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离吃午饭还有两个来小时，唐卫和小芳在客厅里相对而坐。小芳打开电视看着，唐卫抽着烟闭目养神。
小芳正在看一幕言情电视连续剧，看到伤心处禁不住泪流满面，时不时发出哽咽声，可唐卫却无动于衷。
其实唐卫此时正心绪千万，他根本没注意小芳，虽然双眼闭着，看不见小芳脸上的泪花，但小芳哽咽的声音，他还是听得见。他的确听见了，可不想理睬她。女人，本就是带着啼哭来到这个世界，又伴着泪花长成人；少女时如花似玉，像清泉般清澈透亮，哭泣时娇艳如梨花带雨，恋爱时总爱娇嗔嗔含泪撒娇，几滴眼泪就可通吃多少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天下无敌；结婚生子时也眼含泪花喜不自己；儿女娶嫁时，少不了泪眼婆娑。她们的人生，哪一刻少得了眼泪呢？况且小芳历经情感的磨难几十年，更是多愁善感，喜也哭，悲也哭。
唐卫在想什么。他在想那个张南新，不知她在哪里，她现在可好？那天没找到张南四经理，他好生懊悔和沮丧，本想第二天再去见张经理以破解其中的秘密，可小芳总是时时跟着他，连他上个厕所也要站在外边候着，甩不悼，摆不脱。再说了，甩她不忍，摆她难受，这几十年他牵牵挂挂等着的不就是她吗，为啥等到了要甩要摆脱，那不是脑袋里进水，神经短路么？可南南这件事，本身没什么，然如何给她说，又何时给她说。这几十年，唐卫做事从来没如此的优柔寡断过。感情这事真让人两难……
正在想着应不应该告诉小芳的当口，唐卫手机响了。
“喂，你好，请问你是唐卫唐大哥吗？”电话声清亮音高，就是不放在耳边也十分的清楚。
“是我，你是谁？”唐卫边打电话边向阳台走，他不想打扰正聚精会神沉浸在电视情节里的小芳。
“唐大哥，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还在景川。”
“你没回川东呀？”
“没有，你是张经理吧！”
“是我，唐大哥，听我店的同事说，你曾来找过我，我想你可能有事找我，幸好有你留的电话号码。你如果还在景川，那就太好了，今天中午来我酒店吃午饭，还有古芳嫂子一起来，行吗？”
“好，一定来。”
“你们住哪里，我派车来接。”
“不用，我们打的士来。”
“现在就来，我在大堂门口接你们。”
“行，最多一刻钟我们就到。”
挂断电话，唐卫回到客厅从后面蒙住小芳双眼说：“不看了，走，中午到景川大酒店吃午饭，张经理请客，他在大堂等我们。”
“还有一会就完了，等看完再去。”小芳不舍地回答。
唐卫哪能等她看完，霸道地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关闭了电视。
“去洗一下脸，你照照镜子看，满脸的泪痕，别让张经理见了笑我欺负你。”唐卫边说边扶起小芳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
刚出小区门，一个年轻人迎上前问道：“请问，你是唐卫先生吗？”
“你是谁？”唐卫警觉地问。
“我是景川大酒店的驾驶员，我在你们的婚礼上见过你，张经理让我来接你和古芳女士。”年轻司机礼貌地作了自我介绍。
“哦，我是唐卫，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唐卫承认身份后又不解地问。
“那天你们的车坐不下，是我送你的两个朋友，刚才经理问我是否找得到这个小区。景川县城就这么大个地方，我们当驾驶员的，怎么会记不住呢。所以，经理就叫我来接你们。上车吧，经理在大堂等你们。”司机礼貌地打开车门。
张经理站在大堂门外，焦急地等待唐卫的到来。
小车刚停下，张经理急步上前亲自拉开车门。唐卫一下车，张经理握着他的双手说：“唐大哥，古大姐，辛苦了，先上我办公室坐坐。” 张经理前面带路，到了二楼的经理办公室门口，他敲敲门后稍站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唐卫颇为吃惊的是，经理到自己的办公室为何要敲门，何意？唐卫大脑里急促地琢磨着。张经理前脚进门，他就已经找到了答案，但已没时间继续想许多，也就大步跟了进屋。
张经理的办公室是里外两间，外间是会客室，里间才是办公室。
一个40多岁的女士起身立在沙发边。这女士的年纪初看顶多也就40岁出头，苗条多姿，一身打扮端庄典雅，头发乌黑发亮，只是细看才会发现有几丝白发，看来，这是一个极会保养和打扮的女人。
