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小说：青山洞里学耕田

 

       在青山洞流传着这样两句农谚：小满不满，芒种不管。芒种芒芒长，夏至出禾穗。今年小满水满，看来又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景。小满过后，芒种前后，在青山洞人的眼里算得上是农闲时节。然而每到这一段时间，上面就会要生产队干一些义务劳动。各级政府总会摊派一些与农活沾不上边的事来。这一次黄阳司区中学要修围墙，区里通知公社，公社通知大队，大队就向生产队要人。陈晓阳就摊上了这件差事。

       生产队长家尧爹说得很明白：“小三，明天你去黄阳司区中学参加修围墙，自带口粮和工具。暂定十天，每天生产队给你记十分工。”每天记十分工，这对陈晓阳来说到是一个意外。在生产队里干农活，他每天只能得到八分工。给他记八分工的理由有两条；第一条是他不会耙田，第二条是他一个人扛不起水车。也就是说他的技术和力气都当不了一个主要劳力和一个全劳力。八分就八分，这一年多下来，陈晓阳也从没去计较这件事。

       去黄阳司区中学修围墙的事，一则是没有人愿意去，二则也是队长有心照顾陈晓阳，要不一天怎么记十分工？陈晓阳对这两点都心知肚明。

　　当天晚上，李春玲给他准备了二十斤米和一瓶子咸菜，并拿出两块钱塞到他手里，深情地对他说：“独自在外，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修围墙的地方是区里中学，不是青山洞，更不是毛竹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要多加思考。能不显示的，千万别显示。更不要与别人争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事。”陈晓阳真佩服李春玲想得周到。他知道，她最后的一句话，才是画龙点睛，才是最重要的。陈晓阳点了点头，有意扯开话题：“米就别带这么多了，一餐半斤米，有十五斤就可以了，钱就没有带的必要了。”

　　李春玲却坚决不同意，也不知道她从那里弄来了那么多的理由：“穷家富路，在家日日好，出门事事难。米不要嫌多，钱不要嫌少。文钱逼死有钱汉的道理我就不同你多讲了。米吃不完，就挑回来，钱没用掉，就带回来，这还不简单？”她的两个“回来”已经把话说死了。陈晓阳听了只觉得鼻子发酸，就没再说什么了。

　　这次到黄阳司区中学参加修围墙的人全是清一色的下放知青。知青到这里来是打小工的，每天的劳动任务就是挖围墙的基础，挑砖头，挑河沙。

　　陈晓阳这伙知青依着学校的作息时间：出早工，早餐，出上午工，中餐，出下午工，晚餐。唯一不同的是学生有午休，他们没有。事实上也不可能有。因为他们晚上睡觉的地方就是学生白天上课的教室。四张课桌拼在一起就成了一张床。出早工之前，还得将课桌搬到原处去。中午，学生在教室里午休，他们就在教室外战天斗地了。何况他们干的是包工：十天的事八天干完，也记十天的工分。每天三餐，都自己将米放到学校厨房里去蒸饭，菜就各人自便了。一切以学校点声为准。所谓点声，就是一段钢轨用铁丝悬挂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到时间用铁锤在上面用力敲打发出的声音。

　　陈晓阳到黄阳司区中学的第二天，便遇上了星期天。这天学生没来上课，他们出早工很久了，发现太阳升得老高了，却没听到吃早饭的敲点声。于是就有人抱怨，学生不上课，学校就不敲点，我们连吃饭的时间都不知道，这不行，得找学校领导提提意见。正准备集体去找学校领导时，点声响了，但只响了三下，就没再响。响了总比不响好，大家丢下工具就往食堂里跑。这时，陈晓阳突然想起了吕蒙正的一句诗来：“十度投斋九度空，恼恨和尚饭后钟。”他突发奇想，没往食堂跑，而是想看看敲点的人今天怎么啦。在老远的地方他就看见在敲点的走廊上有一个人卧倒在地。在这个人的身边有一根竹制的拐杖和敲点用的铁锤。陈晓阳立即飞跑过去，扶起了打点的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陈晓阳大声惊呼：“胡老师，胡老师您怎么啦？”打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晓阳特别敬仰的他小学毕业时的语文老师胡胄军。陈晓阳急忙喊住朝食堂跑的易永州。他俩一道将胡老师扶到房里。这时陈晓阳才知道，从昨晚夜起，胡老师就发高烧，浑身怕泠无力。为了不影响陈晓阳他们吃早饭，才勉强撑着身子去敲点的。

