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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知青小说《木棉花儿开》

帅哥哟,离线,有人找我吗?
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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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设兵团都不存在了,啥子军队不军队,不要怕……”唐卫还想往下说,突然胶林里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他们两人都朝响声处望去,心中纳闷:快午夜时分了,是哪儿来的拖拉机呢?

      唐卫对指导员说:“你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再找时间扯扯这个事,我先下去看看。”

      唐卫刚下完坡,拖拉机已停在生产队的简易蓝球场上,分场政治部胡主任带着武装分队七八个全副武装的民兵直奔飘着肉香的食堂而去。

      原来是有个别居心不良的人趁唐卫人在食堂就跑到队部办公室打电话告了密,胡主任亲自带人来抓所谓的偷马贼。几个民兵冲进食堂,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将几个知青五花大绑起来。这些民兵当年建设兵团时是值勤连战士,他们的任务之一就是抓人,捆绑人的手法十分熟练,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将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捆个结实。

      唐卫急了,人未到近前就怒气冲天扯开嗓门大声吼道:“住手,抓我的人也不打个招呼,有几根烧火棍(指步枪)了不起嗦。”那些民兵们都知道唐卫的厉害,纷纷退到胡主任身后。胡主任神气十足地说:“唐队长,既然是你的人,你的人偷了村子的马,你说该不该抓?”  唐卫本来就看不惯这个胡主任,也没好气地说:“莫血口喷人,哪个偷马,你指出来,要说不明白,我跟你没完。”边说边上前解那几个知青身上的绳子。

      “反了你哈唐队长,你不要以为有场长撑腰,就敢包庇小偷。”胡主任平时找不到机会训斥唐卫,今天终于有了口实,他壮起胆子对唐卫说。

      “把包庇犯也给我一起捆起来送到总场武装排去,我不相信抓小偷也会犯政治错误。”胡主任自以为有人证物证在手,便大声命令民兵们。

      闻声赶来的知青将胡主任一行人包围了起来。胡主任见难以脱身,没有多少智慧的大头居然一下生了一点小聪明,借口说:“我去队部给场长打电话。”说完挤出人群跑到队部,可他并未向场长打电话,而是向总场武装民兵排打电话,谎称沟谷分场五队知青闹事。30分钟后,总场武装排的民兵乘一辆解放卡车到了五队。

      唐卫知道如果他们真要抓人,不定今晚就难收场了,如果让这些愤怒的知青夺枪在手,后果难以设想。知青们早对胡主任和这些武装民兵怀恨在心,只是没找到机会收拾他们,今天有队长的支持,加之事实与胡主任说的罪名大相径庭,正怒火中烧,一旦激动起来,难说胡主任等人小命难保。唐卫想到这可能发生的血腥惨剧,便决定自己随他们去一趟总场说明情况。一旦主意拿定就大声说:“我跟你们去总场,这事跟他们没关系,要追究责任就追究我。我是队长。”

       “老唐,你不能去,那里比白公馆还要白公馆。”那个带头挖死马肉的川东知青大喊。 
      “队长,队长,你不能去啊!”几个女知青急得哭着喊。

      “让开,姓胡的,你狗日的敢动唐卫一根毫毛,老子今天不把你鸡巴扯下来泡酒,老子就他妈不是人养的。”另一个北京知青两眼血红,脖子上青筋暴露,手里拖着一把长砍刀从宿舍出来挤进人群,用字正腔圆的纯正北京腔对着胡主任大吼。

      这北京知青祖籍山东,虽说自小在北京长大,可他血管里流淌着山东汉子的血,大有山东水泊梁山绿林好汉的气势。

      几个站在胡主任身后的上海知青外表看斯斯文文,叽哩咕噜地用上海话商议着什么。江浙的地方语言莫说胡主任听来如坠云里雾里,就是这些天天与上海知青相处的城市知青也很难完全听懂。

      意想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几个上海知青突然扑向胡主任,其中两个人紧紧地抓住胡主任的左右手,另一个知青伸出右手勾住胡主任的脖子,左手抓住他的头发,还有一个蹲下身双手抱住胡主任的右脚从后面倒提起来。

      在众人都还没有搞明白的当口,十多个川东男知青两人一组、两人一组地抱住几个持枪的民兵,转眼间就夺枪在手。这些川东知青虽说从未受过军事训练,可对五三式步枪的使用并不陌生,因为他们在过去的反映朝鲜战争的电影里见过志愿军战士是如何拉枪栓,如何推子弹上膛的,加之川东市在“文化大革命”时又是武斗的重灾区,他们或许儿时也玩过造反派手中的枪。武斗时造反派手中的枪五花八门,有汉阳造的老套筒,有中正式步枪,有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有“五三”式仿苏式步骑枪,有美国人的卡宾枪,有最新式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还有单、双筒猪枪,有的知青读初中时还自己造过小火药手枪。所以,这些单兵轻武器对他们来说,三下两下就可以运用自如了。

      啪的一声枪响,大家都向响声处望去。原来一个川东知青在胡主任他们来抓人的时候悄悄溜回了宿舍,把私自造的两支火药手枪灌上火药和铁砂。他提着两把火药枪刚走到球场中间,看到有知青战友已夺枪在手,便不顾后果地对着夜空就是一枪。他事后说,之所以开枪,是看到战友们已抱了几支枪在手,他想壮壮知青战友的胆,同时,也想吓唬吓唬那些貌似威风的武装民兵。但他就没想想,如果知青中哪个冒失鬼听见枪响,会不会血往上涌真对着胡主任等人开枪。   胡主任早吓破胆了,一个细心的女知青推推旁边的战友,又用手指着胡主任的裤裆。只见那胡主任蓝色的裤裆一片潮湿,似乎还有液体在往下流淌。

      那些武装民兵大多是当地老工人的子弟,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在慌忙中全都各自跑向一些老工人的房间。连队的老工人和他们的父辈当年都是内地一个县的乡亲,自然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老乡的份上也要救他们一把。这个道理对这些老工人子弟来说,几乎人人心知肚明。

      唐卫没想到,这些知青战友们果真要动真格了。他一个箭步跨上灶台大喊一声:“都把枪放下,谁也不能动手。”那些知青们仿佛看见唐卫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射出两道寒光,一下子全都愣住了,本来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就像僵住了一样,全都傻傻地看着他。

      “你们几个把枪还给他们。”唐卫用手指着手中拿枪的知青说。   全场一片寂静,那些总场武装排的民兵,还有众多知青,相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都不知所以……

      片刻之后,那几个抱枪在手的知青把枪口对着黑沉沉的夜空,扣动扳机把五发子弹全都射了出去,枪声在寂静的山沟中如炸雷轰响……

      唐卫知道,这些知青战友们在发泄心中的怒火,这怒火积压在胸中几年了,如果此时再去阻止他们,难说就会有人失去理智,难说就会有人把刺刀插进胡主任胸膛,难说又会有人冲上前去抢其他没来得及逃走的武装民兵手中的枪,真要发生那种局面,他唐卫也无能为力了。

      唐卫见知青战友们已把枪中的子弹打完,便用平日和战友们开玩笑的口气说:“你几个龟儿子,这回枪瘾过足了哈。”然后摸出大半包烟一人扔去一支又说:“枪瘾也过了,把枪还给他们算了。”

      唐卫跳下灶台向胡主任走去,递了几支烟给那几个上海知青说:“你们也放了胡主任,他终归是领导,莫伤害他,他还有老婆孩子啊。”

      那几个上海知青不抽烟,其中一人对唐卫说:“老唐,你知道我们不抽烟,你还是留着吧。”

      唐卫自己含一支在嘴上后,又拿一支轻轻地递给胡主任说:“胡主任,烟不好,来,抽一支消消气,压压惊。”

      胡主任刚被知青放下的双手还有些酸痛,正左右摇摆想放松放松,也没听见唐卫说什么,只看见唐卫递支烟过来,他正想伸手去接,突然一个川东女知青冲上来一把抢过去,捏在手上搓成碎沫砸向胡主任。唐卫也没想到自己身后这位女知青会有这一招,他看着她也不知说啥好。

      围着的知青们一看女同胞的举动,不知谁喊了一声:“好,打死那小赤佬(上海的骂人脏话)。”这一喊,就像战场上战士听见冲锋号响,人群哗的一下就围上来了。唐卫急忙冲上前挡在胡主任身前大声地说:“战友们,大家冷静一下,千万不要冲动,大家听我说,本来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相信胡主任可能是不了解情况,他作为分场的政治部主任,维护民族关系是他的责任,要真是发生民族纠纷,他脱不了爪爪(川东土话,意为‘手’)不说,古场长也脱不了干系。这样吧,我跟他们去总场,当面向总场领导汇报真实情况,我想,如果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有组织出面,总要好解决些,再说,大家劳累了一天,也该回去睡了,明天还要出工呢。”唐卫看大家稍有平静就又抽出一支烟接上,猛地抽了几口又说:“大家把马肉分了吃吧,莫忘记给我留一碗哈……”

      唐卫低声对胡主任说,“你带分场民兵们先回去吧,我跟总场的民兵们一起走。”

      胡主任本已吓得蜡黄的脸又恢复了原样,但他依然还是面无表情地说:“这么多人围着,我出不去呀!”

      “大家让一让,让条路给胡主任,好不好,我唐卫求大家了。”唐卫双手拱拳对众知青们说。

      由于有唐卫的劝解,胡主任一行没再受刁难到了球场。那拖拉机手摇了半天,拖拉机冒了几下青烟,突突响了几下又停了下来。唐卫走过去看看后说:“怕是没油啰?!”拖拉机手说:“今天中午才加的油,不可能没油。”听了机手的话,唐卫顿时明白了,肯定是哪位知青趁乱把油放了。于是他转身大声喊:“你们哪个放了油,把油给我端到队部去。”

      大约10来分钟后,唐卫叫身边的一个北京知青去队部把油端来……

      唐卫目送手扶拖拉机走后,大步向总场的汽车走去。

      唐卫自己主动爬上解放大卡,五队全部知青和部分老职工担心地望着他们的队长站在卡车上随着轰隆的马达声消失在夜幕中。指导员老肖向就近的职工借了一辆自行车摸着黑向分场场部急驶而去。

香喷喷的马肉还在大锅中散发着热气,那带头的知青从灶炕里抓出一根尚在冒着火焰的柴棍扔进锅里大骂:“吃个牙儿。”说完抱头一屁股坐在全是血水和稀泥的水泥地板上……

      唐卫傲气凌然地站在车厢边上,这些民兵听说过唐卫的名字,知道他一身好拳脚,因此,谁也不敢靠他太近,但又怕他纵身从车上跳下,回去难以交差,其中一个胆大的对唐卫说:“唐队长,我们把你手捆一下,行吗?你要是跳车跑了,我们回去交不了差。”

      “放心,我不会跑,我又没有犯罪,为啥子要跑嘛!实在不放心,那就捆嘛。”唐卫毫无惧色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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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民兵用绳子将唐卫五花大绑起来,由于捆得太紧,唐卫开始发怒:“捆轻点不行嗦?”无论他怎么说,那几个民兵依然无动于衷。这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气得唐卫怒目圆睁,事已至此,就是武林高手,雄狮猛虎被捆住了手脚也只有怒吼狂叫。

      车到武装排已是凌晨两点多了,他们将唐卫关进一间平房里。这里原来就是建设兵团时私建的牢房,凡进了这个地方,少不了要受一场皮肉之苦。没床没被,只有一堆杂乱且散发着臭气的野茅草。景川这个地方的夏天,到了晚上也是凉风习习,加之蚊虫叮咬,要想睡个安稳觉就只能是白日做梦了。

