重了。你知道吗?”

“这话卢法慧给魏局长的信里就说明了。你再重复一遍,对我来说,已没有刺激性了。”

“可你要知道,传播谣言和制造谣言,在性质上来说是大不相同的。你如果能说出是听谁告诉你的,你就是传谣者;如果说不出,那你就是造谣者。根据上级指示,凡恶意中伤诬陷中央领导人的,要判坐牢甚至杀头罪的。”

“那就坐吧,杀吧!”

接下来是冷场。

过了好一会儿,那女的插话说:

“小肖,我们认为你决不是造谣者,顶多也就是传谣的。”

对这话,我并不领情。我反驳她说:

“那你们还审讯我干什么,把我放了得了!”

被我抢白了这一句,那女的脸红了一下。

倒是那黄白脸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到里间屋子里,与那未出面的人叽咕了几句,便气急败坏地出来,说:

“肖雁琳,今天你极不老实,这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回去好好反省去吧!”

说罢,便命看守把我押回隔离室。

今天的整个审讯过程就是如此。过后我想:是不是我的态度过于强硬了一些?但,你知道,我的天性就是这样,我不会软软和和说话。其实,既已打定主意不再牵连别人,由我一人承担,说话和气不和气,强硬不强硬,都是无所谓的。杀头还不至于,坐牢兴许是免不了的了。即使真的坐牢,我也不怕。回想近十年来,我一连串地倒霉,什么苦什么罪都受了,只差没坐牢了。真的坐上它几年又有何妨?俗话说:一死无所惧,要饭不再穷。干脆一下子走到极致,到顶了,还能怎么样?

法慧,说实在的,只要老魏局长能放出去,我心里就坦然了。我自己的处境,是无所谓的。只是如此一来又亏待了你——原说元旦我们结婚的事又要告吹了!又不得不让你失望了!

唉,我也真是对不起你!

好了,天太暗了,就写到这里吧。

                                                           1114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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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雁琳查传谣,

专案组人气得跳,

不知结果怎么样,

估计预后好不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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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老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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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慧:

14日上午“提审”之后,一连好几天没人问过我什么。

近日里,我的胃病又犯了。从住进来那一天起,每天都是黄面窝头加萝卜白菜,早晚也是喝的黄面糊糊。胃酸过多,每到下午就烧心,食管到胃部烧得像火罐一样。我求看守给我取点苏打片、胃舒平之类,可至今没有得到。——要说生活的清苦、胃疼的折磨,这些我都能忍受,最难熬的是精神的抑郁和浮躁。我不知道魏局长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妈妈的病情如何,有时浮躁起来,通身冒汗,我想大声呼叫、呐喊,有时又忽然想大哭大笑,自己都管束不了自己,就跟歇斯底里差不多。一旦浮躁过去,接着就是抑郁状态,精神由极度兴奋,变成极度麻痹,一动也不想动,想睡又睡不着,思想像一盆凝结的浆糊,静止,呆板,波澜不惊,甚至连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持续起来就是十几个小时。若是赶在夜里就更可怕,老鼠在床下追逐嘶咬,墙上的泥皮在噗噗掉落,房梁屋椽这里喀吧一下,那里格嘣一声,这些平常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夸张,再加上身下有跳蚤在爬动叮咬,这一切宛如专为人设计的死亡陷阱。这时候,我才理解,人为什么到了一定的时候会选择自杀。死亡对处于绝境中的人来说,就意味着永远的解脱。然而,自杀再好,对我来说,却是不能。我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我肩上的责任太大。爸爸的冤屈没有昭雪,妈妈的身世没有改正,我受国家教育十几年,没给人民做任何一点有益的事,怎么能就这样去死呢?

记得一部翻译小说里写道:笃信基督教的人认为生命是上帝赐予的,应该倍加珍惜才是。而自杀是一种罪孽,死后的灵魂是要堕入地狱的,并且万劫不复。其原因就是嫌他(她)不爱惜生命。不爱惜生命就是亵渎神灵和上帝。

我虽不信奉基督,但我深知一个人从爹娘的血精到胚胎、出生、一点点长大成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不是到了极其无奈的时候,是不应该自暴自弃的。一颗流星,在它早逝的时候,尚且留点光华给人间,更何况有知有识有人性的人呢!

