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陈晓阳倒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说是杂乱无章，倒有点象是在卖弄自己的才华了，只好用喝水来圆场：“你看我口都讲干了，但却离题万里，不好意思呀，实在扯得太远了。”
“远什么，还没到十分呢！”祁雅青一句幽默的话将陈晓阳逗笑了。
“好吧，言归正传。”陈晓阳又开始了他新一轮的讲述，“毛主席的咏梅词，是反其意而用之的，毛主席的咏梅词突出了梅花的高风亮节，抗冰斗雪，刚毅不屈，居功不傲，谦逊自处。我在北京串联时，看到一份小报上登有毛主席手书明朝高适的咏梅诗。其中的‘雪满山中高士卧，明月林下美人来’一联是千古名句。独立的高士，秀雅的美人，不正是梅花拟人的写照？我们再联系毛主席的‘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的诗句，就能更好地领会毛主席对梅花的赞美。陆游的咏梅词无论从思想性还是艺术性自然无法与毛主席的词相提并论。陆游的人生经历就决定了这一点。他不但仕途失意，在爱情问题上也悲苍凄凉。残酷的现实也使陆游的词有灰暗或者说消沉的一面。”
话到此处，陈晓阳借喝水之际，在心中盘算是讲下去还是到此为止。
“说出来呀，怎么个悲法，怎样的凄凉景？”祁雅青一则由于求知欲高，二则是因好奇心重，她用手推了推陈晓阳，半撒娇半嗔言。
如果不是祁雅青的要求，陈晓阳是不愿再往下说的。从咏梅谈起，竟然谈到了陆游的爱情，真的离题太远了，陈晓阳担心引起祁雅青的误会。在这种情况下与祁雅青谈论陆游的爱情问题，那真叫不合时宜。看到陈晓阳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样子，祁雅青拿起桌上的口杯灌满水后又递了过去，机灵地说：“再喝一口水吧，好将你肚子里的墨水溢出来。这样你就可以溢于言表了。”
陈晓阳笑了笑，接过了口杯，真的又喝了一口水。他不得不佩服祁雅青的语言天赋，只好继续说下去。
陆游初娶表妹唐婉，感情相当好。他表妹也是一位才女。但在封建社会，女子无才便是德。陆游的母亲狠心地拆散了这对好鸳鸯。唐婉后来改嫁赵士程。在他俩分手九年零九天的时候，陆放翁春游绍兴禹足迹寺南的沈园，与唐婉夫妇巧遇。唐婉以酒殷勤款待。陆放翁百感交加，在沈园墙壁上题了一首《钗凤头》：“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销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相传唐婉也有过一首和词。但很悲，不提也罢。
提到和词，陈晓阳讲得很含糊想一晃带过。
“唐婉的和词怎么个悲法？难道比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还要愁，还要悲？”祁雅青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后又追加了一句，“你还记不记得起唐婉的和词？”
这一句话真管用， 一招也真够厉害的，你不说出来，或者说你不想说出来，就等于默认你自己记不得了。为了证明自己记得，你就必须说出来。如此以来，迫使陈晓阳不得不说出和词来。
“你不要认为李清照的词悲，那些悲词大都是她夫君赵明诚病逝后的作品。她的作品后人称之为直欲压倒须眉。她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和‘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及‘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都是广为流传的佳作。当然说到悲与愁，我不得不提一提李清照的《一剪梅》：‘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是上乘之作。前面我也说过，李清照还是咏梅高手。象‘红酥肯放琼苞碎’和‘柳眼梅腮’这样的被后人称之为易安奇句，在她的作品中比比皆是。你看看，稍不留神又离题了。”陈晓阳抱歉地笑了笑，接着又说，“唐婉见词后，悲痛欲绝，合泪填词以和之：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陈晓阳背完这首词后，随之长叹一声：“词悲人更悲！”
“唐婉怎么啦？”祁雅青眼眶里闪动着泪花，急切地追问了一句。
“唐婉写完和词后，不久抑郁而亡。”陈晓阳无限悲伤地说。
“陆游后来又怎么样了？”祁雅青一问到底。