陈晓阳执意要立即陪胡老师去区卫生院看病，而胡老师却要等陈晓阳吃完早饭后再说。易永州在一旁急了：“我看你俩别争了，我去将陈晓阳的饭拿到这里来，陈晓阳陪胡老师去看病。早一点去，看病的人少。要去就得赶早。”易永州是黄阳司公社的，认识陈晓阳才两天就混熟了。用易永州的话来说，陈晓阳的名字如雷贯耳，过去只知其名，没见其人而已。胡老师一听易永州说早点去，看病的人少，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同意了。

　　好在胡老师患的是伤风感冒。在区卫生院打了一针，拿了十多片阿司匹林就回来了。

　　陈晓阳狼吞虎咽地将饭吃完，又去出工。临走时，他对胡老师说：“胡老师中午您就别去打点了。我将您的小闹钟带到工地上去。我收工时顺便去敲敲点就是了。”胡老师觉得也只能如此了，便点头同意了。

　　小学六年级时学校为了加强毕业班的语文教学，特地请当时在教导处工作的胡老师出山，重返教学第一线。

　　胡老师给陈晓阳上的第一节课就是《敕勒歌》。胡老师在与同学们互致问候后，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敕勒歌》三个正楷大字。陈晓阳还没见过用粉笔写正楷能写出毛笔韵味的人。更令自幼喜欢书法的陈晓阳意想不到的是，胡老师面对着讲台下的同学们，一边铿锵顿挫，抑扬有致地吟诵《敕勒歌》，一面随手用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以直行格式用行书写下了《敕勒歌》的全文：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正楷与行书相互辉映，正楷字中，颜筋柳骨，银线铁钩，行书行里，鱼跳龙门，尽显二王神韵。这简直就是一幅上等的书法作品。胡老师还没开始讲课就将全班同学镇住了。

　　胡老师从边塞风光讲到了边塞诗歌，进而列举了不少边塞诗人。

　　从高适的“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讲到“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从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讲到了“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从王昌龄的《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讲到了他那首被推为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从李颀的“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讲到王之涣的“姜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从王翰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讲到杨昌凌的“新栽杨柳三千里，引来春风度玉门。”

　　胡老师口似悬河，声情并茂，旁证搏引，出神入化。毕业班的语文课是两节连上的，课间休息时，引来了其他班的同学驻足观望隔窗旁听。

　　陈晓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更令人称奇的是，几周后，胡老师给他们上《平型关大捷》一课。胡老师在弹指间就在黑板上画出了作战阵地图。从气候讲到地形，从抗战的大形势讲到双方的兵力部署。胡老师不是在给同学们上语文课，而是在作军事讲座，在同学看来，胡老师曾亲临过战场似的。课后，陈晓阳忍不住去问班主任。班主任邓淑云老师仅仅说一句：“塞北是他的梦！”

　　直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期间，陈晓阳从大字报上得知塞北的的确确是胡老师的梦！

　　胡老师当年就在塞北投笔从戎的。平型关大捷时，他为了抢救八路军的一位指挥官被日寇打伤了脚击中了下身。从那以后，他告别了恋人，告别了塞北，解甲归乡，执教为生。

　　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后，陈晓阳再也没见到胡老师。不想，一晃就是四年。

奉派出山修围墙，

遇到小学老师旁，

抢救及时师无恙，

回忆当年课堂上。

    一位敬业的好老师。

 

