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枫木树下

    晌午我刚入睡，就被房东家黑犬的狂吠声惊醒了。

    屋外，桂花佬大声呵斥爱犬。少顷，又听到老人高声叫我：“老王，有人找你呢！”

    我翻身下床开门，院内没人。桂花佬在上屋左侧板栗树下小院入口处的台阶上，黑犬在他的身旁发出低沉的鼻音。

    见我出来，桂花佬左手一扬：“他在枫木树下等你呢。”

    “何至（怎么）不不让他进屋？”

    “他不肯啊，哎……”老人摇头叹息，带着爱犬回去了。

    不肯进屋？找我的会是谁呢？我有些纳闷。

    枫木树位于驻地左侧山路的下方路旁，距驻地大约十来米，那里正好在山路的转拐处，较为平坦，是个天然的休息平台。枫木树后是绵延至山下的一片竹林。

    一位衣着十分整洁，面色蜡黄的陌生老人站在浓荫下，见我到来，老人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着的信笺交给我：“公社舒书记要我交给你的信。”

    “谢谢老伯！您贵姓？”

    “免贵，姓杨。”

我匆匆展开信笺，是一份盖着公社鲜红大印的通知书，要我务必于次日赶到白市（镇）参加招生面试。

    想那杨老伯顶着三伏天的烈日跑这么远为我送信，望着老人家汗渍湿透的衣衫，我满怀歉意请他到屋里歇歇，擦帕脸喝喝水。没想到老人家说啥也不肯挪步，只要求我打张收条给他回去交差，执意站在树下等候，眼里流露出令人不安的怯懦神情。

    无奈，我只好独自回到驻地，匆匆写好收条，顺便舀了一筒勺①凉水送到枫木树下。老人小心翼翼把收条揣入怀中，才双手接过筒勺一饮而尽，接着用衣袖擦擦嘴角，将筒勺递还给我，并且连声道谢。

    “不不不！是我该感谢你呀！大热天跑这么远，连屋都冇进，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你！”我诚心诚意地说。

    “莫高②讲、莫高讲！”老人连连摇手，有些惊慌地四下里瞧瞧，一边转身下山去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小路，我对老人方才的神情很奇怪，他为何不肯进屋？到底在害怕些啥呢？

    回到小院，桂花佬告诉我。那位老人叫杨某某，是公社所在地那个生产队里的四类分子，来送信是被公社指派义务工③。

    ……

 

 

 

    注：①筒勺：楠竹做的舀水勺。②莫高：当地俗语，不敢；不恰当；不应当的意思。③义务工：公社或大队强行摊派给四类分子的无报酬工作。

 

枫木树下送信人，

四类分子派出行，

辛苦出趟义务工，

喝水也怕抓现行。

      送信的老汉诚惶诚恐，原来是四类分子在出义务工。我们大队的四类分子还没有资格承担送信这样的重任，义务工只有两项：大队部做饭用的柴火，由全大队的四类分子轮流提供；生产队要召集大家开会时，由本队四类分子挨家挨户通知。因为朝夕相处彼此熟识，四类分子走到村民家门前就高叫：“××，开会了！”仿佛在发号施令。

    当年农村的政治歧视随处可见，就连知青当中出身不好的也被歧视。本人就亲历过这样的事情。

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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