                                         (今天大概是1123日)

 

法慧:

今天,终于得到可靠消息,老魏局长已被放了出去。

须知,就是得到这点消息,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几天前,我央求送饭的田大爷为我找点儿报纸看,我太闭塞了,外面的情况一点也不知道。不料想,送饭的报纸被看守截获。从那以后,看守严密起来,田大爷每次送饭,旁边都有看守跟着。

魏局长的事我一直挂在心里,我想托田大爷到商业局打听一下,可田大爷耳聋,说得声音小了听不见,大了又不敢。后来,我想了一个法子:我写了一张纸条,藏在碗底下。纸条是交给商业局卫生室小崔的。央她打听一下魏局长的情况,然后再由田大爷传给我。为防备被看守察觉,就用暗示:如果老魏局长仍被关押着,早晨送饭时的窝头就扣着;如果已经放出来了,就把窝头口朝上放。这办法果然有效。第二天,田大爷送早饭时,那只黄面窝头口朝上,里边还破例装了满满的萝卜丝。田大爷把窝头递给我的时候,还用手指着萝卜丝说:“吃吧,‘味’很好!”说“味”字的时候,他有意停顿了一下。我听后,心里豁然亮堂了。“味”不正好与“魏”字谐音吗?真有意思!我满含感激之情回望了田大爷一眼。

魏局长能够出去,这终于了却了我的一块心病。从此以后,我心里大概要轻松多了。

                                                 (记于1129日晚)

 

法慧:

今天上午,“追谣办”的那位慈眉善目的女工作人员找我谈话。

她进来先自我介绍说她姓袁,也是Y城一中毕业的学生,不过比我们高几届。她说我在初中时,她就对我有印象。因为同住一个女生院,她的寝室与我们寝室相邻。她还知道我乒乓球打得好。

说完这些,她告诉我说今天有一个领导要找我谈话。

我问:“是什么领导?”

她说:“是组织部的郭部长,就是法慧信上提到的那个叫郭良成的人。”

我说:“他不是在计委当副主任吗?什么时候当组织部长了?”

袁说:“是刚明确的,就是因为在这次追查谣言中表现积极,所以才破格提拔的。”

我点头说:“噢,我知道了,就是他供出了卢法慧,然后才顺藤摸瓜找到了魏局长和我,的确是立大功了!”

听我这样说,那姓袁的深情地望了我一眼,抿嘴笑了笑,又说:“你知道提审你那天,套间屋里还坐着一个人吗?”

我说:“莫非是他?”

袁点了点头。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露面?”我问道。

袁转脸向外边看了一下,向我*近一点,低声说:“他怕你一时激怒了,给他下不来台。”

——噢,原来这小子也是外强中干,自知见不得人呀!

袁拍了下我的肩膀,小声关照我:“小肖,你要小心点,这人可不好得罪!”

我说:“谢谢你袁大姐,我不会太得罪郭部长的!”

袁大姐出去半个多小时后,郭良成这个狗东西才进来。穿着一件军大衣,没戴帽子,头发刺楞着,脸色还是很黄很瘦,一双贼眼倒是乌黑发亮。他进来先是埋怨屋子里太冷太暗,接着就唤来看守,要他们设法搞一只蜂窝煤炉子安上。我不知他是真心为我安炉子,还是借口把看守从门口支开,这样,他就不必担心旁边有人窃听了。

随后,他就在我对面坐下来,一双贼眼死死地盯着我。

他说:“我早就听说你的性格很硬,很有骨气。我就佩服这样的女性。宝芬她就不行,照着你,她没法比。”

说完这两句话,他停顿了一下,点燃了一支烟,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背朝着我,慢声慢语地说:

“关于政治谣言的事,我想,法慧同学也许会恨我,但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只能这样,我不说出法慧来,我本身就得倒霉。谁都不愿意落个制造谣言的罪名,那样的话,性质就严重得多。我今天来找你,也是这个意思。何必呢,光咱们Y城县目前已牵连到四五十号人,人家都是好赖抓个垫背的,何去何从,一推六二五,打打马虎眼,就算过去了。就数你态度不大好。其实这很没有必要,你如果真不想出卖别的同志的话,今天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线索:咱们县有个号称‘老五’的,你听说过没有?”

