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挖地三尺
转眼就是秋天了,晚秋的庄稼开始成熟了。大田里红了高粱,黄了豆菽,一派秋收景象。
桃山公社开始了秋收,这个时候也是农村最忙碌的时刻。屯子里的农民、下乡知青都忙着收割、入库和交公粮。屯子里各个小队虽然收完了大田,但还顾不上分配口粮,因此,这个时候正是农民口粮青黄不接的当口。拉兹们过日子没有算计,平时轮流做饭,轮到谁做饭都是有啥吃啥,有粮食就可劲地吃,根本就没计划。离分配口粮还差二十多天,知青院里就已经断了顿。拉兹们只好今天向村民借一斗,明天向队里借一升凑合着过日子,每天就是稀饭加咸菜,盼着队里赶紧把粮食分下来。
此时,拉兹们连自己的口粮都难以接济,更顾不上小黑子了。尽管钟林天天为小黑子打猪草、熬猪菜,但清汤寡水的很难以填饱小黑子的肚子。
小黑子不理解当前的形势,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尽管跟着拉兹们一再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还是难改好吃懒做的毛病。小黑子也不遵守纪律,饿了,它就自作主张地跑到地里找吃食。然而,丢在地里粮食粒儿早已被缺粮的村民们捡得干干净净,又被村里的孩子再次捡拾了几次,小黑子再也不象没有收割前那样容易打到野食了。
这天,潘华正在院子里收拾仓房,就见小黑子从地里跑了回来。小黑子跑到潘华跟前,咬住他的裤腿就使劲往前拽。潘华踢了小黑子一脚,说:“每天都是日头快落山的时候才回来,今天还阳光高照,你这瘟猪不自己找吃的咋就回来了?”
小黑子看见潘华不理它,又咬住潘华的裤腿往前拽。潘华恼了,拿起靠在墙边的铁锨就要打小黑子,小黑子看潘华要打它,赶紧跑到了街上。潘华赶到大街上,看见小黑子并不往前跑,而是回过头来看着他不动。看见小黑子这副挑衅的模样,潘华气不打一处来,跑到小黑子跟前还要追打它。小黑子看见潘华再次追来,就又向前跑去。这回潘华不理小黑子了,转身就要回院子。小黑子见潘华不理它了,就得得地又跑了回来,咬住了潘华的裤腿。
潘华觉得小黑子今天挺怪,觉到它一定有事,就跟着小黑子往前走。小黑子在前面领路,潘华在后面跟着,一会儿就来到一块收完的玉米地里。
小黑子来到地中间,低着头就拱。潘华跑过来一看,原来小黑子拱开了一个田鼠洞,洞里面满满的都是粮食。潘华用手帮助小黑子把洞扒拉大些,发现,里面的粮食竟然有十七、八斤呢。有玉米粒、黄豆粒、绿豆粒、麦粒还有高粱粒。正扒着,洞里跳出两只田鼠,看见小黑子拱开了自己的储粮洞,急了,朝着小黑子就咬。两只田鼠一左一右向小黑子进攻,小黑子左右招架,眼看就要吃亏。潘华飞起一脚,朝着一只田鼠踢去,把田鼠踢出了一丈多远。小黑子回头向另一只田鼠就是一口,脑袋一甩,也把田鼠甩出老远。
潘华大喜过望,想回知青点拿口袋,又怕别人路过这里把粮食偷走。潘华急中生智,急忙脱下裤子,把裤腿口扎紧。他只穿着条绒裤就弯下腰来装粮食,装完粮食就带着小黑子往知青点走来。
知青点的里的拉兹们也下工了,看见潘华背着一裤袋子粮食回来,就欢呼着问:“潘华带回粮食了,哪里来的粮食?”
潘华说:“是小黑子在地里拱开了一个田鼠洞,估计这厮吃不完,回来拽着我到地里背回来的。”
拉兹们就说:“没准地里的田鼠洞还有粮食,带着小黑子再去找找!找到了,我们就不用跟队里借粮了。”
于是,拉兹们就跟着小黑子在地里四处乱找。一般人们都认为狗鼻子的嗅觉特灵,其实,猪的嗅觉也很灵。小黑子在田鼠洞口闻闻,就知道洞里有没有粮食。有粮食的洞,小黑子就使劲拱,没粮食的洞,小黑子扭头就离开。就这样一连挖了七八个洞,每个洞也就有一斤来的粮食,再也没有挖到田鼠的储粮洞穴。拉兹们背着十来斤粮食,怏怏的回去了。
但是,小黑子终究在拉兹们最困难的时期为他们找到了粮食,虽然不多,但也够拉兹们坚持到分红、分粮的时候了。就这样,小黑子成了拉兹们的大恩人!