唐卫和女士都愣愣地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张经理也不作介绍，让小芳一头的雾水，一会看看唐卫，一会看看那女士，五个人就这么僵持站着……
只见那女士白净的脸上两行泪水向下滴淌，她慢慢走上前先伸出手握着小芳说：“嫂子，我叫张南新，叫我南南好了”，后又看着张经理对小芳说：“这是我弟弟张南四，小名阿四。请坐。”不待小芳反应过来，她就拉着小芳走到大沙发边，轻轻扶着小芳坐下。当小芳还在不知所措时，南南转身走向唐卫：“唐哥，你也坐吧。”
唐卫进门那一瞬间的猜测果然没错，房间里肯定有人，这人肯定是南南。但南南为啥等在这里，他却没来得及细想，不过，这肯定是张经理临时的安排，或许，南南早就在这里，准备着等弟弟接通电话后才跟他联系，或许……
五人全都坐好后，服务生送来茶水离去，阿四一个人手上递一杯说：“这是我姐留存好多年的老普洱茶，越喝越香。”
唐卫见小芳还在莫名其妙，率先开口说：“小芳，你莫奇怪，等会我们一五一十告诉你实情。”他对小芳说完这话后看着南南说：“南南，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司令员还好吗？你妈妈还好吗？我记得你们家是五兄妹，除了这个弟弟，好像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你没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的小名，好像一个叫机灵鬼，一个叫睡不醒，一个叫小白兔，他们都好吗？”
唐卫的这一连串的问，让南南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阿四代姐姐回答说：“……爸爸当年在老家时，一次日本飞机轰炸受了脑伤，是新四军救了他，伤好后参加了新四军，后来生下我们五兄妹，姐姐取名叫张南新，我叫张南四，大弟弟叫张南军，小弟弟叫张南万，小妹叫张南岁，我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就是新四军万岁？他这是为了纪念新四军。爸爸由于是头部受的伤，一直都有头痛的毛病，那年去北京治疗始终无效，不久就去世了。妈妈还健在，不过没在景川，她到江苏爸爸的老家去照顾93岁高龄的奶奶去了。本来我们想将奶奶接来住，可她老人家故土难离，也就不好强迫她，再说，爸爸的骨灰也埋在家乡的公墓，奶奶要守着他。姐姐现在仍然孤身一人，我问她为啥不结婚，她今天才告诉我真相。两个弟弟都不错，现在一个留在大学教书，一个留学去了美国，小妹还在江苏读大学，四年级了。唐大哥，我没想到姐姐认的哥哥原来是你，如果早知道，我一定要把她叫来参加你和古大姐的婚礼……”
阿四的回答简洁清晰，不拖泥带水，其方式和逻辑与唐卫极为相似，或许有老军人父亲的遗传基因。
南南的泪水始终没有停下，她时不时用餐巾纸擦着。
小芳呢，虽然不知实情，但从他们的谈话中已猜测出其中的丁点秘密，但插不上话，依然默默地品尝着老茶听着他们的对话。
为了不让小芳产生误解，唐卫和南南把真相全告诉了她。
小芳听完后说：“好妹妹，作为女人，我理解你的心情，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姐妹，唐卫就是你大哥，还有阿四弟弟，你就是我亲弟弟。我正在办停职或退休手续，办完后就和唐卫去川东，你们有时间就来川东看看你们的大哥和大姐，好吗？”
正吃午饭，小芳感觉胃部有点隐隐作痛，她不想让唐卫知道，找个理由说：“我去趟卫生间。”其实根本没上卫生间，而是到酒店的医务室开了一包三九胃泰，冲水喝下去后慢慢回到包间。以往她每次胃痛，都是找点药吃吃，不久就平常如初。老毛病了，所以，即便自己是医生，又身在医院，她也懒得去检查和根治。
回到经理办公室，小芳感觉有些体力不支便说：“我想睡一会儿。”
“大姐，我开个房间，你去躺一会儿。我知道，你们是睡惯午觉的人，午饭后不睡一下，整个下午都没精神。”阿四关切地说，然后打个电话到总台，就在经理楼上开了个单人间。
唐卫想，昨天在沟谷分场奔波了一天，昨晚又是午夜后才睡。肯定疲劳了，不像他，熬夜两晚不睡是常事，加之身体健壮，这点疲劳简直不值一提。他是他，小芳是小芳，人和人生活习惯、健康状况、忍耐能力千差万别，不能同日而语。唐卫也关切地说：“好嘛，你去睡一会儿，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可能昨晚睡得太晚。”