我答了一句:“没有。”

他说:“‘老五’只是个诨号,其实姓啥叫啥你也没必要知道。这人是咱县传播谣言的总疙瘩,好多人捋来捋去都捋到他身上去了。反正是‘债多了不压身’,你也干脆往他身上一推,就说在县委门前的池塘边听他说的。这人每天早晨好在池塘边打太极拳,跟几个玩鸟的老头子聊大天。这人的长相是中等身材,稍微有点驼背,黑白掺杂的头发,说话嗓门很大,好笑,声音洪亮,走道儿稍微有点儿右点脚。这些特点你说不说都可以,只说是五十岁左右一个干部模样、诨号叫‘老五’的人就行了。你如果想省事,我这里有预先请记录员拟好的一份笔录,你只消在底下签个名字就可以了。”

说着,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字纸,的确是预先准备好的,交给我叫我签字。

我把纸接在手里,心里不由一片狐疑:他这是搞的什么鬼把戏?“老五”是什么人?他跟我有什么相干?那几条所谓的“谣言”是我传的,我怎么能把这些不相干的事往别人身上推呢?我既然打定主意自己承担,为什么再加害他人?……我这样翻来覆去地想着,就没去接郭良成递过来的那支笔。

看到我这样,郭良成又说话了:

“哟,对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你招工的事,八月份商业局已将你的表格送进劳动局了。宝芬也老是惦记着你,几次催我到劳动局过问一下。这不,表格我已从劳动局抽出来了,现在正是批办的时候,我虽然不当计委主任了,但说句话还是管用的。你只要把‘追谣’这一关顺利过去,我在这上边签个字,连政审也不必搞,你就是正式职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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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打里面抽出一张表格,递给我。的确,那是一张“新职工审批表”,表的后面赫然盖着“Y城县商业局政工科”的公章。是呵,多少年了,我曾经如饥似渴地巴望着它,期待着它,它好比我的第二条生命,成天赘得我惴惴不安。现在,它终于来到我的面前,此时此刻,对我来说,仿佛到了我生死攸关的时刻,不由得我一时间掩饰不住面红耳热、心跳气喘。然而,倒霉的是:它真正属于我是有条件的——我必须在他设制的字纸上签上我的名字。这样来说,我八九年来我朝思暮想、东奔西走为之苦苦奋斗的梦想,竟然能以在这张“假口供”上签三个字作交换轻而易举就能变成现实,世界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如果真能如此容易,我何不签上它一百二百字,而促使它办得更快一些。但是,如果这张“假口供”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呢?不管进入圈套的是我还是别人,那对我来说不又是一个罪孽吗?不,我不能太草率、太大意了。即使一辈子招不上工,我也决不能做那种昧良心的事。

我拿定主意后,就把“假口供”和“新职工审批表”合在一起攥在手里,我说:“好吧,先留给我看看,我签了字就还给你。”

郭良成犹豫了一下,说:“那好,不过,天黑之前你必须交上来。”

说完,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被子,又说:“要不要加被子?晚上太冷。”

我说:“谢谢你这么好心,没必要。”

他自觉无趣,转过身蔫蔫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炉子的事,我让他们抓紧时间搬来。”

郭良成走了之后,我把“假口供”和“招工表”又反复看了多遍。我始终不明白,这个叫“老五”的是个什么人?郭良成为什么要嫁祸于他?这里边肯定有阴谋。现在首要的问题就是弄清楚“老五”是什么人。

约摸到了中午11点左右,看守提进来一个用废水桶改装的、外边糊着泥巴的蜂窝煤炉子,里面的炉胆已经是支离破碎的了。中午饭是田大爷送来的,他的身后就跟着看守,我没法打听“老五”的情况。下午没人来。四点钟放风的时候,还是没人来。我心里有点着急,再过一两个小时,郭良成来取时怎么办?要打听,打听谁呢?这里除了田大爷再没有我信得过的人。

我忽然想起那个慈眉善目的袁大姐,经过几次接触,给我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对,现在只好临时抱佛脚试一试了。我灵机一动,大声喊道:

“喂,来人哪!”