      唐卫透过窗户望着穿过橡胶树叶缝隙飘洒进屋的月光,想起故乡的妈妈,想起不知情的战友,想起古场长,想起自己暗恋着的小芳,心中感慨万千。虽然绳子已解开,但毕竟捆了几十分钟,至今还有些酸痛麻木。他想喝口水,可夜半三更,有谁会理睬他呢?他想抽支烟,可烟和火柴早已被那些民兵收了干净。他想,到了明天,古场长肯定会来接他回去,回去当然还当他的队长,但就这么在农场荒废青春年华吗?他不甘心就在橡胶林地度过漫漫人生,他不想就这么在不军不农的队伍里打发青春时光。他太想加入解放军的队伍,如果不能实现,干脆就跑到邻国加入人民军,那里也有战场,在战场上实现他的理想,做个男人也才风光。他想啊想,任由想象的翅膀在这黑漆漆的小屋里飞翔,直到雄鸡唱响,他还是没能合上双眼,牢里终难入梦乡……

      天刚亮,牢门打开,古场长和总场杨场长已经站在院中间,还有肖指导员和那个胡主任及总场保卫科长,武装排长也站在他们身后。胡主任的双腿明显地打着颤,不时斜眼瞟一瞟双手叉腰的古场长。

古场长一脸的严肃,一板一拍地问:“唐卫,你实事求是地将原委原原本本讲出来,要是编了假话,我饶不了你。”

      唐卫一五一十将全部经过简洁明了地叙述一遍后,胡主任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古场长的牛脾气上来,天王老子他都不买账,莫说自己那个小舅子才是一个小小的县革委副主任,更不在古场长眼中。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处罚。   古场长转身对胡主任厉声训斥:“听见了吗,唐卫讲的和我们昨晚在五队职工中了解的实情没啥两样。这么大的事,抓我的一个队长,居然不向我通报,若不是老肖连夜向我汇报,不定唐卫还要蒙受多少苦和冤,你倒还心安理得地回去抱着老婆睡觉,你自己说,怎么处罚不为过?”

      古场长双眼狠狠地瞪着胡主任,似乎怒气未消,点上一支烟后又说:“你这个人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昨晚要不是唐卫护着你,你还能活着,那些老工人子弟还有命吗?可是,你回到场部也不来及时向我报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个道理都不懂,我看你呀,白当了这些年的政治部主任。

      “场长,这都是我粗心大意,犯了官僚主义,我向唐队长道歉。”胡主任说完急步上前想拉唐卫的手以表歉意。不待他走到唐卫身边,古场长威严地又说:“你今晚就住这破屋,想好了自己的问题写个深刻检讨给我。”片刻之后,古场长又补充道:“关于你的问题,回头场部开党委会研究。另外,你的检查还要交一份给文书记,是否给你行政处分,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他一个人太孤单,保卫科长你也在这里住一晚吧。”杨场长在古场长话音刚落便板着面孔,对他的保卫科长下令说。这口气中已听不出有半点退路。保卫科长极度委屈地辩解说:   “场长,我又没有错,不能搞株连九族啊。”

      “闭嘴,你还委屈呀?当年建设兵团的时候,你们在这里关了多少无辜的同志,尤其是知青,我给你们估算了一下,在这里关的人中知青占95%以上,你们关押了人居然记录都没有一个,当年日伪抓了抗日志士都还有个历史档案,你们当初连日伪汉奸都不如。兵团解散后,我第一次开中干会,其中专门讲了一条,就是撤了全农场所有当年私建的牢房,沟谷分场第一个撤,难道你不知道,可至今你还抗命保留着,那好吧,你就是这个私牢的最后一个,你也尝尝其中的滋味。”杨场长越说火气越大,训得保卫科长差点跪下。

      胡主任在边上听着杨场长的训话,伸出的手悬在空中不知收回,两条腿颤抖得比刚才更加剧烈。他知道,在“文化大革命”中,公、检、法、司早砸烂了,要想抓谁,根本不用证据,只要上头一句话,就可以抓你一大串,关你个十天半月是轻的。虽然“四人帮”已打倒了,可国家百废待兴,拨乱反正还有个过程,今天关了自己也是白关,谁叫自己撞在枪口上。自己由于文化不高,平时少看书看报,看不清历史前进的方向,昨晚多喝了几口酒,听了五队一个平时就对唐卫有意见的人的虚假汇报,乘着酒兴,凭着以往的惯性思维,带人到五队抓人,这下祸惹大了。他悔呀悔,悔不该喝那么多甘蔗酒,悔不该一时冲动搞先斩后奏,悔不该给总场武装排打电话,可无论怎么悔,祸已闯下,完了!完了!!都完了!!!今晚不在此过夜恐怕乌纱帽难保,再找小舅子,他恐怕也是泥菩萨过河了。先吞下这口苦酒吧。他虽然不识几个字,但他平时里还是听知青说:留住大山在,不怕没烧的。本来原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他没记住,只记住了大概意思。

      俗语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二天一早,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唐卫被抓的消息就在全分场传遍了。余明、三娃子听说后,火冒八丈高,冲动下采取了过火措施,带着一帮知青冲到胡主任家,没找到胡主任本人,竟劫持了他的老婆和正上小学六年级的大儿子,然后将武装分队的驻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只有一个要求:放了唐卫。

      这个消息的传递,不是别人,正是古芳,昨晚肖指导员来向已上床睡觉的爸爸汇报时,她全都听得明白,爸爸急慌慌地前脚走了,她随后也叫起大弟弟古伟,分头骑自行车到各生产队唐卫的同学战友那里传送信息。

      古芳一夜未眠,由于骑车跑了十多里路,已累得精疲力竭,待她回到家,头发蓬乱如一丛没洗的草窝,妈妈见她这般模样,已吓出一身冷汗:“小芳,你昨晚和弟弟干啥去了,搞成这么样子,没啥事吧?”

      “没事,妈妈。”小芳为了不吓着妈妈,故作轻松地回答。

古芳坐在门口望着公路正出神,没想到只见大群大群的知青从眼前闪过涌向场部,此刻她才冷静下来细细梳理杂乱无章的头绪。她在捉摸:一大清早,这么多知青涌到场部干啥?没听说今天上午开什么大会呀。肯定他们是冲唐卫这件事来的,这下闯大祸了。她不再细想,蓬乱着头发急慌慌向场部大院跑去,一打听,果然是因为唐卫的事,看来,不尽快平息知青的怒火,不定要出大事。她在人群中找到余明:“余哥,赶快劝劝大家吧。为了唐卫的事,我爸昨晚就到五队去了,或许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劝住大家不要冲动,可能他们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另外,我打个电话问我同学,我同学的爸爸是总场场长,或许她可能知道些情况,好吗?”小芳近似乞求余明。

      “你说得倒是轻松,炭火没落到你脚背上,你当然不晓得烫喔。”余明没好气地大声对小芳叫着。

      余明此时当然不知道古芳在暗暗恋着唐卫,如果他知道底细,肯定不是现在这种口气和小芳说话,而且,他也不知道传递这个消息的恰恰就是面前的古芳。他知道此事,还是天快亮时,两个五队的上海知青来找他说的。他们知道唐卫和余明是兄弟,是同学,便和十几个北京、上海、川东的知青商量分头通知唐卫的好友。他们知道,余明主意多,想请他尽快定夺,若时间晚了,担心唐卫吃皮肉之苦,因为他们两人都曾在总场武装排的牢房里呆过,他们更清楚那里是人间地狱,越是骨头硬的人,受罪就越多。他们有个在另一个分场的同学,就曾经在那里被打得皮开肉绽,放回去后身上的血疤块刮下来收了满满一烟壳。唐卫是他们的队长,相处这么多年,对唐卫的性格清清楚楚,知道他是一个越打越不屈服的硬汉,或许比他们的同学更惨。

一帮愣头青,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去找古场长。古场长待知青如子女,他们其实早有所闻,可见着古场长,又吓得大气不出,因为,古场长不善言笑,大多时间是板着面孔。这些20岁上下的知青,在古场长面前,就像儿时在家面对家教甚严的父亲。

      不待小芳去打电话,总场的一辆北京吉普车载着古场长、唐卫、肖指导员开到分场大榕树停下,古场长下车就近问了一下情况,顿时脸色铁青,转身对肖指导员说:“你去把几个副场长和副书记给我找到办公室来,书记还住在卫生所打吊针,就不要找他了。”   
      古场长急,唐卫更急,他知道知青战友们的脾气,他们在这里无家无室,无牵无挂,真有个别人冲动起来,结局将难以收拾。他拨开众人冲到人群中心。

      余明正在大声地鼓动:“知青战友们,农场这个地方没菜没油没肉,饿慌了捡个死马肉,啷个就变成小偷了?就是偷,也是他们逼出来的。红军在井冈山还有红米饭南瓜汤,毛主席在延安还提倡自力更生,丰衣足食,而我们呢,顿顿盐巴汤,那么多荒地,宁可让它长满飞机草,也不让我们知青自己发扬南泥湾精神。我们自己种来自己吃,不偷不抢犯哪个国家的王法了?”余明是越说越激动,慷慨激昂,极有煽动性,要不是唐卫及时赶到,不定他在当时还会说些什么出格的话来。

      知青就像一堆洒满汽油的干柴,只要稍有火种,极有可能燃起不灭的怒火,不用几天,就会变成燎原烈火,全农垦有10万知青,一旦有人竖起大旗,那就是一支如雄狮般的队伍,难说又要发生“文化大革命”初期的血火打斗,战斗的双方无疑是这些知青和个别地方干部,  打斗中难免伤及无辜,他唐卫认为自己有责任避免可能的惨烈后果。

      唐卫上前一把抓住余明的衣领。余明转身过来见是唐卫在身后,即兴演讲和鼓动的嘴巴一下僵住了。

      “三娃子他们呢?”唐卫平静地问。

      “他带着人包围了武装分队,我立马叫人去把他叫来。你没事吧?”

      “有事我还能站在这里嗦?”

      “没事就好。”

      “快点叫三娃子他们回去出工,莫惹古场长生气。”

      “都到场部来,我有话说。”古场长不知何时也站在了身后。

古场长站在余明刚才站的凳子上面对数百名知青说:“同志们,昨晚五队的事情过去了,在这里,我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是我这个场长没当好,让你们忍饥挨饿。听说五队知青去土堆里捡了一匹死马肉吃,我的心在滴血呀。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你们的父母知道了你们如此的艰辛,那个心里的痛,恐怕只有做过父母的人才能体会。同志们,刚才路上唐卫给我建议说,应该发扬南泥湾精神,自力更生就能有吃有穿,从今天开始,你们可以放开手脚自己养点猪、种点菜,有条件的也可以自己挖个鱼塘,但有一条,千万别误了生产。本来这件事想开个党委会研究一下,我想了又想,如果哪一天上级追究下来,就不要连累别的同志了,我一个人去承担责任。好了,大家都回去上工吧,如果你们队领导问起,就说我说了今天上午不算缺勤误工。”   知青们一片掌声,有几个女知青禁不住热泪盈眶。自到兵团,到改为农场,这么多年了还没听到一个领导如此的知冷知热地发自内心的讲话,他们听厌了那没完没了的政治报告。不知哪个知青突然大喊一声:“场长万岁!”顿时全场叽叽喳喳声响,有人带头又鼓起了掌……  古场长跳下凳子走到唐卫和余明身边悄悄说:“你们两个叫上那个张建中,中午到我家吃饭,如果现在没去处,就先到我家坐坐等我,我处理完公务就回来。这是我家的钥匙,你们自己去开门。记住,千万别走了,尤其唐卫,我知道你挂念着队里的生产,不要紧,我都和肖指导员交代过了。”边说边将钥匙塞进唐卫手中,头也不回向办公室走去。

      唐卫擅作主张要叫上四妹,三娃子说:“场长没说叫四妹,怕不好吧。”话刚说完,古芳悄无声息地窜到他们身后说:“有什么不好,我请四妹姐不行吗?”