       晚上，陈晓阳替胡老师端来了热水，刚放在桌上，胡老师就发话了：“陈晓阳你的心我能理解，你的好意我也心领了，但下不为例，千万别这么干。”

       “这要什么紧？”陈晓阳有点不理解。

       “给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端茶倒水，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难道你不知道？”胡老师点破了要害。

       “在他们眼里或许您是一个历史反革命，在我眼里，您是我的老师，一个正在生病的老师。除此之外，我没想别的，也不愿去想！鲁迅先生说得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话吧！”陈晓阳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议论。

       “我怕就怕你这么想，这样干。”胡老师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如果不是病了，意外被你碰上了我还真不愿与你相认。其实你来的那天晚上我就认出你来了。当时，其他的知青在打扑克，你却在看书。我在窗外观看你好久，真想同这位看书的知青聊聊。好不容易等你抬头，我才发现这位看书的知青就是你。我心里虽然感到欣慰，但却立即打消了与你聊聊的念头。多年来，不一直在揪你的黑后台，编织你各种罪名吗？我真的不愿意连累你。你想想看，一个背着坏头头名声的学生与一个戴着历史反革命帽子的老师在行师生之礼，这传出去那将是一件多大的政治新闻。你这无异在给别人提供攻击你的炮弹。不是病重连去卫生院看病我都不会让你陪我去。明天，老师和同学们都回来上课了，我俩要装着相互不认识，否则麻烦就来了。”

       “麻烦就麻烦，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陈晓阳忿忿不平地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捕风捉影，断章取义，无中生有，指驴为马的事难道你还见得少？仅‘莫须有’三个字，秦桧就害得岳飞父子风波亭内归神。现在你我身份特殊，说话做事谨慎些为好。”胡老师将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我倒不怕什么。反正已是风烛残年了，而你还年青得很，不能因儿女情长毁掉前程。你呀，就象白居易所说的那样：始得名于文章，终得罪于文章。看来我这个语文老师没当好！”

       “胡老师，您千万别这样说。这样说，我真是无地自容了。”陈晓阳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才使老师安心。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快去看书吧！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胡老师顺手从书桌上将一本王羲之的《兰亭序》交到陈晓阳手中，“这本字帖虽然在我手中有几十年了。但现在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了。我浑身是病，手抖得也握不住笔，送给你作个纪念吧！”

       陈晓阳知道这本字帖是胡老师心爱之物，于是想推辞不受。

       “陈晓阳我知道你喜欢书法。拿去吧，这是老师的一点心意，你总不能看着我行唐太宗李世民之事？”

       唐太宗李世民将兰亭真迹陪葬的故事，陈晓阳是知道的，现在听胡老师这么一说，心酸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别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谁也避免不了。虽说我现在报国无门，但不等于你今后也报国无门。陆放翁曾诗云：‘扶衰忍冷君勿笑，报国寸心坚似铁。’只要有一颗报国的心在，就能泰然面对现实。什么事情总有一个度，要研究这个度，把握这个度，控制这个度，运用好这个度。”说到这里，胡老师指了指字帖，“这与写字一样，过方则刚而不韵，过圆则弱而无骨；过直则无力，过曲则失劲。一副好的书法作品在布局上黑白的比例，墨色的浓淡，字体的大小，行距的疏密，甚至点画的粗细，字势的动静，字态的俯仰都得讲究分寸。这个分寸就是度。这个度没有谁硬性规定过，就在你心里，全靠各自的悟性。”话说到这里，胡老师长叹一声没往下说了。

       “胡老师谢谢您今晚对我的教导！”陈晓阳明白了胡老师借书法来点拨他。

       “谈不上什么教导了，老师混到这地步，也羞于开口了！”胡老师停了停又指着字帖说，“这字帖里面有十块钱。一是还你替我付的医药费，余下的是送给你买菜吃的。你现在干的是重体力劳动，别餐餐吃咸菜，适当地增加一点营养也是必要的。”

