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插队十年》（连载）

 

六、巧妇难为无柴之炊

      我们插队的地方，虽然耕地很多，每年收获的农作物秸秆也不少，可是社员家的烧草总是短缺。究其缘由，首先是树木较少，村子上除了枣树，几乎没有其他速生树种，没有烧柴可砍。其次是队里养有二三十头大牲畜，每年的草料也十分可观。加上每年出河工、上路工，都要带上大量粮草。所以分给社员的烧草总是抠抠巴巴，不够做饭用的。所以每逢夏收、秋收季节，或是冬季砍、运苇子之时，总可以看到不少农户家的小孩子背着畚箕，拖着竹耙活跃在田头、路边，搂拾零星散落在地上的枯枝败叶。

      我们知青到生产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意识到烧草的宝贵。因为队里对我们知青特别照顾，烧草无限制供应。连我们搭伙做饭的老乡家也因此沾了光。到了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季节，不少农户家都在为柴米发愁，我们仍然可以毫无限制地天天从生产队社场的草垛上背草回去烧锅。直到队里的草垛已经快被我们扯光了的时候，生产队长才向我们指出问题的严重性，要求我们节约烧草，更不要让其他社员借我们的名义沾集体的光。

      从第二年起，我们开始全面介入到队里的各项分配中来。五谷杂粮全部按照社员的标准分到人头，当然也包括烧草了。

      我们生产队养了二十多头牛，每天饲养员都要把牛舍中牛拉的粪用大筐抬出来，集中堆放在社场旁边。本来我们都以为是作肥料用的。有一天队里忽然通知分牛粪，不解的我们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分给社员们烧锅用的。我们知青也和社员一样，分回来一大堆牛粪。大家在家门口整出一块平地，学着农民的样子，在地面上洒上一层稻壳，把牛粪用手盘成团，放在地上，再用头上裹着稻草的木棍把它拍成饼状的牛屎粑粑，晒干以后，就可以用了。烧饭时用一点烧草点燃牛屎粑粑，就像烧柴一样，效果比起烧稻草要好多了。

      即使这样，我们的烧草仍然不足维持一日三餐所需，一旦告罄，向队干部说一声，仍然可以厚着脸皮到队里草垛上去拽。从队干部到社员对此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现得非常宽容。让我们得以顺利地度过那段时光。

      不仅是烧柴，烧饭时的点火也是一个曾经一度困扰我们的问题。当时火柴是按户配给，计划供应的。农民家庭人口多，火柴配给数量相对多一点，加上烧饭量大，又是老式灶台，灶膛余火用灰掩埋以后，下一顿塞上把草，拨弄一下，就可以再次点燃。而我们知青用的是新式的吸风灶，灶膛小，烧饭的余火本来就不多，基本保存不下来。每次烧饭差不多都要重新点火。因此配给的火柴总是不够用。没法，只能设法从家里带点火柴来（当时城里也是限量供应）。一次，我到公社供销社购物，和营业员讲起缺火柴做饭的事。那位营业员很爽快地从柜台底下掏出两盒火柴扔给我。虽然只是4分钱的东西，但是对我实在是雪中送炭，至今铭记在心。

多项困难生活关，
全凭各方来支援，
队里干部群众外，
还有商店售货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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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机房惊魂

      我们队属于条件较好的生产队，每年每人可以分到大约150斤稻子、80斤小麦、60－80斤玉米、10斤高粱、20斤黄豆、10斤绿豆、5斤豇豆和500斤左右的山芋。生产队分的口粮都是原粮，要想吃到嘴，必须自己去加工。山芋如何消化，前面已经说过了；黄豆主要是用来当小菜或换豆腐，豇豆则是在用来“打锅底”（烧稀饭时煮在稀饭里），绿豆磨成面后单独或者混合在小麦面里擀面条，擀出的面条十分滑爽。当然也有卖给人家做粉丝的。

      稻子吃前必须加工成米。我们公社农机站和大队机站都有碾米机，采用柴油机带动，为社员们提供机米服务。

      那一天究竟是何年何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大约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天，家中的粮食快要吃光了，于是我扛了一袋稻子到大队机站去机米。那一天来机米的人比较多，机站内外，布口袋、化肥袋和笆斗排成了一列长队。