      唐卫看见小芳,想想那天晚上自己丢人的举动,以及自己记着内心秘密的日记已被小芳看过,心里十分的不自然。他想逃避开小芳的目光,撒个谎说:“我去买包烟。”头也不回匆匆向小卖部走去。实际上他并没有买烟,而是回了生产队,到了队部给古场长打了个电话,谎称指导员有急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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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总场给了沟谷分场一个名额,分场分配给了十队。当时古场长出差在外,当他回来时,十队的推荐名单已报到了总场。

      古场长知道后,什么也没说。回来的当晚就到县城找到武装部征兵办公室的万主任说:“小万,你想法再给个征兵名额给我们分场,点名就要唐卫。这唐卫20岁上下,只是年岁稍大了点,不过那可是个当兵的好苗子,要是办不到,我跟你没完。”

      “老首长,没问题,你跟我去办公室,现在就拿一份新兵报名表和体检表、政审表给你,入伍通知书也一同拿去,报名表和政审表盖章后直接送到征兵办。哦!补充一句,体检表还是要县医院或你们总场医院盖章。不过没关系,填好名字后交给我,我去想办法。”

       万主任是古场长当年的兵(开后门当兵这点小事在当年犹如小菜一碟)。既然老首长亲自上门开口,这点人情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古场长回到家已是夜里十点了。他叫来女儿小芳说:“你给五队唐卫打个电话,叫他马上到我们家来一趟,说我有重要事找他。另外看小卖部关门没有,如没关,就给我买一瓶竹叶青回来,再叫你妈炒几个鸡蛋。”

      “爸,你又要喝酒了?”小芳有点不情愿地说。

      “爸爸今天高兴,想和唐卫喝几盅。”

      小芳听说爸爸高兴,又是和唐卫喝酒,她是巴之不得,因为她有一周没见到唐卫了。唐卫他们这些天正在山上学大寨忙得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来与小芳相约呢。

      小芳与唐卫暗恋的事,早在知青中传开了,只是古场长和她的家人不知道。

      小芳和唐卫的暗恋,在知青中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因为谁也没有见过他俩花前月下,只是因为小芳三天两头地往五队跑,知青们便瞎猜乱想个正着。

      小芳打完电话,提着一瓶酒回来,把酒往桌上一放,撒娇地坐在爸爸面前问:“爸,什么重要的事,不能放在明天说吗?唐卫他们这些天掀起学大寨高潮,吃住都在山上,今天才下山,你不能让人家好好休息休息?”

      “喔,你倒很会关心唐卫嘛,唐卫的行踪你怎么那么清楚?”古场长乐呵呵地逗女儿说。
      “爸,你觉得唐卫这人怎么样?”小芳涨红着脸儿,好半天才怯生生地问老爸。

      “不错,是个好小子。”古场长没留心小芳的脸色,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

      “阿姨,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嗦?”唐卫看见小芳妈正在厨房里忙着,一股炒鸡蛋香味飘进他的鼻孔,他礼貌地问道。

听见唐卫的声音,小芳立即冲出门去,古场长也站了起来迎到门前。  “古场长,你出差回来了,身体还好吗?”唐卫尊敬地问候着。  “唐卫,快进来,我给你看样东西,看完后陪老头子喝点酒。”古场长像见到久别的亲儿子一样把唐卫上下仔细看了看,边说边递了一支中华香烟给他。

      古场长打开手提包,将征兵报名表、入伍通知书等一古脑递给了唐卫。

      唐卫看完后,很少流泪的他眼眶完全湿润了,双膝跪地向古场长深深地磕了个头,哽咽着说:“古伯伯,我从小失去了父亲,不知道父爱是啥滋味,今天,我就认你为爸爸,行吗?”

      “唐卫,男人的腿是不能轻易下跪的,只能跪父母。好,你既然跪了,那我就是你爸爸。”古场长对唐卫说完这话,抬头望望女儿又说:“小芳,你认这个哥哥吗?”

      “爸,女儿实话告诉您吧,我爱唐哥,我早就把他当我的哥哥了。”小芳羞答答地说,话一说完双手捧脸向门外急步走去。

      小芳滴着快乐的泪花到厨房,亲自炒了一盘花生米端了进来。小芳的妈妈跟在后面,没好气地说:“老头子,刚回来就惹得小芳哭,你可是从来不训她的呀!”

      “老婆子,你又有个儿子了,唐卫,叫妈妈。”古场长今天真是高兴,他的老脸早已笑成了一朵花。人一高兴,往日的威严便荡然无存。小芳妈妈多年未见老头子如此高兴了,当她听完小芳简述她和唐卫的恋情后,老泪顺着已布皱纹的脸颊无声地淌下……

      唐卫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妈妈”,叫完就要下跪,小芳妈妈急忙劝道,“傻孩子,别跪!别跪!”

      古场长满意地喝了一口酒说:“让他跪!儿子向妈妈下跪天经地义。”

      “小芳,你怎么直到今天才说,是怕爸妈不同意?”古场长和蔼慈祥地责问女儿。

     “我知道你们会同意的,其实自从爸爸第一次带唐卫来家里喝酒那天,我就看出你很喜欢他,你是很少夸人的,可常不自觉地把他挂在嘴边,之所以不告诉你们,我是怕爸爸工作不方便。唐哥早就说该把他的身世告诉你们,是我阻止了他,是吧,唐哥?”小芳边解释边问唐卫。
   唐卫喝了一小口酒说:“爸、妈,小芳说的是真话。我的身世你们是不知道,小芳其实也不清楚,今天当小芳的面,我一五一十告诉二老吧。

      我在今天之前,实际是个孤儿。爸爸是煤矿工人,因井下瓦斯爆炸,去世了。死后连尸体都没找到,可能是埋在矿井下了。一同受难的还有十三队余明的爸爸。那时我才三岁。爸爸的去世,妈妈承受不了打击,不久也伤心过度,一病不起,随爸爸去了。奶奶带着我和小妹过日子。

      爸爸死后发的抚恤金很快用完了。奶奶没有工作,我就和小妹跟奶奶去铁路上拾煤渣,卖了换点生活费。有一天,我们正拾煤渣,一辆火车过来,奶奶人老耳聋没听见,小妹大喊着跑上铁路去拉奶奶,可她才四岁呀,哪里拉得动奶奶。我当时正在路边拉大便,没有注意到奶奶和小妹,等火车驶过,我才发现奶奶和小妹都去了。

      从此后,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了亲人,是左邻右舍的大伯大妈把我养大。我常常是东家吃一顿,又被西家带回去吃一顿。每到晚上我一个人住在灯光昏暗的家里,心中特别的害怕,特别是打雷下雨天,余明的妈妈就把我叫到他们家去。再大一点,凡遇打雷下雨,余明就跟我住在一起,时间长了,我就跟余明一样叫他妈妈为妈妈了。支边后,余明妈妈每次给余明寄点衣服什么的来,都有我一份。我每次回去探亲,都是去探望余明的妈妈,因为那是抚育我成人的妈妈呀。”   唐卫边说边流泪,任由泪水横流,却想不起顺手用衣袖擦一擦,小芳也有些眼眶湿润,她从裤包里拿出一块绣着梅花图案的白色小手绢替唐卫擦去泪花……

      唐卫又去端酒杯,小芳按住他的手说:“不要喝了,喝多了尽说些让人伤心落泪的事。”
      “让他说,让他倒完苦水,闷在心里会伤人的。小芳,你没有这些遭遇和经历,是难以体会的,不过,听听也好。”古场长这次没有附和小芳,他站在了唐卫一方。或许他自己有过同样苦难的经历,或许刚认下这个儿子,他想知道这个儿子更多的过去,或许……

      “他说了半天,根本没说他自己爸爸妈妈的事情,我和他相处这些日子,多次询问他爸妈及家里的情况,他总是找话题岔开了。”小芳似有委屈地撅着小嘴说。

      “小芳,你想想,他的父母去世时,他尚年幼,亲生父母在他的记忆中只能是模糊的,而现在的妈妈养育了他十多年,在他的记忆中,当然最为深远而厚重,由此也不难看出,唐卫是一个极重情义的男人。在这个世上,这样的男人越来越少了。”小芳妈妈不失时机地又开始教导女儿了。

      小芳妈妈是场部子弟学校的教导主任,平时不太说话,一旦说话,总是点到关键处,她批评人总是一语击中要害,学校的老师都由衷地敬佩她。

      在这个家中,小芳最不惧怕的是当场长的爸爸,孩童时每当做了错事,爸爸训斥她时,便扑进爸爸怀中一撒娇,爸爸脸上的怒气立马烟消云散。但妈妈就不吃她这一套。妈妈的管教十分的严格,每当做了错事,必定要被关在屋里写检查,严重时还得饿一顿。由于有知书达理又颇有些学问的妈妈的管教,她在初中时,成绩从来都是年级第一名,如果高考制度还存在,她高中毕业后考上名牌大学是不成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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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卫,妈妈现在身体好吗?”古场长关心地问。

      唐卫又站起来转身向家乡的方向跪下哭着说:“妈妈贫病交加,去年因癌症去世了,当我和余明赶回去时,妈妈已经入土了。”此时唐卫已泣不成声,小芳和妈妈也在一旁陪着抽泣。

      古场长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外,烟头在黑沉沉的夜中不断地闪烁。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但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当年不少的战友在他的眼前倒下没有再站起来,有的甚至在他的怀中一句话没留下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他的泪水早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流干了。每当有战友阵亡或老友过世,他总是一句话不说,一个人走到边上不停地抽烟。满脸那深深的皱纹,刻写着他多少的岁月沧桑……

      屋子里唐卫已经起身站着,用衣袖擦干眼泪劝告着小芳妈妈和小芳。

      小芳止住了哭对妈妈说:“妈,别哭了,我们还是叫唐卫唱首歌吧。”小芳想转移唐卫的思绪。

      “妈,你真别哭了,我给你们唱首歌,让你们高兴高兴。”唐卫也随着小芳的思路随口而出。其实唐卫除了几首知青歌曲,其他什么歌都唱不全,他不是记忆不好,主要是他对其他歌曲不感兴趣,就是当时最流行的《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大海航行靠舵手》,他也只会跟着别人哼哼几句,要是没人领着唱,他一半的歌词也记不住。   小芳以为唐卫真的要唱歌,很是高兴,坐到妈妈身边望着唐卫。   唐卫此时急得抓耳挠腮,他真不知道唱什么。

      小芳妈妈也擦干眼泪和小芳一样静静地看着唐卫。看着唐卫的尴尬相,小芳妈妈知道,这唐卫肯定不会唱歌,便笑了笑说:“不会唱就算了,小芳,你也别难为他了。”小芳妈妈说完后拍了拍小芳的肩膀。

      “不嘛,他刚才还说唱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芳开始有些不依不饶。

      “好,我唱,我唱。”唐卫最受不了的就是激将,他怕小芳以后见面又有讥讽他的口实“不是君子”。可唱什么呢?唐卫求救似地看着小芳妈妈。

      小芳妈妈知道女儿的脾气,唐卫既然答应了唱首歌,要是唐卫不唱,小芳肯定会纠缠不休,于是便打圆场地说:“唐卫,我记得元旦的时候,在我们学校当老师的几个女知青唱了一首歌,好像第一句叫什么……什么新历年,我没问她们歌名,只是觉得很深情,很好听,当时我听得泪都流出来了,你会唱吗?”