       “老师，这不行！您自己留着用！”陈晓阳急了，连忙翻开字帖，从里面拿出那十元人民币。

       “陈晓阳，你就不要推三推四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也不要嫌少。现在每月只发给我十二钱生活费。我现在属于监外执行的历史反革命分子。不允许任何人来探视我，也不准我离开学校，我这种处境，他们叫群众专政。我的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也被没收了。理由很简单：不准收听敌台！有什么办法呢？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好了，不说这些烦心的事了，你走吧！”陈晓阳原准备将钱退还给胡老师后便离开这里。他也不愿意因自己的出现给胡老师增添麻烦。但他一听到敌台两个字，神经象受到了强刺激一样，茫然地坐了下来，随口就问：“胡老师，大斌现在怎么样了？”

       大斌是胡老师的侄儿，他哥哥的儿子。胡老师由于枪伤的原因，终身未婚。大斌与陈晓阳在小学是同班好友。他俩都是班上的学习尖子。在考初中时，大斌由于政治审查的原因，没有一个正规中学愿意录取他。好在芝城还有一所民办中学，大斌还能在这所学校继续求学。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第二年，胡大斌因投敌叛国罪，判有期徒刑十五年。宣判大会是在县灯光球场召开的，并要求县城所有中学生都参加。当陈晓阳与胡大斌目光相对视的那一刹那就明白了为什么胡大斌不顾押解警员的强制，两眼不停地在会场搜索。陈晓阳点了点头，象对胡大斌承诺什么似的。几天后，陈晓阳决定去看望胡老师，安慰胡老师。谁都知道，大斌出了事，是对胡老师致命的打击。

     自己到了这样的地步还在替学生想，这样的老师，是真正的人类灵魂工程师。

恩师谆谆作嘱咐，

只为弟子有出路，

晓阳感动之余时，

想起师侄问前途。

 

       陈晓阳去县二小并没有见到胡老师，只见到了铺天盖地的写着“打倒历史反革命胡胄军”的大字报和大标语。大字报上胡老师又有了一条新的罪状：纵恿侄儿胡大斌投敌叛国。陈晓阳在学校遇见了邓老师，她也不知道胡老师被专政到什么地方去了。藏在心中几年的话，就在这不经意之间流露了出来，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并不后悔。他双眼直直地望着胡老师，等待他的回答，哪怕是最坏的回答。

        “你去二小找过我，这件事邓老师在我来黄阳司之前告诉过我，这也是我不愿与你相认的原因之一。大斌的事冤枉得很！”胡老师本不想说下去，但看见陈晓阳那闪动着泪珠的双眼，终于决定豁出去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还没开始时，大斌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哥哥托人搭信来说，他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想在有生之年回芝城来看一看。没想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书信不通，更谈不上行程了。而这时的我又被隔离审查，要我交待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三反罪行。我什么时候有过三反言行？没有，根本就没有！审查我的人挖空心思搜肠刮肚也没找出我的三反言行。于是这些人便从理论上来推断。根据我的出身，我的经历，我的社会关系，得出的结论是，象我这样的人一定是三反分子。我这样的人不是三反分子，天下就没有三反分子了。为了自圆其说，他们还断定没有三反言行的三反分子比有言行的三反分子更阴险，更狡猾，更反动，理由就是不叫的狗更咬人。你说说，这种比喻，这样的推断不是‘莫须有’又是什么呢？在审查期间，我对自己的遭遇倒还能泰然处置，令我提心吊胆的是大斌的事。大斌得知他父亲病重的消息后情绪不稳，食寝不安。我不在他身边，无法制止他一些幼稚的想法和举动。我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后来我听人说，大斌借串连的机会，企图去香港找他的父亲。唉，他太年轻了，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也太不值得了。十五年呀，十五年的铁窗生活不时一般人能熬得过来的！明明大斌是去找自己的父亲，竟然被说成是投敌；明明是去香港，却说成是叛国。从文字角度上来讲，投敌叛国这四个字属于用词不当。既然是用词不当，那么大斌的罪名是不成立的。谁都知道，香港要归回祖国的。既然是一个国家，又何来叛国一说呢？从湖南去广东，你能说是叛国吗？既便没有手续，没有户口，也无非是流窜一说吧！大不了遣送回原籍，谁也没见过定什么罪的。如果从法律角度上来讲，从政治高度来讲，有错的一方应该是司法机关了。是他们弄错了国的涵义与定义。然而这种错的现在变成了对的，那么多搞法律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比大斌受冤更令人觉得可悲。讲到投敌，那更不值一驳。那么多通过非法途径过去的人都是去投敌？都成了敌人？不见得吧！难道生活在香港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香港各部门都是敌特机构？肯定不是！一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少年为什么要去投敌，靠什么去投敌？武器？情报？一身本领？这些大斌都不具备，敌特机关会收留他吗？大斌被抓的那一年还不满十七岁，根本不到判刑的年龄。有关部门将他关在监狱里一年多，等他满了十八岁再来宣判。这种肆意践踏法律的行为谁管得了？谁敢管？谁愿管？现在动不动就是阶级出身，阶级斗争，我到哪里去申诉？哪里又容得下我这样的人去申诉呢！”胡老师越说越气愤。陈晓阳连忙站起来给胡老师倒上一杯冷开水。胡老师接过去一饮而尽。