      好不容易轮到了我，我把稻子倒进机米机的斗中后，就拿了一个口袋到出糠口去接米糠。——要知道，米糠是养猪的精饲料。我们知青当时虽然没有养猪，但是米糠是可以卖钱的，所以我们每一次机米，都和农民一样把米糠收起来带回去。当我的稻米机完，排在后面的农民接着要往机米机的斗里倒粮的时候，我也学着农民的样子赶快拿起笤帚把散落在周围的米糠扫到一边去，以免和下一位机出来的米糠混在一起。就在这时，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冥冥中似乎自己悬浮在空中，全身轻飘飘的，像棉花一样，四周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一阵嗡嗡的声音轻柔地在耳边回荡，眼前闪现着一圈圈红黑相间不断旋转着的怪圈......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接着听到有人在说：“醒了！醒了！”......我慢慢地睁开眼睛，感到自己正躺在地上，眼前闪动着隐隐约约的人影......人影逐渐清晰起来，我看到了大队机工惊恐焦急的眼神，身旁公社卫生院的刘医生用手托着我的头部......我想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说不出话来，也动不了。只能任由着人们把我搭上一架小凉床，抬到了公社卫生院。一路上，始终有人用手捂着我的脑袋左后侧，这是我才意识到——我的头部受伤了。

      在公社卫生院，医生对我头部的伤口进行了清创处理，从创口清出了一堆碎骨渣，我的头骨被皮带轮上的固定螺丝打凹陷下去一块，幸好没有伤到脑子。农村的医疗条件很简陋，我被敷上药，头上用绷带横七竖八地包扎起来，打了一针“破抗”，就被送回家呆着，遵照医嘱每两天去换一次药，过了大概半个月，伤口逐渐收了口，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至今我的头骨仍留有一道明显的凹痕，见证着这一段惊险的经历。

      伤口基本痊愈后，我到大队机站去拿我那金贵的米，听大队机工给我讲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原来在我低头扫糠之时，后面的一个农民无意撞了我一下，我当即失去平衡，一头攮到机米机的皮带轮上，被飞速转动的皮带轮上固定接头的螺丝打飞了出来。当时就昏死过去了。大队机工见状赶快跑去公社卫生院叫人来抢救，跑出去没多远就连急带累气喘嘘嘘了。恰好在公社厕所边上站着一个青年人，见此情况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得悉情况后立刻接力跑到卫生院，才在最短的时间里把医生喊过来抢救我。至于医生到后的抢救过程，以及我究竟昏迷了多久，至今我都还没有搞清楚。

      在大队机站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顶帽子——那天我去机米时戴在头上的呢帽。厚厚的呢帽的左后侧赫然撕开了一个大豁口。我不禁心生后怕——如果不是这顶帽子为我挡了一下，可能我当时就命丧黄泉了！出于一种复杂的心情，我没有去拾回我的帽子，——就让它留在那里吧。

【网友点评】

多险的一幕啊！还好马克思不要你，要不然今天就见不着你了。命大福大！【故园秋色】

有同感，我是最后一批知青。回想起来有说不完的酸、甜、苦、辣。【love豆豆】

机房惊险太震撼，
螺钉凿头裂缝间，
幸好抢救尚及时，
呢帽功勋永怀念。

 

八、插队轶事

      我插队的地方有一种风俗习惯，吃过饭以后要漱一下口。一次我们生产队的一个老乡家中办喜事，邀请我们知青参加。恰逢邻队几位刚下到队的新知青也在，于是就一起前去吃喜宴。酒足饭饱之际，主人端来一碗漱口水，邻队知青不知就里，接过一饮而尽，继而大呼，好凉的水！引起哄堂大笑。自此留下一个话柄，一直流传至今仍被当地老乡津津乐道。

 

      我们家的男知青小J，平时大大咧咧，喜欢和农民开玩笑。一年夏天在晒场上劳动，打着赤膊，披一条毛巾，下面穿着一条短裤。中间休息时，看到晒场边有一位本大队的农民摆着一筐鱼在卖，于是上前询价。该农民戏称：“以你穿的这条裤子换就行。”盖因当地农民一般只穿一条裤子，没有内裤之故。没想到小J立刻脱下短裤交到该农民手中。该农民顿觉上当，原来里面还套着一条短裤。于是改口，说是当时讲的是里外两条短裤。双方争辩不下，最后小J在众目睽睽下竟又脱下了第二条短裤。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大跌眼镜的是，小J里面还穿着一条三角裤！该农民无言以对，眼睁睁地看着小J拎着20多斤鱼扬长而去。

 

      当地农村习惯，见面的问候语就是“吃了吗？”，在吃饭时见到别人，不论生疏都要客气一下：“来吃点吧。”一次某知青外出，正晌午时经过一个村子，恰逢吃饭时间。当路过一家村民门口时，里面飘出来一句：“吃了吗？没吃来吃点。”该知青正饥肠辘辘无处果腹，于是应声而入，往桌边上一坐，端起饭碗就大吃起来，把主人惊得目瞪口呆而又无可奈何。

 

      有一段时间，我住在大队部，与大队合作医疗室相邻。夜间值班的赤脚医生老杨就和我同居一室。一天晚上，老杨突然酒瘾上来了，邀我一起喝酒。可是半夜三更，无处买酒。老杨于是跑进药房，拎了一瓶95％的医用酒精出来，兑上一些井水，抓了一些咸萝卜条当下酒菜，与我对饮。两人竟然喝了大半瓶酒精。虽然兑出来的“酒”口味发冲，一点没有甘醇的感觉，但也总算是解了一把酒瘾。