      “喔,我会唱,那首歌名叫《元旦节》,是知青们自己编的。”唐卫说完后便轻声地唱开了:

元旦节

新历年

妈妈来到我身边

轻轻抚摸着孩儿的稚脸

眼泪就挂在胸前

苦难何日休

几时回家园

团圆的日子

美好的将来

就一定要实现


      唐卫清唱完第一段后就不再往下唱,他看了看小芳,有点不知所以地转过身去左右顾盼。 “还有一段,为啥不往下唱?”小芳妈妈正听得出神,完全没去想唐卫为啥不继续唱下去。

      “下面一段……下面一段……下面一段……”唐卫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就有些欲言又止。 “我来接着唱,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小芳被歌词所感染,她曾听四妹她们唱过若干次,已完全记住了全部歌词。


元旦节

新历年

我把那个小妹妹盼

小妹妹离我千山万水

从此就难见面

黑暗就要过去

曙光就在前面

见面的日子

憧憬的未来

就一定会实现

      古场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当他听小芳唱完后叹了口气说:“当年他们还只有十六七岁呀,就离开父母离开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要是不想爸爸妈妈不想家,那才叫鬼话,……不过,现在唱这歌环境不太合适,小心被人戴上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帽子,老太婆,你以后要提醒他们,唐卫,你也要记住,听见了吗?”说完后古场长眼眶有些湿润。

      唐卫没想到古场长这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人,内心深处还是那么温情柔肠。唐卫走上前轻轻扶着古场长进屋坐下:“爸爸,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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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就是硬汉样,
引动姑娘弄心肠,
为了下属生活好,
大胆创新有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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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唐卫参军三个月后,古场长调任总场书记,与他的老战友杨场长搭档。

      小芳依然留在分场当她的话务员。爸爸妈妈将家搬到了县城总场家属大院。分场特别照顾小芳,分了一间十多平方米的小瓦房给她独住。她从此离开母鸡温暖的胳窝,开始了自己照顾自己的日子。刚开始她很是不习惯,时时想念过去在爸妈身边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那远在边防军营的唐哥,实在想得慌,她就去找唐哥的兄弟余明、三娃子,还有四妹姐姐等知青,和他们在一起,她就能找回那远去的开心和欢乐。有余明、三娃子在,有四妹姐姐的呵护,加之她是老场长的女儿,谁也不敢在她面前显出轻浮。全场上下都知道,她是唐卫的恋人,唐卫的兄弟余明和三娃子时时呵护着她。这两人也是不怕死的主儿,谁敢斗胆拿鸡蛋往石头上撞,不过,也有不知情的知青误撞禁区。有一次几位刚从其他分场合并到沟谷分场来的川东知青在场部看电影时,见她长得漂亮,便出言不逊地想逗她玩,恰好被余明和三娃子看见。两个愣头青,一人在路边捡一块石头,脱下外裤将石头塞进裤脚处扎好,像武林中好汉的三节棍一般挥着一阵乱舞,当场打翻三人,另几人没命地跑去,他两人一人一只脚踩着一位躺在地上的知青大声吼:“小杂种,你们是刚合并来的吧,也不先打听打听这个码头哪个是爷爷。回去告诉那几个跑了的龟儿子,星期天上午十点在三队的菜地见。”
   之所以选在三队菜地,还有一段支边刚到农场一个星期后的故事。那天也是一个星期天,四妹到场部寄信后,顺便到分配在场部卫生所的同学处吃饭,正遇唐卫也在。中饭后唐卫骑着借的一辆自行车送四妹回一队,刚到三队菜地旁,土路上四个川东男知青正在嘻嘻哈哈地打闹玩耍。他们是二队的,较唐卫他们早一批支边,所以,相互并不认识。他们见唐卫自行车后坐了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顿生逗乐之心,其中一个胖子对着唐卫喊:“要从此路过,留下小妹儿。”随即引来其他三人的哄笑。

      唐卫没有理睬他们,自顾蹬着自行车前行。

     “嘿,小崽儿,听到没有?”另一个人大声对唐卫喊道。

      唐卫依然不作答。他并非害怕他们,其实他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是不想跟他们纠缠,因为一旦纠缠上,就有可能伤及四妹。

此时四妹心惊肉跳,死死地抱住唐卫的腰。

      由于唐卫没有停车搭理,那胖子几步冲上来将正行驶的自行车猛地一推,唐卫和四妹双双倒在草地边上,那帮人就像旧时的混混,边笑边去拉四妹,一瘦个子色迷迷地说:“小妹儿果然好看。”

      四妹吓得大喊:“唐哥。”

      唐卫将自行车扶正后对四妹说:“你骑车先走,莫管我。”

     “唐哥,我不会骑车。”四妹颤抖着对唐卫说。

      唐卫不再说什么,将上衣一脱扔给四妹,冲上去对着那胖子一个扫堂腿,但却差了半分毫。那帮知青见唐卫要动真格的了,于是每人从菜地边上抽出一根栅栏竹棍,上下飞舞对着唐卫劈来。唐卫伸手抢过一竹棍,像孙悟空一般地一席乱扫,当即将胖子和另一个瘦猴般的男知青打得抱头鼠窜。另两位一看唐卫的架势,知道今天遇上高手了,也拖着竹棍想跑。唐卫不容他俩甩开双腿,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裤腰皮带,右脚向他的屁股踏去,左手一用劲,就将他提到半空,然后重重地甩在菜地边的水沟里。另一位已跑出十来步,唐卫右手将竹棍像飞刀一般扔过去,不偏不歪,刚好打在那人头上。那人踉跄着扑倒在地。唐卫打得正在兴头上,几步冲上去双手拉着那知青的双脚,将整个人提起来原地打转三圈,猛一松手,那知青随着惯性飞出三米开处。

      事后唐卫对三娃子他们讲起这事,得意非凡地说:三队菜地是打架的好地方。一是地势开阔,便于施展拳脚。二是人迹稀少,不会伤及无辜。三是不易被农场领导发现。

      二队那几个知青曾想邀约更多的人找唐卫雪耻。不想墙外有耳,一个北京知青告诉了自己在电工班的同学,那同学又无意中告诉了唐卫。唐卫便在一天下工后主动送上门,空着双手去了二队,寻着那几个人后将外衣脱了,双眼血红,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有当地的老猎手看见后无意中说了句:“这个人像一头野母猪。”于是,唐卫就得一绰号“野母猪”。二队队长闻听后赶到,才阻止了一场血腥的打斗。

      小芳当时脸儿吓得苍白。三娃子和余明去大榕树下穿好裤子回来问她:“他们伤害着你没有?”小芳摇摇头。她在他俩的护卫下挤到场子中间,坐在四妹姐姐的身边,时不时地打着冷噤,四妹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她连说:“我不冷,不冷。”的确她不冷,她是想起刚才的阵势后怕。

      星期天上午,三队菜地旁一片乱石滩上,合并来的十多个知青早已一字排开,每人手里一把长砍刀,正严阵以待。

      三娃子带着七八个弟兄骑着自行车也赶到了。他们没有拿砍刀,只是两个当年跟着唐卫在家乡操过“扁挂”(武功)的知青,一人脖上吊副三节棍,其他的人背着书包。他们扔了自行车,不约而同将上衣脱了,光着黑油油且瘦骨稀稀的上身,每人嘴里叼支香烟,从书包里拿出几支自制的火药手枪,而后又从书包里拿出TNT炸药,火雷管的导火索早已插进炸药里(农场开山修路的炸药管理不严,常有一些散失在知青手中)。三娃子带头以散形阵势走进乱石滩,隔着对方约十来米站住说:“哪个龟儿子领头,站出来说话。”这时对面一个小个子、瘦精精的男知青走出来说:“本兄弟姓朱,人称朱麻子,请问你姓甚名谁,家住川东哪条街哪条巷,死了老子好送你回家。”

     “哥子姓张,外号三娃子,没家没室,死了喂狗。”说完一阵狂笑。“哈……哈……”

      他们学着当年从古典小说连环画中两军对阵的方式一问一答地夸着海口,抖着威风,一副绿林好汉的派头,真有些像今天电影里的黑社会打斗称霸的阵势。

      “那天看电影,我的兄弟伙又没惹你们,只逗个妹崽儿玩玩,凭啥子莫名其妙打我们兄弟伙一顿?”朱麻子不愠不火地问,俨然一副早已胜券在握,对对方不屑一顾的黑社会老大嘴脸。

      “跟你说,那天他们逗着我嫂子了。你知道我大哥是哪个?我大哥是唐卫,现正当兵,兄弟受托照顾嫂子。”三娃子也学着朱麻子平静地装出一副绅士样说。其声不大不小,其样也是不恼不怒。

      “唐卫!哪个唐卫?是不是光着膀子和山民拜把子的那个唐卫?”

      “你龟儿子还长了耳朵,也听说过他?”

      “哥子,兄弟朱麻子得罪了,兄弟给你下跪了。”说完双腿扑通一声跪下,他身后的弟兄们听到是唐卫的兄弟,全都扔了砍刀跪下。唐卫的大名,大凡是沟谷分场的知青都听说过。唐卫是他们心中的偶像,码头称霸的好汉,江湖义气的化身,今天见着唐卫的兄弟,如同见了唐卫本人,岂有不跪之理。

      见他们这样子,三娃子大步上前扶起朱麻子说:“兄弟,唐哥说过,男儿的腿只向父母跪,都起来,都起来!”说完又转身喊道:“菩萨,把烟和酒拿过来。”

      那叫菩萨的小个子知青,跑到路边的单车后架抽出一书包跑来递给三娃子。三娃子一人递了一支青城烟,又用牙齿咬开酒瓶盖,昂脖喝了一口递给朱麻子:“不打不成交,来,喝口酒,这事就算了结了,今天我们都拜为弟兄,你说呢?”

      一眨眼功夫,原本一场血腥的悲惨大戏还没开演,就这样谢幕了。

      一大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完那瓶酒,有人还觉不尽兴,提议再去买点酒,三娃子的一个兄弟说,“钱都没有。”三娃子、朱麻子各自从裤包里翻出几个硬币往地上一扔,不约而同地,所有人都在身上搜出一点钱,加在一起顶多不过五块钱,朱麻子说:“够了,可买几斤甘庶酒外加半条金沙江烟了。”

      “下酒菜都没有,喝光酒嗦?”朱麻子的另一个弟兄似询问又似自言自语说。

      “三娃子,我们不是有炸药吗?我看前面有个鱼塘,去炸点鱼起来烧吃,要不要得?”余明平时与唐卫一样也不太爱多说话,可特机灵,鬼点子多,他冷不丁出个馊主意,得到一致的赞同。

余明又吩咐欲去买酒的知青顺带买点盐巴。

      几声沉闷的响声后,鱼塘里翻起无数白色的鱼肚,知青们脱了衣裤,光着屁股跳进鱼塘,嘉陵江边长大的孩子,都有一身好水性,一支烟的功夫,草地上就是白花花的一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鱼鳞闪着银白的光。

      余明选了几条斤把重的大鱼说,这些带回去给小芳嫂子和四妹她们……

      几近正午时分,火热的太阳当头照,乱石滩除了半人高的飞机草,没有一棵树一丛竹,三娃子、朱麻子他们早已热得通身汗流,便索性脱了衣裤,只穿一条“火窑裤”(短裤),大口地喝酒吃鱼,猜令划拳。在一片无所顾忌的喧嚣声中,余明突然说:“快穿衣裤!”三娃子和朱麻子正在兴头上,根本没听见余明的话,有几个知青在草地上躺的躺,睡的睡,为了蔽阳,他们从鱼塘边拔来芦苇插在地上搭成一个临时的窝棚,洒脱逍遥,好不自在,有人听到余明的轻声叫喊后不知所以,几乎全裸地钻出草棚问:“啥子事?”