看守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过来,从门上的坏玻璃处往里边看。

我说:“看什么看,快叫个女的过来!”

看守不解地问:“干什么?”

我说:“女人的事情,你管不着!”

看守白了我一眼,扭头走了。过了一会儿,果然袁大姐出现在门口。

我隔着玻璃说:“袁大姐,我身上来了,您能不能帮我弄点卫生纸来?真不好意思。”

袁大姐点了点头,说:“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又过了不大会,袁大姐抱着一包卫生纸过来,想从门缝里塞进来。我说:“不要塞,麻烦您进来一下好吗?”

袁大姐犹豫了一下,命看守打开门,进来,又把门关上。

我小声说:“袁大姐,有个重要的事,我想问一下。”

袁大姐回头望了一眼,说:“什么事?”

我说:“有一个诨号叫‘老五’的是什么人?”

袁大姐说:“‘老五’就是县委副书记吴玉德呀,你问这做什么?”

我说:“郭良成要我把谣言的事推到他身上,要我在证言上签字。”我把证言材料拿给她看。

袁大姐大惊失色的样子,她退到门口向外边看了看,小声对我说:“吴书记是个好人,刚站出来工作的时间不长。郭部长……”她用手挡住嘴角,“这话你千万不要走漏出去——郭部长下步目标就是盯着吴书记那个位子,他要设法把吴打下去,他好去顶。小肖同志,这事儿你千万不能干!”

我点了点头,说:“噢,我知道了。”

这时外边有叫人叫她。

袁大姐应了一声,随后大声说:“你要老老实实检查,不要再这事那事的!”随即拉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郭良成这个卑鄙的家伙,原来有此险恶的用心!

我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当即用我那发抖的手,把“假口供”和那份“新职工审批表”一起,撕了个粉粉碎,一古脑儿装进那个档案袋子,又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宁肯一辈子不招工,也决不干昧良心的事!”

然后,我大声唤来看守,说:

“麻烦你把袋子交给你们的郭良成部长去吧!”

现在,大概已是午夜之后了吧。在这寒冷的夜晚,就着25W的电灯泡,我为你写下了这些文字,我的手脚已冻得麻木不觉了。

法慧,你知道,我是最不能忍受不平事的人,直到此时此刻,我的心还气得发抖,我恨不得手里有一把刀子,一下子把郭良成宰了,还要剖开他的胸膛,看他长着什么样的黑心肝!

(今天大概是124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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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琳身换魏局长,

总算成功心欢畅,

良成拼命往上爬,

想借雁琳被揭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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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田大爷送的黄面窝头里面夹一纸条,是宝芬姐写的,说我妈已痊愈出院,要我放心。

多亏这些姐妹们,我在这里向我妈,向宝芬、刘忠、玉兰等姐妹们祝福!谢谢她们!

                                               1975124日夜)

 

天气越来越冷了。

蜂窝煤炉自那天搬来之后,再也没人提到送煤的事。

我早就料到他们不过是假惺惺做样子。

那天我得罪了郭良成,也就更不会得到他们好果子吃了。

                                                1211日记)

 

法慧:

今天大概是1975年的最末一天了吧?

