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卢法慧致肖雁琳
雁琳:
说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直到今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还在开会前一遍遍地祝愿那个人“永远健康、永远健康”。殊不知那个人早已经粉身碎骨、魂归阎王殿了。
回头想一想我们自己,我们也真是太幼稚、太可笑了。
连日来,我心里老是有一种被捉弄、被欺骗、被羞辱了的感觉。我们这成千上万的青年学子,在伟大舵手的英明领导下,放弃学业,拼、杀、批、斗,都是为的什么?我们是不是充当了人家廉价的政治赌本?我们这整整一代人的命运真是太可怜太可悲了!
我们要永远记住这一惨痛的教训,凡事都要认真地想一想,不要再迷信崇拜哪一个人。不要盲从,不要轻信,也不要太过激,遇事三思而后行。
前天,我去县革委大院办事,遇到一位一中的同学,他叫郭良成。比我们低一年级,早先曾是一个派系的,有过一段风雨同舟的交情,所以见面谈起话来显得有几分亲切。这人头脑灵活,在官场有路子,他老子在菏泽地区当什么主任,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现在,郭良成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县计委的一个小头目,正掌握着我们这些人饭碗子的予夺大权,将来也许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那天,我急着办事,本不想跟他多说话,可他非得留我在他那里吃饭,一盘熟牛肉,一瓶烧酒,被我们两个一扫而光。他也许是喝多了,说话毫无遮拦,我也有些微醉,不过对他说过的话,都还记得一些。
他说:关于林彪的事,已经传达文件了。这种人的出现毫不为怪。当前中国的这种政治体制很容易滋生像林彪这样的两面派。这种社会就是培育和滋生两面派政治骗子的温床。
他说:人类社会其实就是由两种人组成的,善良人和邪恶人。历来是邪恶人哄骗善良人,好人被坏人利用。翻开人类的进化史,莫不如此。
……
他很健谈,口若悬河,说起什么来都是滔滔不绝。与他一席话,让人顿开茅塞,真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我倒想与他建立一定的联系,多认识一个人,等于多一条路,将来也许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谈话其间,他还提到了你,但他并不知悉我们的这种关系,他只是在说起我们班的时候谈到了你。听他的口气,他对你的格性颇为欣赏。将来有机会,你也可以认识认识他,对我们将来说不定有用处。
法慧
于71年10月18日夜
又及:昨天晚上,我好长时间不能入睡。一是中午喝的酒在发挥作用;二是郭良成的话引起我思绪万千。他说的是对的。在当前形势下,做人就得学会做两面派,学会作假,学会说谎话。在生活中是一种面孔,在公共场合又是另一种面孔。一个人得有两套面具,一套对自己人对朋友,另一套对社交。在公共场合要伪装得积极上进,像多数人那样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使用红旗杂志、两报一刊社论的语言,专拣好听的说。我们现在刚刚走进机关工厂,正是向人展示思想政治面貌的时候,所以更应该采取这种两面派手法,用以争取领导的好感,为将来招工办手续创造条件。
由此,我又想到了秦朝的李斯。如果他也处于我们目前的处境,他必也会采取这种两面派手法的。
这些想法,我都写给你,以求共勉。
招工方面有什么新消息,立即告诉我。
天凉了,饮食起居多注意身体。无论怎么说,身体还是第一位的。
19日补记
106、肖雁琳致卢法慧
法慧:
你所谈的“林彪事件”已经得到证实。据说文件已经传达到县团级。这是一个沉痛的历史教训。伟大领袖选择这样的人做接班人,并且写进了党章,这的确是不太明智之举。但,人的真实面目被识破,往往也需要一个过程。
林的败露,说明社会上确实有许多两面派人物,但不能因此就说人人都应该成为两面派。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放弃对真、善、美的追求,做一个有完整人格的人。这是我的看法。
你所说的那个叫郭良成的人,我没有印象。我这人记性特差,往往熟识的,过几年就忘了,更别说不在一个年级的同学了。倒是你那么推崇他,令我有几分诧异。他说的那些话,还有你引伸的那些关于两套面具的说法,我看着就别扭,更不敢苟同。我倒是想起来有一种叫变色龙的小动物,它为了保全自己,能随着环境而改变自身的颜色。不过,那是动物。而我们毕竟是人,人怎么能与动物相提并论呢?
你不止一次地提到李斯。我也看过《史记》上的“李斯列传”,对他这个人并不怎么感冒。李斯为保全自己而不惜“阿顺苟合”,与赵高相勾结,陷害忠良,做了很多不光彩的事情。秦朝的夭亡跟李斯的阿顺苟合不能说没有关系。对于这么一个鄙鄙琐琐的人物,你还是不要标榜他为好,更不要以他为楷模。做人,就应该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公正、坦率、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我认为这才是做人的起码准则。不管生存环境怎么样,这个做人的准则是不能打折扣的。我早就对你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话,这是我的人生格言,也希望成为我们共同的恪守。当然对于我来说,恐怕我这一辈子“兼济天下”的机会是不存在了,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独善其身”了。你行,你最好能实现“兼济天下”,不过可惜,我又拖累了你,我多次叫你狠狠心把我甩下,可你又不能。在这一点上,我是真真地恨你。当然更恨我,自己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就够了,何必再拖累别人呢!
我说这些,你又要不高兴了。
既然我们是同路人,所以我才要求你苛刻一些。这一点,我真诚地希望你能理解。
招工的事大概不会太久,但,我已是没有多大希望的了,所以我也就不大过问。当然为了你,我还是要关心的,一有消息,我会转告你的。
你信上说,你哥的问题也影响到你,他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派人到部队了解一下不就得了么。为什么一点点事情老是抓住不放,并且还株连别人?这真是令人费解。
天气凉了,我在新疆的衣服被褥已托那边的女友为我寄过来,虽没有值钱的东西,御寒还是可以的。近日无大事,局长和军代表放这里好多毛线,要我为他们织毛衣,我只得这样免却无聊。
我这里有新疆女友送我的一条毛毯,质地还不错。我自己有一条旧的,这一条由刘忠大姐转交你。
你手头有什么好看的书,文学方面的,顺便捎过来。我实在是闲得百无聊赖。
雁琳
1971年11月1日
107、卢法慧致肖雁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