      “嫂子来了。”余明随口回应。

       听着嫂子来了,三娃子、朱麻子慌忙吐出正含在口里的鱼头,急慌慌找自己的衣裤,兴许来人看见他们光露露的身子,就站在离他们20来米开外的地方转过身去。

      一阵杂乱的声响后,三娃子、朱麻子他们全穿好了衣服,东一个西一个地站在飞机草背后,余明大声喊道:“小芳、四妹你们过来嘛!”

      两个少女婀娜多姿的身子呈现在众人面前。

      三娃子吐着酒气问四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四妹说:“小芳十点钟骑车来找我说,她好像记得你们上次看电影打架时说今天上午要在三队菜地见,我就知道你们会打群架,到你宿舍找不着你,我们就赶来了。”

      三娃子拉拉身边的朱麻子说:“穿白衬衣的那个就是唐卫的女友。”

      “嫂子,对不住了,上次我的弟兄们有眼无珠,得罪了嫂子。”朱麻子边说边双手拱拳对着小芳。

      “嫂子,多多包涵了。”众人纷纷双手抱拳对小芳说。

      此时的小芳,脸儿早已绯红一片,害羞地说:“哪个是你们嫂子,我又没结婚。”说完连忙用一双小手捂着脸,轻轻靠在四妹身旁。

      自此后,小芳又多了好些对她呵护有加的知青哥哥姐姐,整天乐呵呵,随处都能听见她动人的欢声笑语,一到节假日,这些知青哥哥姐姐们到场部来,总爱到她的宿舍坐坐,喝喝水,乘乘凉,每次都有人送来知青们家中寄来的猪油、固体酱油、糖果等。遇着探亲,总要给她带点大城市才有的时新服装或小礼品。每当此时,小芳更加思念她的唐哥,尤其夜深人静时分,就孤独地在自己的小屋里要么看着唐卫的相片发呆,要么默默地淌着牵挂的泪,要么灯下挥笔疾书,将自己心中的话儿写在薄薄的信笺纸上。在她梦中千回的除了唐卫还是唐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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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小芳想念唐哥时,常常把他留下的书翻看,其中许多章节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捧着唐哥的书,就像依在了唐哥温暖的怀抱,她常常流着泪憧憬着与唐哥恩恩爱爱的幸福美好的未来。她的同学来她这里玩,也想借点书去看看,可她死活不借,以致有同学说她是吝啬鬼。吝啬就吝啬吧,反正她抱定主意不借。她不是吝啬,因为这些书就是她的唐哥,怎么能把唐哥借人呢,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冬去春来,转眼间知青大返城开始了。小芳含着泪将三娃子、余明、四妹姐姐等送到汽车站。汽车已驶出好远好远,她还在不停地挥着手……

      从车窗看到孤单单站在车站门口的小芳,四妹声声痛哭,三娃子、余明等这些争强好胜、天塌下来也不低头的男子汉,也是泪眼汪汪……

      以后的日子里,小芳越发想念她的唐哥,在思念中苦苦地盼着唐哥的来信。已有一个多月了,唐哥没有来信。她心绪凌乱,经常忘东丢西,整天恍恍忽忽。那些日子里,场部的人再也听不到她银铃般的声音,再也见不到她灿烂美丽的笑容,木棉花仿佛凋谢了……

      一天,邮局的小丁拿着一封信逗她:“小芳,远方的大雁飞回来了,今晚你不请客就休想得到这封信。”

      小芳久违的笑容又绽放在那美丽的脸庞上,不要命地冲上去抱着小丁抢那封信,边抢边求着说:“小丁姐,求你啦!”两人在场部院坝里拉扯成一团,办公室赵主任出来问明情况后说:“小丁,你别逗了,把小芳急出病来,我可要处分你哟。”

      小芳拿着信贴在胸口上,少女的心扑腾扑腾乱跳,她似乎有种不祥之感,因为今天的这封信轻飘飘、薄菲菲的。她跑回自己房间,吻着唐哥的这封信迟迟不敢拆开,她不明白唐哥为啥久不来信,好不容易来封信却是如此轻飘。她胡思乱想着:是唐哥变心了吗?因为前个月唐哥来信说他已破格提拔为侦察连代理连长了。当了连长,以后就是营长、团长、师长……升官后变心的男人她见过好多好多。不是吗!当初农场改为生产建设兵团时,不是有好些从正规部队调来的干部,一律升官一级,排级的升为连级,连级的升为营级,其中一些人就把原在乡下的未婚妻给扔了,速战速决地在兵团找了个漂亮的城市女知青结了婚。唐哥该不会在部队驻地另找着女友了吧。

      小芳在惴惴不安中拆开信,抽出薄薄的一页信纸。字迹潦草,只有可数的几行。


      我的小芳,我的木棉花,有一个多月没给你写信了,因我们正在做战前准备,实在抽不出时间。可能很快我们就要奔赴战场了。今天给你写这封信,或许是最后的一封信了,不过,不要过分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话虽这样说,可战场上子弹不长眼,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如果我此去不再回来,每年清明节你就在场部门前的大榕树下为我烧点纸,点支香吧。你那么美丽清纯,另找个男友,不要等我。有什么困难,就去川东找余明、三娃子、四妹,他们会帮你的。

战前事太多,就不多写了,问爸爸、妈妈、弟妹们好。

不要把我即将上战场的事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心。

                                              你的唐哥

      小芳泪如泉涌,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信纸上似乎变成朵朵木棉花。她关着门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没去上班,因为,她没有了精神,她的灵魂早飞到遥远的边关了,现在留下的只是一个躯壳。她怕让人看见红肿的双眼,若有人问起来忍不住又哭泣开来,不能自控。

      赵主任没见小芳上班,问周围的人,都说没见她,值勤的卫兵说昨晚她的宿舍一直没有灯光,食堂的人也说没见她来打早点。赵主任不放心,叫了几个人去敲她的门。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敲了半天没有人应。赵主任急忙打电话给古场长,古场长回答说她昨晚没回去,还问是否小芳出了什么事。赵主任在没搞清楚情况前不敢胡乱猜测,只应付着说没啥事,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赵主任叫人砸碎一块窗玻璃,拉开窗帘一看,小芳红着双眼坐在床边发着呆,喊她没有一点反应。不过,见她人好好地活着,赵主任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小芳,我是赵叔叔,你开门呀!”

      一辆北京吉普风驰电掣般狂奔进了场部院坝,还未停稳,古场长打开门跳了下来,三步并两步地向小芳宿舍走去。“小芳,小芳,我是爸爸,开门呀!”古场长焦急地拍着门说。

      听见爸爸的声音,小芳打开了门,扑进爸爸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古场长紧紧抱着女儿轻声问:“咋啦?告诉爸爸。”

      小芳越发地哭得凄惨,古场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脖子上青筋裸露,脸胀得发紫。

      父女俩前脚刚进房间,赵主任瘦弱的身子随后像风一样地跟着飘了进来。

      古场长瞪着像牛一样的眼睛,直盯着赵主任,怒气冲冲连问带训地说:“老赵,我走时一再嘱咐你照顾好我的女儿,她现在怎么回事?你要说不清楚我今天就毙了你。”说着就习惯地去腰间摸手枪。其实,早在兵团改制为农场时,所有现役团职干部的手枪都封存了,再说他一个地方干部根本就没配过枪,只因为他以前多年的军旅生活,早已养成了掏枪习惯,下地方后,一旦急了时,部队的习惯就在不知不觉中显露出来。

      小芳止住了哭:“爸爸,不关赵叔叔的事,是唐卫来了信。”她转身去床头上拿出已被泪水浸透的信纸递给爸爸。

      古场长看完信后大大松了口气:“你急死爸爸了……,坐下听爸爸说。”

      赵主任也松了口气,关心地问:“小芳,吃早点没有,赵叔叔叫阿姨给你煮碗鸡蛋面来。” 
      “赵叔叔,我不想吃东西,你就别忙了。”小芳礼貌地回答。

      赵主任看没什么大事,就转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还边说:“古场长,今天中午我叫家里杀只鸡,您父女俩在我家吃饭,到时我来叫你们。小芳,有什么事好好跟爸爸说说,啊!” 
      “爸爸。”小芳欲言又止,坐在床沿低头看着脚上那双旧拖鞋情不自禁地泪珠又滴落在草绿色的裤腿上。

      “小芳,爸爸的好女儿,你不要总是哭啊,你要坚强些,何况唐卫还没有上战场,你就这样子,要是你妈妈知道了,不知辛酸成啥样,再说,别人看见也会笑话的。”古场长慈爱地劝慰女儿。

      小芳用小手绢擦了一下双眼,她不想让爸爸难过,便抬头望着爸爸,没料想片刻时间,那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涌到眼眶。

      古场长看见女儿这伤心的样子,一时没了主意,他也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只急得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打着圈,一会儿又走到门口抬头对着场部背后的那座小山,闭上双眼  一口又一口地抽烟。古场长仿佛又回到当年的战场……

      古场长当年是陈赓将军的兵,从北打到南,最后进入南疆剿匪。那时他已经当了代理营长,在一次剿匪的战斗中,由于他和大部分士兵都不熟悉亚热带雨林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加之一些战士又得了亚热带地区特有的疾病——疟疾,用金鸡纳治疗后才有好转,可身体却还很虚弱,更要命的是,这原始森林乱草丛生,树和藤纵横交错,有的地方三五米就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到处是大片的野芭蕉叶,野芋头叶,有的地方怪石朽木时隐时现,尤其在透过树丛洒向地面星星点点的阳光照射下,让人眼花缭乱,猛然一看,还难以分清是人,是动物,还是其他。

      那些残匪熟悉丛林作战,往往在几米或十来米的暗处,借着地形和丛林的掩护向古场长的士兵开枪,而且多是单击,几乎一打一个准,而我们的战士,往往看不见对手身藏何处。那时我们的部队除了配备少量的机枪和美式或德式冲锋枪和卡宾枪外,几乎没有可以连射的武器,大多是单发的三八大盖或汉阳造,每射一发子弹后都要花几秒钟时间退壳上膛,每当此时,对手又从另一处射来一颗子弹,好些战友就这么还没看清对手的方位就失去了生命。他的小通讯员就是被这种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子弹夺去了17岁的生命。古场长怒不可遏,扑卧在地迅速从已经闭上眼睛的小通讯员手中抓过可以连发的驳壳枪,加上他自己的驳壳枪,双枪对着对手枪响的地方一阵狂射。当他正换弹匣时,不知从什么方向扔来一颗手榴弹在他身后爆炸,若不是他上身躲在一倾倒在地的大树下,也许那时就“光荣”了。然而他的小腿由于裸露在外,还是被弹片炸成了重伤。另一个战士冲上来刚弯身想给他包扎伤口,不料想又一颗子弹打在那战士的后背上,那战士倒下时也没忘记用身体护住古场长。当古场长用尽全力挣扎着坐起来,那战士倒在他怀中,可眼睛始终没闭上。古场长热血上涌,流着眼泪用手轻轻地为他合上双眼。