阿四带小芳去了客房，十多分钟不见回来。原来他是想留点时间和机会给姐姐和唐大哥，让他们叙叙旧。
“唐哥，我还是原来那样称呼你行吗?”南南平静地对唐卫说。
“好啊，这样称呼显得亲切，小芳不会见外的。”唐卫爽快地答道。
“唐哥，原来你总不答应我的求爱，每次你都顾左右而言它，原来早有意中人，当初为啥不给我讲，让我牵肠挂肚几十年。”南南口气平和地说。
从南南的口气中，唐卫听出了责怪，急忙边道歉边解释：“对不起，南南，是我害了你，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才能弥补我的过失。当初几次想告诉你，我已有意中人，但又怕你不相信，又怕伤你的心，记得我们临出征前我曾含蓄地告诉你，叫你去找个男友，还说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其实也就暗示了你，我是在拒绝你的爱。”
“那时还是少女，经历不多，加之一门心思地想着一个男人，哪里会去想那么多。恐怕这就是大多女人的共性吧。”南南无奈地感叹。
唐卫稍许沉默后问：“南南，你为啥不结婚?既然这么多年没有我的音讯，你应该想到，血与火的战场，又是面对经历战争考验的对手，生还的可能性不大，没有音讯不正好说明我可能不在人间了吗？就算当年我们是恋爱关系，没有我的音讯，你也不该等到今天啊。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通讯员黑屁眼为了救我，已战死沙场，他临终前嘴角还在微微颤动，尽管我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从嘴形上我好像看出他在说：“南南姐，永别了。”
南南无声的泪水又往下淌，片刻后才问：“他埋在哪里，我抽空去看看他。”
“他和好些弟兄都没回来，他们的灵魂埋在边境浓密的丛林中，每年清明，我都只能在心中为他们默默祈祷，在心中为他们祝福，乞求上天保佑他们不朽的灵魂。我的那些士兵们是真正的胡杨树，他们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
“唐哥，每年清明你给我打个电话，我们各自在千里之外同时给他们烧炷香，好吗？另外，我告诉你，之所以我不结婚，拒绝了好些人的求爱，那是我要信守诺言，因为我曾说过要等你回来。今天你终于回来了，见到你，我的心愿了结了，有古大姐照顾你，我就放心了。”说完这一席话，她控制不住情绪呜呜地哭出了声。
唐卫这铁打的汉子，同样禁不住眼眶湿润，点上一支烟走向阳台，遥望那万里晴空，他的思绪又回到当年的军营，当年团长和南南送行的悲壮，当年黑屁眼微微颤抖的嘴唇，像电影一幕又一幕在他眼前掠过……
南南也走向阳台，站在唐卫身边，两人又述说着别后的人生经历和处境。
最后唐卫说：“南南，你还没有正面回答，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不结婚”。
“唐哥，你不懂女人。女人是情感型的动物。在婚姻爱情问题上，女人对男人的第一感觉甚为重要。不要以为女人天生就是苦行僧的命。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有了良好的第一感觉，她就会投入，就会付出，哪怕以身相许，哪怕名声扫地也在所不惜。反之，如果女人对那个男人没有感觉，无论那男人位高权重、腰缠万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女人也不为所动。小芳姐当年那么美丽，清纯可爱，楚楚动人，不可能没有追求者。当年的我，追求的男人不下一个加强排，可我为什么苦等你，就是因为第一感觉早已定位在了你那里，其他男人最多可以成为异性好友，但我不愿与其结伴终身。感觉，是女人择偶的第一要素。当然也有例外，不过，例外者大多动机不纯，或者仅仅是为了生存……”南南终于道出了几十年不结婚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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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9/5/29 13:53: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