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冬秀姥姥这样恨你的人,你还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平心而论,陈晓阳与李春玲对待房东一家真是够好的了。每一次外出归来,都要送一份礼物给他们家;每逢来客时做了什么好吃的,都给他们家小孩送一碗过去。虽然说,房东的心象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山谷,但表面上对陈晓阳和李春玲还算是客客气气的。如果陈晓阳不当会计,正确地说,不要这个样子当会计,他们之间能相安无事,甚至比原来的关系还要好一些,亲密一些。
现在不搬是不可能的了!搬到什么地方去这倒要费一点心思。生产队里不管是谁家再也挤不出一间空房子。唯一的就是保管室。保管室与陈晓阳的卧室的位置,可以用一个“之”字来形容。之字上的那一点代表屋顶,之字中的一横代表陈晓阳现在卧室的位置,之字最后的一捺就是保管室。之字中联系那一横和一捺的那一撇,便是连结陈晓阳的卧室与保管室的那一条又窄又陡的楼梯,也就是陈晓阳所说的“一线天堑”。
“我搬到保管室去住,把灶打在外面走廊上,你看怎么样?”李春玲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看来这一个早上她都在想这件事。
“可倒是可以,我倒没什么,就怕你受不了蜚短流长。”陈晓阳刚才也想到了保管室,但又不便说出口。这样的话一旦被李春玲误会成趁人之危,那就更雪上加霜了。即然李春玲自己提出来的,陈晓阳也好心地提醒李春玲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李春玲搬到保管室来住,陈晓阳必须经过她的住所才能进入自己的卧室,那才真叫作关起门来是一家,不关门也是一家。
“事情已逼到这个地步了,哪还顾得了这一些。”李春玲主意已定,“我不搬到保管室去住,别人还不是照样可以多嘴多舌胡说八道。”
看到李春玲能坦然面对,陈晓阳自然不再说什么了。
他一边烧火一边学着电影《列宁在十月》的台词在逗李春玲:“瓦西里同志,面包和房屋会有的。”看到陈晓阳这个滑稽样,李春玲破涕为笑。
“哈哈,又哭又笑黄狗拉尿!”陈晓阳把儿时芝城的方言都用上了。
“你去找老队长说说看,我来烧火做饭,吃了饭就搬家,我不想在这里再受窝囊气了。”
陈晓阳赶到老队长家时,老队长正与队长在商量这件事。老队长的爱人收工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冬秀姥姥骂李春玲的事告诉了老队长。老队长觉得事态严重,就将队长请了过来。
不用陈晓阳开口,两位队长也知道冬秀姥姥是借着鼻子发血胡来一气。两位队长都好言好语地安慰陈晓阳,问陈晓阳自己有什么打算。陈晓阳就将自己与李春玲的想法说了出来。两位队长一点头,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
“从上堂屋搬到下堂屋,也要三担谷。”这是青山洞的人形容搬家之难的俚语。陈晓阳与李春玲没有请人帮忙,当然就谈不上用三担谷了,搬家也仅仅用了一个上午,他俩太贫穷了。在搬家的过程中,仅仅是先林来开了一句玩笑,搬家了,我准备鞭炮来道喜,小三小李要准备好酒好菜。李春玲笑着说,酒没酿,井水有的是,好菜没有,豆子酱倒有一大坛子。先林丢下了一句小气鬼的话,便笑着走开了。生产队其他的人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生怕冬秀姥姥知道后,惹火烧身。
“今天上午可把你累坏了,快洗洗手,休息休息吧!”李春玲端了一盆清水放在陈晓阳的面前。刚才,陈晓阳合泥砌灶,没有砌刀就用双手,所以满手黄泥。
“淘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吟罢宋朝梅尧臣的《陶者》后,陈晓阳还不停地翻动着双手,似乎余兴未尽,“ 我是十指沾满泥,无厦又无瓦。”
“快洗手吧,好一个无产阶级,你不是还有一口新砌的灶吗?”李春玲打趣着,在提醒陈晓阳。
“这口灶,好砌还不好写呢!”陈晓阳左看看右瞧瞧,对自己砌的这口灶还挺满意的。
看见陈晓阳这副孤芳自赏的样子,李春玲笑了起来:“灶字好写,灶也好砌!一个火加一个土字就成了灶字。几把泥合上土砖就成了灶。”
“繁体的灶字你会写?”陈晓阳就想用这个字来考考李春玲。