      四处的枪声还在林间响着,古场长忍着巨痛站起来,用衣袖狠命地擦擦双眼,大声喊道:“同志们,凡有可疑声响的地方,就集中火力打。”话刚说完,一颗子弹打在他的右后背上。古场长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草丛中……

      是啊,原始丛林作战,不像在北方平原,至少可以看见对手大致的方向。唐卫是城市里的知青,虽说来这里几年了,也见过原始森林,也在原始森林中和当地老猎手打过猎,可对手都不是手持武器的人,更何况他们这次面对的对手,都是久经沙场,经过原始丛林实战锤炼的军人。唐卫他们如果参战,真是凶多吉少啊。从一些画报上看,对手曾经的对手是当时世界最强大的军队,拥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尖端武器,然而打了多年也没能将唐卫他们面对的对手打败,最后只有匆匆卷被了事。正因为如此,唐卫他们今天的对手才骄横拔扈,不可一世,自以为自己是亚洲最强大的军队,竟然把目光盯上了自己的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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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场不是比武场,玩几下花架子,也要遵守比赛规则——
点到为止,可战场上却是真枪实弹,动则就是血肉横飞,刀刀
见血,枪枪要命,不然如何叫战争呢。自己曾经是从血与火的
战场上走过来的军人,时有老战友相聚忆起那刀光剑影的过去,
小芳在旁边时有耳闻,她何尝不知道战争的残酷与无情。所以,
小芳对唐卫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可面对现实,该如何劝说她呢?
古场长一时真没了主意……

      古场长抽完一支烟后转身迈开大步走到小芳面前站定,表
情已没有了刚才的慈祥和蔼,军人的刚毅浮现在他脸上:“小
芳,勇敢些,不要忘记,你的爸爸曾经是军人,你也是军人的
未婚妻,你这一生,恐怕注定要与军人结缘,既然如此,你就
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军人的未婚妻应该是世上最坚强的女人,
眼泪不属于军人,也不应该属于军人的未婚妻。”

      小芳从未见过爸爸在她面前如此的冷峻,数分钟后,她用
衣袖擦去眼角的泪,站起身来扑向爸爸怀里,抬头看着古场长
说:“爸爸,女儿不哭了,你就放心回去吧,只是千万别告诉
妈妈。”此时的小芳,仿佛是被爸爸的刚毅所感染,或者说她
身上有军人的血液在奔涌,或者说她不想让哭声飞向遥远的边
关,或者说她不想以泪水浸湿中国军人的衣襟,或者说她不想
让凄伤的面容为她的唐哥抹上软弱的色彩,或者说……

      午饭后,小芳挽着古场长走向停在场部大院的吉普车,目
送着吉普车渐行渐远,然后昂首挺胸回到宿舍。

      昨晚一夜无眠,她想睡一会儿。可刚闭上眼睛,唐哥的身
影又在她眼前晃动,她想象着唐哥身穿戎装,腰间扎着牛皮的
武装带和那光亮的手枪套,以及鲜红的领章和帽徽配着他英俊
的身躯站在她面前。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见唐哥说:“小芳,
你还记得那年收花生吗?那年我们队的花生拔出来在地里堆放
着好几天了,可老天总和我们作对,整日里要么大雨倾盆,要
么细雨丝丝,要么浓雾朦朦,就是阳光不愿洒向地面,好些花
生由于雨水的滋润又破壳而出,发出白嫩的幼芽,场部机关的
所有人员几乎都被临时调拨出来支援各队趁停雨的间隙采摘花
生,你向赵主任提出要求来到我们队。花生采摘回来后不能总
那么潮湿地堆放着,于是,我们临时搭了几大间草棚,用竹笆
搭了几块大竹炕,将花生倒在上边,然后在竹笆炕下生火炭熏
烤,主要是让那湿气散去,花生壳外部没有了水气后才集中散
铺在另一间草屋里的竹席上,耐心地等待太阳出来的那一天。
那天晚上,你不顾一天的疲劳,硬要与我值夜守着地上的柴堆
不要燃起火焰,硬要不停地用竹耙翻动竹炕上的花生。由于面
积较宽,从东翻到西也要十多分钟,不料想你刚翻到西边,东
边炕下的柴火猛地燃烧起来,你吓得大叫正在另一间草棚里的
我,声音是多么的惊恐和慌乱,把我吓得心惊胆战。当我冲进
来时,你扑进我怀里,颤抖地指着那越来越大的火舌说:‘唐
哥,火。’”

      小芳大喊一声:“唐哥,火。”一咕噜翻身坐了起来,原
来是一场梦。

      惊醒后,小芳再无睡意,披衣下床打开桌上那唐哥当年用
废旧铁皮为她做的小台灯,凝望着小玻璃板下唐哥的照片。时
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仿佛听见唐哥曾经给她念的一首古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
征战几人回。”她知道,像唐卫那样的男子汉,一旦跨上战场,
无不热血沸腾、豪气冲天,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对唐卫来说,
砍头不过风吹帽。除此以外,他是什么都不顾的。一旦硝烟起,
唐卫必定横刀立马,挥戈上阵,一往无前,绝不后退。小芳眼
角又挂着泪花……

      这泪花是她心中的思念,是她对唐卫的心的倾诉。

      小芳此时已忘记了向爸爸作出不再哭泣的保证,谁叫她是
唐哥的女人呢……

      又是一个难眠夜,小芳在床上辗转反侧,干脆披衣下床打
开门信步走到场部门前的大榕树下。

      大榕树盘根错节,周长怕有五六公尺,三四个壮年人也难
将它围拢,如要数它的年轮,恐怕也在五百年以上,农场建场
初始,第一支垦荒队就是在这树下安营扎寨的,后来场部也决
定建在这里,大榕树就成了沟谷分场的醒目标志,十里八乡的
人只要说到沟谷分场,话题中必定要说到大榕树。

      ……爸爸从县城拿回入伍通知书给唐卫的那天晚上,小芳
也是把唐卫送到大榕树下后对唐卫说:“唐哥,喝了酒骑车小
心点。”

      唐卫没有骑车上路,反而将车停在榕树下,上前两手搭在
小芳的肩膀上,借着稀疏的月光看着小芳。

      小芳闭着双眼,她在等待唐哥那轻轻的一拥,至少是一个
轻轻的吻,然而等候许久,除了微风拂面,四周还是一片的寂
静。

      唐卫的双手微微有些发抖。这颤抖是唐卫心的跳动,小芳
感受到唐卫血气奔涌……小芳听到他一个男人的呼吸,鼻中闻
到那男人特有的汗味。小芳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汗味,
这呼吸声后还会发生什么。

      唐卫将头低下亲吻小芳的额头,他从小芳的秀发里嗅到一
股淡淡的清香。小芳忍不住想扑进唐卫的怀中,可这大榕树下
就是人来人往的必经之道,要是被人撞上,那不是毁了唐卫的
前途么。

      那几秒钟的吻,让小芳刻骨铭心,终身难以忘怀。以前每
当夜不能眠时,她都会鬼使神差地到这大树下来停留一会儿,
再回去后就能微笑着进入梦乡。可今天晚上她回到小屋依然没
有丝毫睡意,甚至坐卧不安。小芳用冷水洗了一下脸,然后又
坐到小桌边,随手拿过信笺和唐卫走时送给她的“金星”牌钢
笔落笔写道:

 唐哥,亲爱的唐哥:

      收到你的来信,我的心儿久久地不能平静。不平静就像
那呼啸旋转的山风,就像那汹涌奔腾的流沙江水。我仿佛看见
枪弹划过夜空,我仿佛看见你跃出战壕的身影……

      唐哥,自从四妹他们走后,农场再没了往日的喧哗气息,
无论白日还是星夜,周边都是一片的宁静,宁静得让人害怕,
似乎万物都停止了呼吸。每到夜幕降临,我哪儿也不去,呆在
宿舍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对了,我还告诉你一件让你惊喜的
事。你不知道,在总场举办的书法比赛中,我的书法得了一等
奖,那一天我都笑得合不拢嘴,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肯定会说:
得了奖当然会高兴嘛!不,你说错了,我不是为得奖而高兴,
而是我思念你的成果。真的,如果不是为了打发因为思念你那
难熬的时光,我不会天天练习写毛笔字的。你知道有位书法大
师如何评价我的书法吗?她说:这字细腻温柔,行笔流畅平稳,
字字之间首尾相连,整体看潇洒妍美,这是一个女子用心写的
……

      唐哥,你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我写的是一首宋词“绿
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
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
只有相思无尽处。”  
唐哥,你莫误会我的意思哟!我不是
说你是无情郎,我是想借此词表达我对你的深情厚意,我是想
说即使走到天涯海角,我对你的相思还是连绵不断永无穷尽。

      唐哥,战场上枪弹无情,你要多加小心啊!你不要以为,
战场上的对手是你提一壶烧酒、递几支青城烟就能化干戈为玉
帛的。我听爸爸说过,侦察兵往往是独立到前方或敌人后方去
执行任务,危险性极大,你要多用智慧,只靠勇敢是不行的。
你还记得你给我讲的《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吗?你可不要像他
一样“有勇无谋”。还有,不知你还喝酒不,在执行任务前,
千万不要喝酒。酒喝多了大脑就不听使唤了,你可不要像在我
家和爸爸喝酒那样喝得一醉不醒,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唐哥,我现在很好,还是守电话总机,偶尔也给广播站
写点稿子。虽说知青回城后,我们的文化生活枯燥了很多,但
我个人也还是生活得充实,唯一苦闷的就是想你。你在边关想
我吗?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给你写这封信,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的思念,你要记着在你当知青的地方还有个小芳在苦苦地等
待你凯旋。

                                        你的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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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唐卫刚到农场不久,被调到场部电工班,与一位北京知青同住。   北京知青姓水,人称水木瓜,意为书呆子,木头木脑。水木瓜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水木瓜的皮箱里几乎都是书,这是唐卫偶然发现的。唐卫也是一个爱看书的人,两人情投意合,常常看书后展开讨论。终于有一天,水木瓜主动打开皮箱给唐卫看书。除了好些当时的禁书《青春之歌》、《一江春水向东流》、《敌后武工队》、《红楼梦》、《钢铁洪流》、《雷雨》、《家》等外,还有外国名作《飘》、《黑与白》、《巴黎圣母院》……更让唐卫爱不释手的是一整套“文化大革命”前的初高中教材,还有水木瓜爸爸在大学中文系的讲稿。

      在电工班的两年中,他这个学生时代曾经的混世魔王,打架斗殴的拼命三郎,却一改旧习,每天收工后就和水木瓜两人闭门看书。他俩经常将书带到电工值班室偷着看。那时看这些禁书一旦被人发现,可要招来祸事的。于是,他们用《毛选》或马列著作的封皮将书打扮一番,值班时打开抽屉偷着看,如有人来就赶快塞进抽屉,装模作样地拿着《农村电工手册》翻着。唐卫戏演得更是天衣无缝。他找出当初在总场电工班培训时的笔记本翻开放在桌上,拿支铅笔在上涂涂画画,来人走了,用擦头将铅笔画的部分擦去,下次又一本正经地在上面画开了。