“人世沧桑，四十四年差十天，陆放翁重游沈园，写下了著名的《沈园》二首和一首七律。”说完这句话后，没等祁雅青催促，陈晓阳一古脑将这三首诗都念了出来，“枫叶初丹懈叶黄，洛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成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禅龛一炷香。”
念完这首七律后陈晓阳解释说，知道这首七律的人并不多，但知道《沈园》二首的人却有很多。因各种版本的陆游诗选中都收录了《沈园》二首。他继续念道：“城头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其二：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念完以后，陈晓阳又加评论：“历代文学家，评论家以及编辑都有点厚此薄彼，都推荐《沈园》二首，而将这首七律给遗忘了。”讲到了遗忘二字，陈晓昨稍加停顿，似乎有所思，有所虑。他这一表情被细心的祁雅青逮个正着：“你遗忘了什么没有？”
陈晓阳只好笑着作答，“我算是服了你。象你这样寻根究底下去，我很快就江郎才尽了。”
“你算是服了我？我看不见得，看样子你还有一滴滴不情愿，对我还留一手。”情急之下，连“一滴滴”这样的家乡话也说了出来，祁雅青的表白也够明显了。
“怎么会呢？我有可能对别人留一手，但绝对不会对你留一手。”陈晓阳赶紧表白一下。
“这点我相信，你快说吧！”祁雅青软硬兼施。
陈晓阳摇了摇头，接着说：“陆游在八十一岁高龄时，常常在梦中与唐婉相约沈园。为此特书成七绝两首：‘路尽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第二首仍旧是以梅花寄情：‘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由此可见，陆游对唐婉爱之深，悲之切，真令人荡气回肠，梦萦魂牵了！”
陈晓阳强忍着泪，他讲得太投入了。祁雅青的脸上已挂满了泪珠，她听得太入神了。
为了缓和气氛，陈晓阳引用前人的评论说：“古今断肠之作，无一胜过这几首。无此绝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
陈晓阳不愿看到祁雅青那悲天悯人的样子，也不愿双方都陷悲情中不能自拔，便话锋一转：“看《三国演义》替古人着急，看《红楼梦》为古人流泪，我们别为古人担心，更不必杞人忧天。来，今天为了答谢你拿来的这一大包好吃的。我也效法王羲之写黄庭换鹅，恭书毛主席咏梅词相赠，请你笑纳。”
陈晓阳学毛主席的字体不但形象而且也神似。只见他挥笔在纸上疾书：“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写好后陈晓阳递给祁雅青时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就是一枝报春的梅。”
“看样子你已成竹在胸了。”祁雅青低着头，两眼出神望着陈晓阳刚才的书法作品，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陈晓阳也以弦外之音回响弦外之音，“不仅书法如此，干任何事情都一样，不但要胸有成竹，而且要势破如竹，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听弦歌而知雅意，祁雅青哪有不明白之理。她红着脸，轻轻地说：“我要一张照片。”
陈晓阳拿出影集递给了祁雅青：“你挑吧，只要能入你的法眼！”
“我是人眼，不是法眼！”祁雅青纠正了陈晓阳的说法。
“是情眼就更好！情人眼里出……”陈晓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雅青打断了。
“给你三分颜，就敢开染行！”说完后，祁雅青低着头在翻影集。在影集中选中了陈晓阳一张有“鹰击长空”题词的半身照，祁雅青笑着说：“这一张照片我拿走，不要舍不得！”
“我哪有舍不得之理。你都拿走，我求之不得。不过也要礼尚往来。”陈晓阳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把话说得更委婉了，祁雅青听后没作声，嫣然一笑，点了点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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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11/7/1 13:00:00 [只看该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