我蓦然想起老魏局长为我们拟定的佳期,明天就是元旦了,我们的婚事又化成了泡影。这恰应了那句古诗:

 

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法慧,我实在对不起你。回想我们初恋的时候,你对我抱的希望那么大,想着我们的结合不但在家庭生活上是幸福美满的,而且又因我们的志同道合而能给你在事业上有所帮助。可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之外。文革的爆发,我爸爸被揪斗,妈妈受株连,接下来是大学梦的彻底破灭,我有家不能归,不得不离乡背井远走新疆边陲,满希望凭着个人表现能被招工进厂,当一名普通工人;然而一封外调函将我两三年苦苦奋斗的结果化解为零。

我怀着一腔悲愤回到故土,本想进城当一名临时工,又因坏人当道而遭放逐,不得不在黄河岸边与牛羊为们伍。四届人大的召开使阴霾密布的天空绽开了一线蓝天,透出了希望的曙光,我这颗几乎被冻僵了的心灵又渐渐复苏过来。然而,正当我高高兴兴迎接曙光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追谣”运动又把我逼向绝境。

回想我走过的道路,一步一步,步步维艰。别人前进的道路上洒满鲜花和阳光,而我每前行一步,不是陷阱就是悬崖绝壁。时至今日,境况糟得更是一沓糊涂。怎么也想不到我的命运竟会蹇滞到这步田地。

法慧,从心里说,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从初恋那一天起,我已经欠下你太多太多,不仅仅是感情,你的青春、年华都因了我而虚掷,你的豪情、志向也因了我而屡屡挫败。如果说前生有缘,此生就该如此拖累你,那么这种拖累也总该有个终了呀。我不知道我们的爱情将来会发展到哪一步?也不知最终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这一切,只有天知道。

                                               19751231日深夜)

 

今天早饭比往日送得迟了点,我正自纳闷,田大爷送饭来了,饭是用两只碗扣着的,掀开碗,里面是新鲜的水饺。啊,真稀罕!我差点叫出声来。

田大爷笑着说:“今天是阳历年,知道吗?”

我破例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你知道,我这掌管笑的三岔神经早已退化了。

呵,久违了,水饺!田大爷离开后,我一边吃着水饺,一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自从八月暑期在魏局长家里吃过那次水饺之后,到今天大概已有四五个月了吧?从小,我最爱的就是水饺。我妈是济南章丘人,章丘大葱举世闻名。妈妈最喜欢用羊肉、大葱作馅包饺子,吃起来特别鲜嫩。我小时候身体弱,常常有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一生了病,别的东西什么也不吃,就只吃饺子。那时候,我姥姥在我家住着,妈妈上班不得闲,就只好闹着姥姥为我包饺子吃。后来上学了,学校大伙房是永远没法吃饺子的,每到嘴馋的时候,我就到大街上石牌坊饺子铺走一圈。也仅仅是走一圈,闻一闻水饺新出锅的味道而已,因为我衣袋里没有多余的钱买饺子吃。只能在精神上做一次饕餮大餐,过一过馋瘾,回来,食欲也就大增,心里也就满足了。

最难忘的一次吃饺子是在武汉。你大概还记得,那是在1967年的元旦,也正是我们初恋的时候。尽管我爸爸的问题已经发生,可你以慷慨大度的姿态表示并不介意,我们依然秘密而热烈地相爱着。那时,我作为编外人员参加你们的“雄鹰串连队”步行二十二天,由山东到达武汉,住在武昌市房产局管理所里。它的位置就在大江边上,没事的时候,你和我就站在沿江水泥栏杆旁,眺望江对岸的楼房、码头,聆听来往行驶的货轮的汽笛声,偶尔我们也对望一眼,用神秘的眼神传递彼此的爱慕之情。房管所的王所长(记得他好像是叫王景田吧?)老家是山东诸城人,因为与我们是同乡的缘故,对我们特好。元旦那天,特意把我们五女六男一行十一人邀到他家,用我们山东的风俗过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新年。

法慧,你还记得吗?包饺子的时候,你与我面对面坐着,我们展开包饺子比赛。在比赛数量的时候,你不如我;可在花样比赛的时候,我怎么也比不上你。你包的“梅花饺”、“鸡头饺”,以及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一个个神采奕奕、活灵活现。那时候,我就纳闷:你一个拙手笨脚的男人怎么有此巧手?……后来我才明白了,这与你热爱美术及细致观察有关。