      常言道:好马也有失蹄时、关公也会大意失荆州。一天唐卫正在苦思冥想一道数学题,完全没注意成天到处乱窜、捕捉不安心扎根边疆的典型的政治部胡主任,已像幽灵般地站在了身后。唐卫有些惊慌,不过马上就镇定了下来,笑着递了支金沙江烟过去说:“机房一切正常,我刚检查完,没事看看在学校读书的数学。”政治部主任是半文盲,一篇报纸都读不通,什么叫数学,他压根没听说过,只从在小学读书的儿子那里听说过语文、算术。

      胡主任皮笑肉不笑嘿嘿了两声说:“上班不准看书,知道吗?”  “知道,知道,下回不敢了。”唐卫点着头直认错。

      唐卫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胡主任还是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准备借题发挥点什么。这也符合当时的大气候。当时正批“白专典型”,“读书无用论”正在全国盛嚣尘上。不过,要将唐卫作为靶子,他还是要掂量一下分量,必须给古场长汇报得到许可才能行动,否则,搞得不好或过分都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

      胡主任虽然没多少文化,但特懂得揣摸上司的心思和喜好。他知道,古场长对唐卫是比较看重的。为了唐卫,古场长差点没跟自己的老战友翻脸。

      那还是一年多以前,唐卫在场部电工学习班结业后,总场打电话给分场说准备将唐卫留在水电站,因为结业考核唐卫成绩最好。古场长听说后,跑到总场杨场长家里,劈头盖脸地质问道:“我们好不容易出了个苗子,你们总场凭什么挖墙脚?哦!是个苗子你们总场就挖走,分场就不要苗子啦?分场要垮了,你的总场场长未必当得下去……”

      杨场长压根不知怎么回事,当问明情况后才说:“你看你,炮筒子脾气总改不了,人都五十好几了,就不怕发高血压?为一个小知青,发这么大脾气值吗?这样吧,明后天我叫后勤处把人给你放回来,怎么样?”

     “什么明天后天,我才不信你这些鬼话,不定明天给我个电话说要顾全大局什么的,让我哑巴吃黄连。不行,你现在就给后勤处长打电话,今晚我就领人回去。”

      ……

      两位老战友为此又打开了嘴巴仗,杨场长倔不过古场长,只好通知后勤处长立马放人。 
      当晚唐卫坐古场长的拖拉机回了分场,一老一少在拖拉机上大侃特侃,有时没大没小,没上没下,没老没少地争执不休,正因为有这场争执,唐卫的机灵劲给古场长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没几天,全分场都知道了这件事,更有一些富有想象力的人竟编出一个《古场长月夜抢三郎(意指拼命三郎)》的现代版《萧何月下追韩信》故事。

      胡主任向古场长汇报说,“这个唐卫就是不想扎根边疆,接受再教育还不忘封资修的东西,是否可做反面教材抓一抓?”

      古场长当即打了个电话到电工室向唐卫了解一下情况后说:“什么封资修,他不过看看数学书嘛。他们本来就是知识青年,怕时间久了忘了知识,那就不是名副其实的知识青年了。别大惊小怪地上纲上线……”

      “啥叫数学,分明他说的是看‘苏修’。”胡主任慌忙辩解道。原来,胡主任把“数学”二字听成“苏修”二字了。

      古场长深知胡主任是个不学无术的小人,只是占着有个在县革委会当副主任的小舅子,才坐上了沟谷分场政治部主任的交椅。古场长想借机教训教训他便说:“他们这些青年是祖国的未来,要倍加爱护才是,不然我们会犯错误的哟!”

      “什么未来,哪个说的?”胡主任不甘示弱地问。

      “毛主席说的。”

      “我怎么不知道?”

      “场部广播里几乎天天都放一首毛主席语录歌,‘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这你不知道?所以呀,你不要成天去琢磨这些青年人,搞得不好,就会戴上一顶与毛主席唱反调的帽子,划不来哟。”自此以后,知青们的草屋前后再也见不到胡主任的幽灵鬼影。

      读书,读后争论,是唐卫和小芳相爱后见面时少不了的节目。花前月下,好多恋人总是卿卿我我,心肝宝贝的甜言蜜语,酸溜溜的让人酒醉心肺,可他们两人好像不会谈情说爱,从不到花前月下,大多在唐卫的宿舍里争得面红耳赤,往往到夜深人静还谈兴正浓,唐卫每次骑车送小芳回场部,两人还在争论不休,而此时的小芳,总是紧紧抱着唐卫的腰,小脸靠在他的背后,听着他心的跳动,是那么的温馨幸福。有一次,两人终于为《红楼梦》中的宝玉和林妹妹为啥不结婚争论得赌了气,小芳说:“作者曹雪芹胡编乱写,偏要让一对天配的鸳鸯一个得病死了,一个出家当了和尚。写书时就没安好心,没心没肺。”唐卫听后片刻奚落说:“这是小说,无须较真,或许是生活的真实也难说。作者曹雪芹就是宝玉的生活原型,他可能在生活中就遇上一个林妹妹似的人物,因病而死,他伤心过度,就出家当和尚,不再见闻俗间事,为啥不可呢?为古人生气,值不值啊?”

      夜色中的土公路,到处坑坑洼洼,自行车颠颠簸簸,古芳将唐卫抱得更紧。唐卫一面专注地骑车,一边叽哩咕噜按自己的思路说着,不时地说上两句玩笑话:“那个宝玉也是死心眼,没了林妹妹,还有宝钗等一干美人儿,金陵十二钗,就找不到一个如林妹妹的女人。”   小芳轻轻在唐卫背上拧了一把接口说:“曹雪芹编小说编点什么不行,就即便是他的身世,也应该编个完美的结局,毕竟是给别人看的,让读者跟着他流泪,良心不好,再说你吧,也是一个没良心的人,还说死了林妹妹,宝玉又另去找一个。”

      “不找又能怎么样,反正不能当和尚,结局不就完美了吗?”唐卫没法回头看清小芳的表情,但已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她的不快,便想说完这句话就此打住,可小芳有些不依不饶:“曹雪芹没心没肺就不说他了,没想到你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算我看错人了。”

      “得了得了,啷个扯到我身上了。”

      唐卫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不定后边小芳还会说些什么话,再说了,女人的思维逻辑跟男人总是很难协调的,急忙顺她的杆子爬:“好了,就算我是没心没肺的人,行了吧!”

      “不行,不行。”小芳撒着娇用小手拧唐卫的耳朵,唐卫分了心,不想车轮碰着一石头,两人双双摔在满是灰尘的公路上。唐卫连忙去扶她,她生气地一甩手自己爬起来,径直往前走。好在已到分场大门边了,唐卫推着车跟在她后面,一个劲地道着不是。

      小芳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向家门走去。

      唐卫傻愣愣地在凉风中站了一支烟的功夫,无可奈何地骑车返回。

      小芳毕竟只是撒撒娇,第二天买了一瓶红烧肉罐头到了唐卫宿舍,从不吃肥肉的她也大口地吃了块肥肉,像吞咽一只苍蝇般惶恐地吞下去,逗得唐卫哈哈大笑。

      的确也是,牙齿与舌头那么好,也有咬着的时候,尽管如此,牙齿和舌头并不会因此而分手,何况两个生生死死相爱的人儿。

      小芳要看唐卫以前写的日记,她想让唐卫的日记敞开他的心扉,同时,她也想从中知道唐卫当知青后的人生轨迹。当然,她更想从中了解到唐卫对爱情的态度和自己在唐卫心中的位置到底有多深多厚多重。当全部的日记看完,她更加坚信,唐卫就是她的未来和生命,假如没了唐卫,她不知道人生将是什么滋味,唐卫把她比作木棉花。她在心中自言自语,我这朵木棉花,无论有多少的阳光雨露来滋润,多少的狗儿摇头摆尾,只为你唐卫绽放,哪怕地老天荒。

      自从与小芳相爱,唐卫就像加足了柴油的拖拉机,从不知啥叫疲倦,每有空闲,就到山里挖野山药,打竹鼠,抓野兔,每有收获,总约上三娃子、余明、四妹到古场长家打牙祭。

      阿姨做的黄焖兔肉,是唐卫的最爱,略有遗憾的是辣味不足,因为古场长不喜欢太辣,他就和三娃子他们带一些小米辣去,吃一口兔肉咬一口辣椒,吃得大汗淋漓还说“痛快,痛快!” 
      唐卫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反正自己和场长的女儿恋爱,已是众人皆知的事实,未来的“驸马爷”,他怕谁呀!再说了,偷偷摸摸本不是唐卫的性格,他那时就知道“走自己的路,  让别人说去吧”这一自我的人生哲学,只是还没能像今天的人们那样简便地概括罢了。  
唐卫真正向小芳敞开胸怀,故事还得从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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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人们以为,橡胶农场除了种橡胶就是割胶,再没别的事可干,其实这是外人的误解。不挖胶林平台(橡胶梯田),就是开荒砍树种包谷花生。包谷用来喂猪,不然,光是野芭蕉秆,猪儿不长膘,两年也喂不大一头,花生用来榨油,大战苦战红几月时多少要有点油炒菜,不然,铁打的身子没有油水补充也受不了几天煎熬。橡胶停割的日子还要砍草积肥。肥料不足,胶树产胶量就低。为了运送收回的胶乳方便,每年都要向新开割的橡胶林地开山辟路,至少手扶拖拉机能开进开出。

      五队经过断断续续三个月苦战,修了一条通往最远的胶林土公路。可山高路陡,刚通车第二天,老天送来整整一夜的瓢泼大雨。那一晚电闪雷鸣,洪水如猛兽奔涌而下,直到东方发白才稍有收敛。出工后唐卫带十来个人,前往新路查看,随身带着锄头铁锹,他断定新的土公路肯定有的地方发生了滑坡,如果不及时疏通,若是第三天天气放晴,又要开割胶乳了,胶乳如不能及时送到制胶厂加工,就成废胶了,就是拌了氨水(防胶乳凝固)也无济于事。 
      顺山沟沿坡而建的土路弯弯曲曲,一直通向山沟深处。当唐卫他们寻到500多米处时,眼前的情景惊得他们呆若木鸡,滑坡的红土裹着乱石约有数百立方米,将土路拦腰堵塞。这十多号人,仅凭几把锄头铁锹,就是没日没夜干一个星期,也改变不了现状,不过是蚍蜉撼树。唐卫思考后带领这十多人绕过大滑坡,清理了沿途几处小的滑坡。收工回到队里,连夜开了个班排长会,决定第二天全队倾巢出动,争取在五天内疏通,那几天的胶乳就由人挑马驮。

      “队长,那滑坡泥土里全是水,锄头下去尽是稀泥,根本挖不动,要请场部派推土机才行。”一个老职工提出担忧又提出建议。

唐卫想了想,老职工在这里几十年,经验丰富,他的担忧确有道理,可建议未必可行,不说他与机务队长本有过节,就是场长出面,恐怕也难以如愿,因为据他所知,各分场的推土机前几天被总场集中去支援一个新建的分场,远在百公里之外,就是能调回来,也是远水难解近渴。

      众人陷入沉思之中,队部办公室里只听见水烟筒咕噜的声音,不大的房间烟雾弥漫,一股又一股青烟还在从人们的口鼻里喷出。

      唐卫猛然一拍大腿站起来说:“队里还有几箱TNT炸药,用炸药炸,安装雷管时注意把屁股对着路边,爆炸后气浪就将一部分泥土掀下沟里。”

