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剩子给我介绍了他的老伴,芝晴告诉我好些日子都是七婶给他们做饭。这让我怎么谢你呢七剩子?我说。他笑笑,说:“要谢我?我要你追回当年那牛的事件,还我一个清白。”
“你小子,你还真的记仇呀。”我笑着还他。
“嗨!”他拍着头,号令他老伴,“今晚饭在咱那吃,把芝晴接过去,给我和小哥温上一壶酒,然后你再过来照顾曲晶。”
“剩子,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想多陪陪曲晶,饭就还是安在这里吧。”
七剩子不和我争执,也只好让他夫人生火做饭,自己麻利地回家搬弄吃用的了。
马上炕缝里透出炊烟的气息,灶坑里传来劈啪的火爆柴禾声,这两种物资作美于农家茅舍,构成了特色的山村景致,招我痴情痴醉。面前的大炕,我曾在它上面想过妈妈哭过,也曾伴我做起迷茫的梦。最多的是曲晶,让我想不过来的往事,悠悠沉沉,如炊烟一样敦厚,如火爆一样壮烈,我们那人生的大手笔——上山下乡。
“剩子,你不挑我吧?”心事纵不能让我陪他饮大酒,一方歉意,一方允诺,“到时我陪你两瓶‘茅台’见底。”
七剩子心明净的,能看出他没在意上,忙颠地帮老伴捡桌子,这边我又坐在了曲晶身边。看着她仍在昏昏大睡,呼吸一浪比一浪高,不时的嘴鼻打出粗粗沉沉的长气来。看样子她不会久了,也许……
“剩子,”芝晴已睡熟,我让他抱回家。“今晚谁都不要在这里陪了,一旦有情况,我呼你家的电话。”他们才不舍地离开。
原始的小屋恢复了原始的寂静,曲晶的超凡的呼吸声和我的目光,交织出了不寻乎以往的夜,我预感到了自她和我踏入这大千的世界来,最后的考验我们的时刻就来到了。
“曲晶姐,你能和我说话吗?哪怕只说一句。我在你面前好想哭,你好忍心只让我一个人哭吗?”
十五岁上山下乡,想妈妈,在这里我哭过;大雪夜,黑瞎子掌上我哭过;忧惑着被冻伤了的脚,在她面前,我哭过;都,远不及现在。
我的话真的那么灵?她动了那么一动,呼吸趋于平稳了些。
又过了多时,她缓慢地将眼睛睁开,望着泪水弥漫的我,张巴张巴嘴,我把水用勺一滴滴往她嘴里送。
她的脸上浮泛出浅淡的笑,是拼上了力气终于要同我说话了。
“小,小不点儿,来……看姐……”
我向她点头。
想再说,气促语断,我如果没错意的话,她在给我一种潜意识的精神要素,是要我把衣服穿好,帽子戴上。
“和你……当兵走时……一样……精神……”
“姐姐,让我抱抱你吧。”
她很执意地满足。
“小不点儿,我还能……回,回,鸭绿江吗?”
“你放心,我一定带你……”
我上牙齿咬住下唇,忍住悲痛。
“把我撒进鸭绿江。”
此时她表现出一种安然与放松,面上稍显舒展。
上天在这时给她创造了回光返照的奇迹,她变得清醒睿智,话出也不那么费力了。
“黑瞎子掌上,你救了我,我才活到了今天,在你面前姐姐满足了。”
“你想说,你就说吧,我都记着了。”
“只是,”她陷入极度地伤痛。“芝晴她太小,没了亲人,怕就怕她要跟了她妈妈的命……”
“不会的。姐,你放心,我把芝晴带走,她就是我的女儿。”
“小不点儿,今生今世姐是还不了你……”
“不!你给过我如母爱般的关怀,弟弟我永世铭记。”我不想让她再说。
她看着炕北头的木箱对我说:“我什么也没有留给芝晴的了,你打开衣箱,那里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我再无看到她眼睛里有泪水,那无情的泪水或许早已枯竭,或许让无尽的绵愁熬干。
我打开木箱,看到里面的大人小孩儿衣服有了半箱,一件件除了旧还是旧,捣到箱底,一个蓝色袱绸不大的包裹被我拖出,她有些急切,我即快带到她身旁。
“打开吧,那里面是都是你给我的,回归你那保管吧。”说着目光陷入了呆滞。
包里并无它物,三个圆扁铁质的“代代红”雪花膏盒,底下是旧日记本。
我拿日记在手。
“小不点儿,你说,我还够得上一个母亲吗?”
我心茫然,这本是自个自地要使炙痛的伤口放到盐里去渍,那不更要发痛吗?要我说?你不仅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而且称得上一个天职的中华女性。
我注目向她,想和她说,却让无助的喉咙哽住。
曲晶,你是伟大的。
我的心声仿佛让这自然的小屋趋于异常的静,具与刚才的忧伤和痛苦,令时间加沉了另一番的死寂由衷地期至下来。
曲晶的脸上浮出一种我所不能破解的迷惘,恍惚中我有一点自醒:她这是让一种新的更痛的折磨在緾绕,莫不是难以启齿?
她屙了裤子。女人在这时脱去了自然的本能,遗憾的悲哀会被带到另一个世界的。她要强的干净,这一她的人生最后时刻,我会全然尽力去做,让她干净地走完这个世界。
我赶紧去灶坑生火烧热水,回将脱去她的脏衣,用热水一点一处地为她擦身。完毕,我在木箱里找出干净的内衣,开始往她身上套。她像一个绵软的面人,卓实让我经受起了一埸超凡的考验。
有一件红色枫叶、墨绿底色的棉袄还像了样,是她少女时穿的,现就她一身的瘦骨嶙峋,也算是合身了。再配上裤子,一旧到底。现在说啥也不能现实了,也只好依旧。
老话说“等屎(死)等屎(死)”,刚刚便完了,一切的一切,只待老天爷的“句号”或早或晚的画上。我速速拨通七剩子家的电话。
她问我说:“小不点儿,还会唱那首《鸭绿江之歌》吗?”
“美丽的鸭绿江,岸上是我的家乡……”我看着她,她的脸上逐而绽笑,逐而荡平往日凝聚在脸上的一切波折,身体躺得平平,很安祥地闭上眼睛,在聆听……
芝晴,七剩子和他的老伴儿,加上村里的部分乡亲一一赶到,都一同伴她听完了我的歌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