“我不会写!”李春玲摇了摇头,“谁跟你一样,年龄不大,却象个老学究似的,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记得。”
“是字,不是事。”陈晓阳原本就定不准四声,这下就更拗口了。
“是字,不是事,这个字怎么写?”象绕口令似的,李春玲说完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灶字的繁体字是这样写的。”陈晓阳用手指在刚用泥粉平的灶台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一个很大的灶字。
“这么难写呀!”李春玲这才相信陈晓阳刚才说的话。
“你看看,这个繁体的灶字的下半部分有不有点象灶的烟囱?”陈晓阳开心地说。
“你看字简化了,我们的灶也简化了,都没有烟囱了。”李春玲也开心得很,“快洗手吧,要不然,这口灶上会千疮百孔,伤痕累累。”
“你是想要我金盆洗手?”陈晓阳反问了一句。
“我是要你脸盆洗手,以便手不释卷。”李春玲看到陈晓阳兴致很高,也随声附和了一句。
“好好好,抹去岁月的痕迹,恢复历史本来的面目,我就洗手不干了。”陈晓阳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将灶台上的字抹去,并把灶面抹得平平整整的。
李春玲见陈晓阳又在借题发挥了,只好报之一笑。
洗完手后,李春玲又换上了一盆清水,要陈晓阳洗脸。
“耳朵后面还有一点泥巴。”李春玲坐在新铺好的床上望着陈晓阳洗脸,并不时地指点他。
“你怎么遥控我?”陈晓阳另半句话没出口来:怎么不来帮帮我?
“往下一点,对,再往下一点,唉,你怎么这样笨?”李春玲见陈晓阳怎么也擦不到藏在耳朵后面的泥巴时,开心地数落起来,“你看你,泥巴不往灶上抹,却往耳朵后面抹。”
“是的,抹错了地方。我原准备将耳朵堵起来,没想到抹到耳朵后面去了。”陈晓阳回答时还装出确有那么一回事的样子。
“堵耳朵干什么?”李春玲明知道陈晓阳在开玩笑,但仍感到不好理解。
“堵住了耳朵,那些流言蜚语就听不见了。”陈晓阳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堵上?”李春玲将了一军。
“堵上了耳朵,那些不想听的话自然听不到了,但那些想听的话也听不到了,这不合算,所以一犹豫,泥巴就抹到耳朵后面去了。”陈晓阳编得也很在理,象那么一回事。
“哪些话是你想听的?”李春玲追问了一句。
“想听的话多着呢!比如你的指示啦!”陈晓阳回答得够狡猾的了。
“你这个人呀就是嘴里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李春玲臭了他一句后,走过来抢过脸帕替陈晓阳擦起耳朵后的泥巴来了。
“你怎么不遥控指挥了?”陈晓阳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巴不得李春玲早该这样了。
“遥控指挥你,我还觉得累一些,不如亲自动手,又快又省心。”李春玲实话实说。
“这正说明了有时劳心者比劳力者还要辛苦。“陈晓阳又要讲他那一套了。
“看样子,你这个劳心者将来要指挥我的。因为男子汉知难而上,专拣重担挑在自己的肩上。”李春玲乘机将陈晓阳挖苦了几句。
“你可不能冤枉我,今天一整个上午我不是在你指挥棒下行事?”陈晓阳又耍贫嘴了。
在李春玲的外力作用下,每擦一下,陈晓阳便不由自主地将头偏一下,接连几下,都没将耳朵后边的泥巴擦干净。情急之下,李春玲干脆用手按住陈晓阳的头,再来帮他擦耳朵后边的泥巴。李春玲还自言自语地说:“按住了劳心者的头,就省事多了。“
“抓住劳心者的心,那就更省心了。”陈晓阳把话说得更有哲理。
李春玲用手轻轻地在陈晓阳的后脑上拍了一下,笑着说:“别跟我来这一套,快把水倒掉!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弟弟洗脸的情景。每次要他洗脸,他只顾耍水,把我气得鼓鼓的。”
“这你就说错了,我可没耍水,你千万别生气。”陈晓阳本来想说一句打是亲,骂是爱,因为刚才李春玲拍打了一下他。但他还是没说出口。
“你还小?你还好意思耍水?”李春玲几乎又要动手打他了。
细心温柔的李春玲,在陈晓阳眼里既是可亲的大姐,又是可爱的小妹。在今天早上这场风波中,陈晓阳象大哥呵护小妹一样让李春玲感到满意舒心。未来的岁月还长着呢,说不定今天早上的风波是山雨欲来的前兆。陈晓阳又将如何去面对呢?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