你还记得的吗?那个王所长的爱人,一个长得细皮嫩肉、富富态态的江南女人,在包饺子的时候,偷偷的把两枚罗汉钱包在了饺子里,并且当众宣布,说谁要是吃到那个带罗汉钱的饺子,谁和谁就有缘分。记得当时,大家立刻欢呼雀跃,你在这中间表现得犹为活跃。你一会儿作猫猫脸,一会儿学木偶儿,不时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你还“别有用心”地吆喝了一句:“阿弥陀佛,好歹让我吃到一个罗汉钱吧!”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双手合掌,装出一副很虔诚的样子,并且有意地朝我扫了一眼,给了我一个诡密而又顽皮的笑靥。

当第一锅水饺煮出来盛到碗里,你便迫不及待地过去抢了一碗。也许是因为你太激动了,也许是你纯粹为了开个玩笑,在你夹起第一只饺子将要送到嘴边的时候,那饺子像一条顽皮的泥鳅一个翻身从你筷子中间滑了出去,“啪”地一声落在了地板上。你装作很扫兴的样子加脚一踢,就把它踢到桌子底下去了。当时,这些事谁都没怎么在意,哈哈一笑了之。后来,从我吃到一只罗汉钱饺子之后,你的神情就紧张起来。我想:你大概是想验证一下罗汉钱是否灵验,或者想证明我们之间的恋爱是否天有照应。总之,那天的水饺你吃得特别多,每吃一个都露出一种急不可耐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可笑。可我心理上就不同了。当时,我最怕第二个吃到罗汉钱的是你。如果是别人,我完全可以一笑了之。可万一是你的话,你叫我怎么好睁眼见人?你知道,我最不会作假,就我们的秘密相爱,已使得我成天提心吊胆。一旦这事当众挑明了,我简直就没法在同学中间生活。

幸好,你到底没吃到罗汉钱,别人也没有吃到罗汉钱,奇怪的是,三锅饺子吃光了,竟没有发现另一只罗汉钱水饺在哪里。大家都感到很纳闷。

后来,还是那位女主人扫地的时候,从地板上拣起你一开始弄掉的那只饺子,剥开来一看,天哪,那枚罗汉钱正好藏匿里边。

大家都瞪眼了,一阵沉默之后,又跟着一片欢呼:“噢——噢——,谁也没吃到哟!”大家都很高兴,我心也很轻松。唯独你一人,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皮笑肉不笑的,说不清是尴尬,还是沮丧!

这事儿过去大概有九个多年头了吧,也许你早经忘却了,可我的下意识、第六感官总在提示我:我和你的恋爱是很难有个好结局的。这原因,当然是你我之间的悬殊——我任何时候都不如你,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与你的差距会越来越大,你我之间的鸿沟会越来越深,我永远永远都高攀不上你。尽管我们至今仍在热恋着,但说不定最后最后的结局,你会把我甩掉的。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一次又一次再三劝你早早地把我忘了,你好改弦更张,另择佳偶。而你又总是不从,想必大概也许是还不到最后结局的时候,所以上苍就只好让我们一次次磨难,一次次受挫折,目的就是为了时间的问题在那里兜圈子吧?

好了。因为饺子的事,又引发了这么多的废话,还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看下去——如果你果真能看到这些写在烂报纸上的字迹的话。

既然今天是新年元旦,我可要在此为你祝福了,祝你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公元197611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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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押仍然在继续,

元旦结婚变无期,

饺子引起当年事,

法慧始终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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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慧:

这两天,我脑海里老是出现“炼狱”这个词儿,大概是由我所处的这个环境而引起的吧。“炼狱”二字该作如何解释?我想,最初可能是出自哪篇古文中的一个典故吧。它的大体意思我想应该是“在狱中修炼从而得到升华”。由此,我又进一步想开去,想到了郭沫若的《凤凰涅槃》,“涅槃”是死而复生的意思,象征着一场革命。

历史上,有许多伟大的人物都是在监狱里学习、思考,使思想得到一次升华。譬如:列宁的不朽著作《国家与革命》就是在他被流放西伯利亚期间,在一间茅草棚里写成的。坐牢由于隔断了尘世间的纷扰,便于静下心来思考某一课题,也有利于培养人的坚忍不拔的性格。