 

      1975年8月中下旬，当时我在公社农科站工作，公社书记突然召集大小队干部开会，要求各队扩种水稻，并强调，扩种不扩种水稻是路线问题。于是生产队只好把一些已经种了绿豆的田块耕掉，改种水稻。由于过了季节，最后水稻都没有抽穗结实。而有一个生产队队长硬是顶着不执行，结果绿豆获得了好收成。当时我们并没有听到过“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种资本主义的苗”的言论，但是我们确实是种了一茬社会主义的稻草。

 

      在“农业学大寨”运动中，为了扩大肥源，县委号召打狗肥田。于是我们公社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一夜之间把村上的成年狗全部打死，然后再田边支起一口大锅，昼夜不停地烹狗，然后把狗肉汤连汤带肉用粪桶抬着施到田里去。虽然当年粮食似乎没有看到明显增长，但这些忠心耿耿的狗舍生取义，为农业学大寨乐于奉献的光辉形象还是永远活在我的心中，至今不能忘怀。

 

      我插队的县里当时流传着这么一个笑话：地区开县委书记会，研究分配救济粮问题，邻县的县委书记表态：“我们学习大寨自力更生，不要国家一粒粮！”我们县的县委书记立刻发言表示：“他们不要的救济粮指标全部给我们县！”地委领导不悦，责怪我们县的县委书记风格不高，要他向邻县的县委书记学习。我们的县委书记回答道 ：“我们自己本身并不要那么多，但是邻县来我们县要饭的太多了，我们是为他们准备的。”

 

【网友点评】

那个荒唐的年代出了很多荒唐的事情，我们亲身经历的不胜枚举。这位县委书记的胆量真不小，竟然敢说这样的实话［东方晨曦］

打狗肥田,我是第一次听说。我们学大寨是搞田头窖，采集一切可以呕烂的植物，放到每块田头挖好的窖里，烂掉后撒到田里。

重要性都是干部在报上抄来的。报告的形成，至今也没有变化。干部，特别是县级以下的小干部，“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是帽子不掉的先决条件。现在很多的干部会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会下不惜利用手中权力败坏党的名声，捞到了钱，官就好当了。不怕你不选，大不了换个地方。【幸福的老头】

以至于在后来我们常常讲：有插队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都能够对付！
这句话也是我们知青聚会常常说的话.真的,恐怕连农村青年也未吃过的苦,我们吃过了,世上还有什么吃不了的苦吗?这就我们的生存资本!

 

九、见到"鬼"了?!

      还是我在公社菌肥试制小组时，一天晚饭后，我从所住的生产队前去菌肥试制小组所在地——马庄值夜班。

      农村的晚饭吃得都很迟，当地对于吃饭时间有一段顺口溜：“早饭傍中，中饭日落，晚饭睡着”。我出门时，已经是漆黑一片了。那天正赶上是阴历月底，天上没有月亮，虽说还不能称为“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只能是勉强看到脚下的路，不至于踩到路边的排水沟里去。

      出了村子，就是一片旷野，绕过已经荒废的大队窑场，一个人行走在稻田的田埂上，四周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能听见自己脚步的沙沙声，我的心里不由得开始打起鼓来。为了给自己壮胆，也为了打发寂寞，我边走边唱起了歌......

      突然，前面不远处冒出来一个黑影，忽大忽小，忽高忽低，当我走近时，竟然收成一团，快速地向我冲了过来。我当时吓出一身冷汗，一边喝问着，一边倒退。此时忽然想起身上还有一把电工刀，赶快掏出来，还没及打开，这团东西已经滚到身边，接着是……从中冒出来一张得意洋洋的笑脸。搞得我又好气又好笑。

      原来是我们大队的一个机工正好迎面过来，老远听到了我的声音，就脱下衣服用手撑在头上，忽站忽蹲，接着又猫腰窜了过来，存心装神弄鬼吓唬我。

      还好，我的神经还算坚强，经受住了这场惊吓。据说我们附近的村子真有过被吓死的。一位老乡半夜回家，一个朋友恶作剧，偷偷跟在他的后面，正当他来到家门口，准备掏钥匙开门时，朋友从身后猛地把手搭上他的肩膀，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你回来啦！”该人猝不及防，血涌脑门，立刻就瘫倒在地，白白丢了一条命。

【网友点评】

人吓人，吓死人。那位真够冒失的，多亏是你，要是女生就完了。【东方晨曦】

惊险的一幕,好在有惊无险。写的很真切生动。【大海与三角梅】

城乡习俗有差异，
形成错觉自然奇，
夜晚走路须大胆，
否则吓死太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