12、最后的晚餐
小黑子保护拉兹的鸡鸭、抢救落水知青和为拉兹们找到粮食,这几件事虽然没有被评为当年感动人类的十大动物明星,起码在知青点引起了震动。原来那些根本不关心小黑子和拉兹鸡鸭的知青们也开始有了转变。
拉兹们每天收工前不再像以前那样悠闲了,他们也开始顾家、顾自己养的鸡鸭和猪了。每天下工后,他们都要在地里捡菜叶,然后再用小车推回来。一车车的白菜帮子、红薯秧子、土豆秧和甜菜叶子,被拉兹们储存起来准备喂猪、喂鸡鸭。原来知青磨白面、磨棒子面或高粱面等粮食,剩下的麸子皮从来不收拾,都让当地的村民收走了。现在,他们再去队里的磨坊磨面,就小心地把麸子、掉在地上的渣子也收回来,积存起来喂小黑子和他们的鸡鸭。
小黑子的伙食有了报障,质量也得到彻底改善,它不用再四处流浪寻找野食了。拉兹们每天三顿按时为它提供猪食,它只管吃饱了就睡养肥膘。对一个人的过分溺爱,实际上并不是好事。对于现在的宠物也是一样。在缺吃少粮的年代,小黑子能过上不缺吃喝的生活,其实也是一种特殊关照。优裕的生活使它出落成一口英俊的大猪,身宽体胖,体重足足达到了200斤。小黑子再也不是身手矫健、健步如飞的散养猪了,这也为它今后的遭遇埋下祸根。
转眼到了年底,已是雪花飘舞,冰雪冻结的时节。桃山屯的老乡们都开始准备过年了,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屠鸡烹鹅地准备着大年三十这一年最丰盛的晚餐。知青点的拉兹们看见屯子里万家团圆的红火景象,不由得心中升起浓浓的乡情,虽然这些老知青都已习惯了乡下生活,与当地村民结下了深厚友谊,但两年多的离家漂泊,还是让拉兹们期盼着像归来的鸿雁一样,飞回那久别的海河两岸,飞回那难忘的都市繁华。
这天晚上,万鹏说:“大家都要回天津过年了,咱们的猪和鸡鸭咋办?”
满屋子的拉兹正在炕上躺着海阔天空的瞎聊,一听万鹏说这话,没有人再言语了。
不知谁说:“那还不好办,杀了吃肉呗!”
钟林蹭得一下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谁敢杀小黑子,我就不干!”
张树德和刘维维也说:“当初,是我们花了几十块钱买回来的。从那么小养到这么大了,容易吗!我们也不同意!”
潘华说:“不说小黑子对咱们有恩吧,起码小黑子在很多地方都帮助了咱们,难道我们就这样回报小黑子?给它一刀,再吃它的肉?”
拉兹们都不说话了,低着头一根一根地抽着恒大香烟,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雾。
万鹏又说:“咱们都回家了,没人喂养,小黑子和鸡鸭还不都饿死!要不留下一个人,照顾小黑子和鸡鸭,谁留下?”
还是没人说话,空气像凝注一样沉闷。一边是白发苍苍两年没有见面的老爹老娘,一边是跟着拉兹们度过了多少日日夜夜的家禽家畜,拉兹们真的很为难。
有人叹口气,说:“要不把小黑子卖了吧!把鸡鸭杀了吃。”
几个女知青说:“鸡鸭刚刚开始下蛋,你们就忍心杀了?这一条我们就不答应。”
万鹏说:“鸡鸭就是人们的一道菜,要不把公鸡公鸭杀了,母鸡母鸭叫邻居波波奶奶每天来喂几把米,晚上关进鸡窝,下的蛋也让波波奶奶捡了吃,算是给她的报答吧!”
拉兹们不再说话,低着头闷声闷气地嗑瓜子。他们也知道,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还有更万全的办法吗。
张树德扭头出了屋子,凉风一吹,他悲从心来,忍不住蹲在院子里呜呜地抽泣起来。哭完,他用袖子抹抹眼泪,来到厨房,在锅里放进一大桶水,又用瓢舀了满满两瓢高粱米,又舀了两瓢麦麸子,点着火,给小黑子熬猪食了。
小黑子不知道这是它在知青点最后的晚餐,它从来没有吃过一色尽是粮食的猪食,闻到香味甩开大嘴美美地咀嚼起来,享受它一生最好的美食。
万鹏看没人再反对,就说:“明天我就叫收猪的来把小黑子收走。”
13、心也流泪
第二天阳光还没出来,查兰镇收猪的就进了院门。收猪的人冲着屋里就喊:“谁家卖猪?”
王文庆今天值班,他只好出了屋子对收猪的说:“我们家,猪在圈里,你们自己抓吧!”
收猪的打开圈门,进去就把小黑子掀了个四脚朝天。小黑子这才知道大事不好,它想挣扎着跳出猪圈,然而拉兹们几个月对它的溺爱和它自己几个月的养尊处优已经不再那么灵巧了,它几乎没有反抗就被收猪人用逮猪扣将它捆紧。小黑子发出无助的哼哼声,眼光还向拉兹们投去,然而拉兹们都躲着屋里闷头不语,默默地抽着大马哈土烟。
收猪人把小黑子穿在秤杆上一秤,说:“不到200斤,给100元吧!”