      “队长,那几箱炸药恐怕只够炸两次,根本不够。”一位管理炸药的副队长打断唐卫的话说。  
      “不够就自己做,仓库里不是还有化肥吗?明早去两个人到木工队搞几筐锯木面来,其他原料也是现成的,土法做一点和标准炸药混和用不就够了吗。”

      “可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各种配料的比例。”那副队长又说。

      “不要紧,这个比例我清楚,去年我参观一个新建生产队时他们的老队长教过我,你们只管按我说的去找来原料。另外,掩埋炸药和点炮由我负责,你们谁都不要插手,一班派两个人跟着我,一个人带雷管,一个人带炸药,这两个人一定要分开走,带着这些东西很危险。”  唐卫布置完工作后各自分头睡觉去了。

       第二天全队人马齐上阵。的确进度太慢,因为一锄下去后,锄头上沾满半干不稀的泥土,脚蹬手刨好半天才将沾土扔进沟里,比正常情况下慢了三分之二。唐卫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便决定中间休息时增加一次放炮。

      整个上午都还顺利,可下午的第一次就发生哑炮事故。由于还有一炮没响,谁也不敢下令人员进入工地,大家只有躲在百米外静静等着。二十分钟过去,那炮还是没有炸响,一个知青自告奋勇要去排哑炮,他自持去年在场部临时抽调人员参加青年突击队开山修梯田时曾参加了几次装药放炮,学有一星半点知识。唐卫大吼一声令他不要擅自行动。

      唐卫想,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便亲自沿着内壁向哑炮走去,只有十来米了,他两眼紧盯那哑炮的位置,心中怦怦跳动,头上大汗直冒,脑袋里几近空白,他不知道数秒钟后是否爆炸,或许此刻爆炸也难说。

      哑炮处没有一点烟雾,此时的他,已没有退路,心一横猛地向哑炮奔去,一只脚深陷在稀泥中鞋掉了也没有丝毫察觉。冲到哑炮前,双手死死抓住导火绳向外用力一拉,顿时一屁股坐在稀泥上大口喘气,眼前金星直冒,他拍拍脑袋,发现自己还活着。他知道,只要导火绳拔出,这炮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响了。他坐在地上想抽支烟缓缓神,副队长不知何时已跑到他身后,将嘴里的大半支烟塞进他嘴角,两人相互拍着对方肩膀,那种兴奋无以言表。

      站在远处的职工欢呼雀跃,有几个性急者也向他们跑来,唐卫大喊:“不要过来,危险还没有解除。”

      唐卫说得对,TNT炸药不是黑色火药,只要炸药里的雷管没取出来,危险随时都存在,如果此时开工,一锄头下去正好挖在雷管上,不定就引起爆炸,其后果不堪设想。

      唐卫和副队长小心翼翼用手一点一点拨开泥土,取出雷管后看着,奇怪的是雷管开口处没有导火绳燃烧的痕迹,唐卫捡起放在边上的导火绳晃眼一看,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当时点炮的人不够,临时叫另一个职工最先点炮,而点这炮的人可能一时慌乱根本就没点着。

       十多分钟后,险情排除,正当职工们涌上来再次开工时,九班长急慌慌跑来报告说,他们班的北京女知青小李去橡胶林里小便,十多分钟不见人影,该不会有事吧。唐卫二话不说,也不顾班长是男是女,拉着他就向胶林跑去,只见小李是从上一块胶林梯田滚到下一块梯田,已睡在草丛里人事不省,在草丛里卷成一团,双手拉着裤腰,连扣子都未扣上。

      唐卫一时间火起,把班长大骂一通:“你狗日啷个搞的,你为啥不跟着?当时不见人出来,就该赶快找呀,十多分钟你才说。”唐卫是气急了,他也不想想,一个女人去解手,班长一个大男人如何跟着,搞不好会被误认为是流氓。

      “队长,我怎么知道会像这种。”班长十分委屈地辩解。

      “莫说了,赶快叫卫生员去。”

      班长扯开嗓子大叫卫生员,卫生员提着药箱跑到小李身边看了看后说:“队长,小李还有心跳,可能是吓昏或摔昏了,你们不要急,她肯定是被马蜂叮着。去年村子有个放牛的老头就是被马蜂当场叮死了的。我现在先给她打一针,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

      唐卫才不管什么马蜂牛蜂,大吼八叫地说:“九班长,赶快背起送卫生所。”

      原来,小李撒尿的地方刚好是个新的马蜂窝,尿撒进蜂巢,惹怒了马蜂,被两只马蜂叮了,好在她裤子提得快,加之慌乱中滚下坡去,又因有野草遮挡掩盖住,才没有被更多马蜂叮着。 
      唐卫和九班长轮换着背小李抄近路到了场部卫生所,医生抢救及时,小李才逃过一劫。他们把小李留在卫生所观察,才大出一口气向生产队回走。此时已是天近傍晚,刚走到四队鱼塘外,看见一大群人围在鱼塘边,他们不知有何事,急上前观看,只见两个赤裸裸的人睡在草地上,全身气血虚弱,但胸口好像还有些许跳动。

      这两个人唐卫并不认识,倒是看见自己队的几个川东知青站在两人面前低着头。他问他们为啥在这里不回队去,几个人也一脸的苍白,无人敢回答。旁边一个四队的职工说:“他们用炸药炸鱼,没看到有人在洗澡,结果差点把人炸死了。”

      唐卫才平息不久的怒火一下子蹿到脑门,上前就给其中一人一巴掌,没想到他这一巴掌也太过用力,居然将那人扇到鱼塘水中,好在他是嘉陵江边长大的人,从小就会水性。那位知青在水里翻腾几下还忘不了抓一条浮在水面上的鱼爬上岸,真气得唐卫气不打一处来。

      四队卫生员赶来后用听诊器听了听,翻开眼皮看了看,对大家说:“问题不大,先给他们穿好衣服,背回队里休息一下,很快就能醒过来的。”四队的几个职工照卫生员的吩咐给这两人穿好衣服背着回队上去了。唐卫也领着这几个冒失鬼往队里赶路。

      唐卫问清情况得知,这几个知青趁副队长不注意,偷了一节炸药和一个雷管,收工后就直奔四队鱼塘而来,才惹出这场大祸。唐卫哭笑不得,边走边自言自语:“今天撞鬼了,啷个倒霉的事今天全让我撞上了,那个老电影《今天我休息》的马天明,一天尽碰到好事……” 
      五队一天里发生这两起差点出人命的事,当晚就传进了古场长耳朵。

      第二天天刚亮,唐卫宿舍旁边队部办公室里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穿条短裤去接了电话,是小芳的声音:“唐哥,我爸爸和书记叫你在出工以前赶到书记办公室,估计你今天要挨骂了,做好思想准备,不过你也不要紧张,好在没出人命,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芳在电话里善意地提醒和安慰着他。

      看来,今天挨一顿训是躲不开了,唐卫再没了睡意,穿上长裤却光着上身坐在门外的石坎上遥望星空。他思绪万千,想着当知青这些年的岁月,想起当队长这几年的忙忙碌碌,想起这些知青战友们生活上的苦涩,想起还躺在卫生所的小李,他有不尽的感慨,尤其想起刚才小芳在电话里的安慰,他长叹一声抽着烟闭目养神。其实心中的不安总在围绕着他。心中有事神难定,又如何养神?

      事故已经发生了,再想也白搭,就等着挨训吧,大不了不当这个队长。这个队长有啥可当的,除了每月工资多十二元五角外,吃苦受累得事事在前不说,还另比他人多了一份担心,全队几百号人,大到知青战友们的打架斗殴,工作中可能出现的变故,小到老职工的家长里短,样样事都找到他头上来,要么让他评说是非好歹,要么由他作出评判决断。本来有些政治思想工作是指导员的事,可指导员文化不高,说话往往是东拉西扯半天不到点子上,时间长了,职工和知青信不过他,自然就落到唐卫头上,谁让他是队长呢。就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够他心烦了。当队长这些年,少有时间好好地看看书,一部《茶花女》要是在以前,他不出三个晚上就看完了,现在倒好,整整看了一个月,还有最后一章没看,电工班的水木瓜,三天两头打电话来催促说,看完后赶快去换另一部苏联小说《静静的顿河》,有朋友正等着交换《茶花女》呢。想着想着,不知怎么脑海里闪出与小芳初恋时的一幕幕。

      自与小芳相识后,他每有空闲就给她打电话,他在电话里向她倾诉心中的忧闷,述说当队长的艰辛,交流对人生的看法和自小的理想、追求,直言对知青运动的不惑……语言是人与人沟通的最佳渠道,加之又是在电话里,看不见对方的面孔和表情,更显得无拘无束。

      日子久了,唐卫决定向小芳敞开心扉。一个周末的夜晚,他打电话问小芳当晚是否值班,小芳告诉他,八点钟换班,今天正好有空闲,于是,当晚约小芳在场部门前那两棵大榕树下相见。那天指导员叫他去家中吃饭,喝多了几口甘蔗酒,借着酒胆才敢约小芳,人说“饭胀日脓包,酒醉英雄汉”嘛。

      下蛋了,可有一只到现在也不下蛋,今天只好让它做牺牲啰。”古场长说完,自己倒忍不住豪放地大声笑了。

古场长正笑着,冷不丁书记眯着眼睛看着他问:“喂,老古,下蛋的鸡你为啥不杀?” 
      “开什么玩笑,生蛋的母鸡杀了,不是有神经病吗?”

      “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唐卫就是一只会下蛋的母鸡,杀了你就知道后悔。”

      “行了,你别转弯抹角地做我的工作了,我不是已经答应不处分他了吗。这不,今天还得杀鸡犒劳他,我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

      两人轻松地开了几句玩笑后,古场长大踏步回家去了。他就这么个人,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从不拖泥带水、磨磨蹭蹭,这可能是行伍多年炼就的性格,战场的指挥官,稍有犹豫,哪怕半秒种的时间,都有可能导致成百上千的军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小芳牵挂着唐卫,她生怕父亲对唐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趁同伴返回总机室来取忘了的衣服时,便对她说:“你帮我守一小会儿,我有点事处理一下。”不待同伴回答,急慌慌向书记办公室走去。

      书记正和唐卫轻松地交谈着,可没见爸爸的身影,她轻声问:“文叔叔,我爸爸呢?”

       “他当伙夫去了。”书记想逗逗小芳。

       “当什么伙夫?”小芳莫名其妙。

       “今天中午你爸爸请客,回家杀鸡去了。”书记直言相告,他知道,今天小芳值白班,不能耽误她的工作,本来想再逗她两句,终忍住没再说什么。

      “哦”!小芳顿时如释重负,看书记一脸的轻松,和唐卫的谈话气氛还很融洽,心想,肯定没啥事了。她背对书记,面向唐卫做了伸舌头的鬼脸,笑着转身出了门,脸上那对小酒窝,再一次深深刻在唐卫的记忆里。

      唐卫本以为古场长一定会指着鼻子训斥他一顿,早已想好,如实在觉着委屈,就一不作二不休打道回府,爱给啥处分就给啥处分,孤身一个,也不拖累别人,只是太委屈了小芳,没想到因祸得福,不但没挨训,还有一顿鸡汤犒劳。他忍不住心存感激,感激今生能遇上这么好的场长和书记。他的目光追随着小芳那娇小的身影,仿佛坐在一朵彩云上飘啊飘,飘到曾经千万次憧憬的幸福美好的未来,未来的天空,一定是五光十色、辉煌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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