       “这倒好，大斌出事后，我又多了一项罪名。审查我的人又要从我家庭出身找根源了。找就让他们找吧！找不到他们也会空穴来风的。其实我的经历很简单。我家三代从军。祖父曾追随蔡锷将军起义护法。我父亲在抗战时期是国民党军队一个骑兵旅旅长。我与哥哥都在西北政法大学读书。我俩都想当一名法官或者律师。抗日战争爆发后，遵照祖训，投笔从戎。哥哥在父亲的办公室当副官，我是父亲的机要秘书。你可能从大字报上看到了他们说我美化国民党，攻击平型关大捷。多年来我一直不愿提起此事，我是平型关大战的参加者，又怎么会去攻击平型关大战呢？陈晓阳我知道你心里现在在想什么。你一定认为老师病昏了头，出言无状吧！”说到这里，胡老师有意停了下来，用手指了指门外。陈晓阳会意地站了起来，到门边朝外看了看，轻轻地将门掩上了。于是胡老师又接着说：“平型关一仗获得了重大的胜利，其主要功劳是八路军的。我们师也参加了外围的战斗。谁都知道，西安事变后，国共两党在民族危亡之时再度合作，取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八年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在正面战场给侵华日军以沉重的打击，这也是历史的真相。抗日战争的胜利，应该说是国共两党合作的胜利。这不存在着美化谁，丑化谁的问题。至于我的脚伤，那是跟父亲一块陪同八路军一位将领视察战后阵地时，为保卫这位八路军将领而负的，父亲为此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事后，我与哥哥扶柩归乡。解放前，哥哥将大斌托给了我，去了香港。我一直教书到现在。”

       “胡老师您怎么不去找那位八路军将领？”陈晓阳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胡老师的话。

       “过去我教书育人，自觉其乐，没有必要去找他。现在全国都一样，我又不能去找他。他有他的难处，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何况又时过境迁了，我去找他干什么？”胡老师忧心忡忡地说，“即便找到了，又能起什么作用？说不定人家现在也成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既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又给别人添麻烦，这才叫得不偿失呢！”

       听完了胡老师这番话，陈晓阳机械地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去睡觉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都告诉你了。记住一点，千万别传出去，否则真的要惹上大麻烦。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到我这里来了。活干完了，临走时也不要向我辞行！要学会正视现实，学会保护自己。”胡老师说这番话时，面部冷峻坚毅，显示了他的军人一面。

       这真是一位忠厚长者，为了自己的学生，宁愿委曲自己。

当年历史述说明，

侄子情况也讲清，

特别要求别接触，

只为学生能撇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