文庆也不说话,接过钱就蹲在地下就自顾卷土烟抽。
小黑子被抬上收猪的马车,马车开始缓缓离去。此时,所有的拉兹,男的女的拉兹们都冲出院子,含着眼泪默送小黑子离去。收猪的马车离开了屯子边上的白桦树林,离开了桃山屯的大道,走向屯子西头的山丘,远远地消失在地平线外...。
看着远去的马车,小黑子来到知青点的一幕一幕又都浮现在拉兹们的眼前。从小黑子纯真可爱的童年,到小黑子到处流浪一幅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样子;从小黑子到处惹祸,到小黑子帮助鸡鸭这些弱势群体战胜黄鼠狼;从小黑子见义勇为救助落水知青,到小黑子为知青解决粮食,小黑子在知青点的全部生活都出现在拉兹们眼前。古人云:“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觉其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黑子也不能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和知青们长期生活,自然染上了知青习气。小黑子的习气,也凸现出知青从单纯到成熟的过程。因此,小黑子的离去心然引起拉兹们深沉的感伤!
万鹏对田津生和潘华说:“马上过年了,大家还要回家。去县城集上买点儿猪肉再打桶白酒,今晚吃散伙饭!”又对张树德和刘维维说:“把公鸡和公鸭杀了吧!”
张树德说:“我不会杀!”
刘维维说:“我不敢杀,晕血!”
万鹏说:“那我叫屯子里的几个村民帮助杀。”
晚上,刚刚过了掌灯的时刻,知青点的拉兹们就围坐在灯火昏黄的大木桌子前,木桌上放着三盆饺子,还有一盆小鸡蘑菇粉条,一盆萝卜鸭块。
潘华拿来十几个大粗瓷碗,在每个碗里都倒上当地村民自制的白酒。
万鹏说:“过年了,咱们都辛苦了一年,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家了,来,咱们也吃顿散伙饭!”
说完,拉兹们开始夹一个饺子嗞一口白酒的吃起来。钟林不夹饺子,只是闷头喝酒。
田津生说:“你咋不吃饺子啊!”
钟林说:“我不吃猪肉,看见饺子,我就想起小黑子,我吃不下!”说完眼圈一红,端起大碗咕咕地喝了一大口酒。
所有知青都劈劈啪啪地放下筷子,那声音清脆的敲击在桌面上,像潇潇雨点一样击打在知青心上。每个拉兹都端着大碗,大口大口的喝酒,连女知青也端着大碗,默默地抿着老白酒。
拉兹们喝醉了。对家乡的苦苦眷恋,对辛苦养大的家畜家禽的沉痛思念,万般滋味一起涌出在拉兹们的心间。
喝醉了的拉兹开始笑,又开始唱,最后又开始大放悲声,酣畅淋漓地哭了起来...。
队长刘金魁来到知青点,看着又哭又笑的拉兹们说:“上车饺子下车面,看来明天要走了?”
拉兹们招呼刘金魁说:“你也尝尝我们的饺子和鸡鸭,这可是我们自己养的啊。”
队长看见拉兹们的情绪不对头,说:“别这样,马上就要回家了,大家高兴才是啊!”
刘维维、万鹏和晓萍等人说:“队长,这饺子我们没有吃多少,这鸡鸭我们几乎没动。大家吃不下,你带回去吧!”
其他几个老知青说:“队长,你把饺子分一些给顺子嫂子。还有,小黑子偷过猪食的几家,他们孩子多,不富裕,算我们替小黑子给他们赔礼了。”
万鹏说:“你把鸡鸭端给段家屯的村民和老区百姓,刚来时我们年轻,不懂事,偷了他们的鸡鸭,这也算我们给他们道歉了。”
队长说:“快别这样说,这些事早就过去了,不提了。再说,你们来这里,咱们屯子小学有了代课老师,还担任赤脚医生,给屯子里老乡们看病,连附近几个屯子都沾了你们的光,你们的好处大家感谢还来不及呢,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以后,我告诉屯子里的老百姓,不许再叫你们拉兹了!谁再叫,我就收拾他!”
拉兹们一个劲道谢,临出门,队长又说:“明天我叫屯子里拴两辆大车送你们去火车站,你们就不要赶汽车了。冰天雪地的汽车也没准儿,万一耽误了就麻烦了。”
握着队长的手,拉兹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队长出了知青点,在深沉的夜色里大步流星般的离去了。
知青点的夜深了,远远还能听到有人吹笛子的悠长、缠绵的悲声,那声音呜呜咽咽的回荡在这除夕前边塞小村的夜空上,久久不散,直到今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