看来,坐牢对我来说是免不了的了。但是,若让我在牢狱中沉下心来思考什么,我却是不能。我本想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一下这场文化大革命,从它的发端、启始到后来的内乱,以至达到无法收拾的境地,我想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一下它产生的根源,以及将来对整个人类历史的教训。当然,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对我来说,好比是乳虎吃天无处下口,有许多历史事件和上层内幕我们根本无法得到,只凭道路听途说、只言片语,是没法研究这么大的课题的。但是,我可以根据我们同时代人的亲身经历梳理一下我们的思想历程,如:文革之初对英雄人物的热切向往,对领袖的狂热崇拜,后来,又在“打倒一切、怀疑一切”的煽动下卷入“打、砸、抢”的洪流,再后来,又因为对某个具体问题的观点不同而分成相互对立的山头组织,由“大辩论”发展到“械斗”,真枪实弹、你死我活、势不两立,最后无法收场了,才不得不以“上山下乡”来结束这一代人的历史使命。直到这时,我们这帮人才恍然大悟:我们的确是走过头了!……这些问题,很应该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从中悟出点什么来,可我却不能深入下去思考。说起来,我这人天生脆弱,最怕孤独,最怕寂寞,一有什么想不开,心里就浮躁,一浮躁起来,就通身大汗。所以,我早就断定,我这人根本成不了大器。

好了,就写到这里吧。

                                                      (元月3日记)

 

今天中午,田大爷送饭时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纸条是这样写的:

 

    小肖:

    局党组正在设法营救你。

    沉住气,坚持下去!

 

下面没有落款,但从字迹上可以看出是老魏局长写的。捧着纸条,我又止不住热泪盈眶了。我和魏局长既非亲又非故,从我一进入宣传队那一天起,老魏局长就像长辈一样爱护我。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是一次次向我伸出温暖的手,尽可能地搀扶我一下。例如让我去林集牧场避难,就是他冒着“包庇历史反革命子女”的罪名替我联系的。有一次,我问他:“当别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我的时候,您为啥就不怕我会给您招来坏影响?”老魏局长深思般地笑了笑,说了几句话,让我至今不会忘记。

他说:“你走过夜路吗?如果没有月亮,再看不到星星,黑暗中的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一点点光亮,哪怕只是一点微弱的灯光,也是好的!”

老魏局长是建国后自“人民大学”毕业的老一代大学生,如果不是五七年“整风反右”时被打成一段时间的“右派”(后来给甄别了),现在早该是厅、省一级的高干了。可是,就是因为有过那一段历史“污点”,使他这一辈子就只能屈曲在小县城里当个局长什么的了。

是的,老魏局长说得很对。当我背着“反属”的包袱,踏着一路的泥泞,独自在漫漫长夜里跋涉的时候,如果没有新疆火柴厂的小唐哥,没有安宁渠的老支书杨开祥,没有工农兵大队的房东宋大伯宋大妈,以及后来如果没有老魏局长、三支两军的王仁印科长、张伟成主任、宣传队的周队长和刘忠、玉兰、宝芬等众姐妹,如果没有林集牧场的聋大爷、炊事班的田大爷与好心的袁大姐,……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帮助,我真不知道会在茫茫荒野里迷途,还是在泥潭中跌倒、在沼泽中湮没?

当然,在这近十年的艰苦跋涉中,有一颗最明亮、离我最近、时时刻刻让我感受到它的光亮的星星,他不是别人,就是你,我的至亲至爱的卢法慧。你对我的爱胜过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宝,当我在泥淖中蹀躞前行的时候,你好比一盏灯、一团火,时时刻刻陪伴着我,温暖着我这颗几尽冻僵的、因绝望而快要发白了的心。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任何感激的语言在我看来都显得苍白无力,古人有句话,叫“大恩不报”、“大谢无言”,所以我干脆就一字不说的好。

我一边写着,一边止不住流泪。就写到这里吧。

                                                         (记于元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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