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小说：青山洞里学耕田

 

呜——

列车冲过珠溪桥！

陈晓阳在青山洞时，每逢重大节假日，都要到珠溪桥参加守桥守路战备值班。今天，他坐在从衡阳开往冷水滩的列车上，车过珠溪桥，陈晓阳自然浮想联篇。他心虔志诚地朝窗外望去，青山洞的山是那么秀丽，珠溪涧的水是那样碧透；青山洞的田园是那么广阔。青山洞啊，青山洞，青山洞是孕育着他成长的第二课堂，是他终生难忘的第二故乡。故乡的路，故乡的屋，故乡的人，是那样的亲切，是那样地使人留恋。陈晓阳怎能忘记青山洞的岁月？忘不了毛竹山的聚会；忘不了马船埠的雪地奇景；忘不了阳德院的夜炊；忘不了伍家坪的悬赏；忘不了颜家的小酌；忘不了熊家院的夜渡；忘不了周家祠堂的谈古论今；忘不了老队长的深情；忘不了持山书记厚意；忘不了于书记、唐秘书反复叮咛。忘不了啊，忘不了，这一切自有寒亭作证！

寒亭在窗外一闪而过，又把陈晓阳的思绪推了回来。转眼间，春节将至，是否回芝城，陈晓阳犹豫不决。前天接到李春玲寄来的毛衣和信。从信中得知邱运智大年初四结婚。这个消息还是耕耘告诉李春玲的。耕耘与小凤也没说什么，李春玲在信中也没特意点明什么，似乎只通消息，不候佳音。这种引而不发，只能意味，只能神领。既然陈晓阳知道邱运智在春节期间结婚，如执意在衡不归，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招工临走之前又没向耕耘辞行，何不借此机会解释一二？至于对李春玲的思恋自然在不言之中，于是陈晓阳在没给李春玲写信的情况下，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一出冷水滩火车站，陈晓阳急忙往祁雅青家中赶去。因为李春玲在给他的信中写道，无论是他回芝城，还是不回芝城，她与青山洞的几位知青都要在冷水滩杨显亮家里玩一天后再回芝城。

“郑妈妈，你好！”祁雅青与郑林生都不在家，只有郑林生的母亲在家里忙着弄年货。

“你回来了，小陈！”郑妈妈放下手中的活，很客气地说，“快进屋，快请坐。”

陈晓阳毫无坐意，仍旧站在门外发问：“郑妈妈，小李来过没有？”

郑妈妈笑了起来，连忙说：“她来过，东西还在屋里。”这时郑妈妈才明白陈晓阳为什么五心不定。

陈晓阳不好意思地用左手连击自己的头，埋怨自己刚才只顾发问，连那么熟悉的竹篮都没发现。这只竹篮是老队长送给他的。毛竹山盛产竹子，毛竹山的老人都有一手编竹篾的绝技。老队长的手艺更是绝中之绝。他编的竹篮不但结实耐用，而且还是俗雅共赏的精美工艺品。如果现在不是在号召割资本主义尾巴，毛竹山编竹篮出售就可以挣得一批农业外的资金。过去这里曾流传这么一句话：种田不如种竹，种竹不如编篮筐。那次陈晓阳替先进打赢官司后，老队长特意编了这只竹篮装着两条鱼送了过来。老队长告诉陈晓阳，卖竹篮可以随便卖，送竹篮可就有点讲究。送竹篮时，一般都要装一条鱼或几条鱼一起送过来，象征着篮中有余，否则就成了一篮空。也是从老队长那儿得知，当年修青麻石板路的石匠出过一上联想考考青山洞的人：“开大山砌小石修拱桥铺平路通南通北。”毛竹山的一个老蔑匠不费吹灰之力就对了出来：“破长竹划短篾挽圆圈箍扁桶装东装西。”

陈晓阳对老队长编的竹篮赞不绝口，对老队长所讲的对联故事更浮想连翩。“稻草捆秧父抱子，竹篮装笋母怀儿”，这副对子也是老队长告诉陈晓阳的。民间流传多少美好的东西，可现在谁也不去收集整理，也不敢去收集整理。搞民间文学的人现在被指责为封建迷信服务，为小资产阶级招魂。过去文艺界提倡采风，现在谁敢去采？动不动就要你分清是东风还是西风，叫人如何去采？现在有些人言必称毛主席教导，但在实际工作中，对待具体问题上却将毛主席的有关教导丢到九霄云外。怪就怪在这种人不但没人管，反而能当官，而且官越做越大。面对着这些看不顺眼，想不通的事，陈晓阳只能干着急，能有什么办法呢？

“郑妈妈，小李到什么地方去了？”陈晓阳定下神来说。对他来说，正视现实比什么都重要。

“她到杨显亮家去了。”还是李春玲心细，将自己的行踪告诉过郑妈妈。

听完郑妈妈的回答，陈晓阳立即进屋放下东西，转身准备出门，突然觉得有些失礼于是对郑妈妈说：“雅青与林生呢？”

“他俩到哥哥家里去了！”郑妈妈满脸笑容地说。

“郑妈妈，我到小杨家去看看。”陈晓阳赶紧说上一句，生怕郑妈妈挽留他。

郑妈妈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仅仅关照了一句：“中午你与春玲回来吃饭吧！”

“不回来了，郑妈妈。”陈晓阳知道杨显亮的父母也相当好客，到了吃饭的时间是绝对不会放人走的。

刚走到杨显亮家门口，就发现杨显亮，何先华，成亚胜与李春玲围着煤火炉而坐，边聊天边打扑克。杨显亮面对着大门，几乎和陈晓阳在同一时间叫着对方的名字：“等大！”“老三！”何先华与成亚胜高兴得站了起来，对于陈晓阳这位不速之客，感到有些意外。李春玲缓缓地转过身来，含情脉脉地望着陈晓阳，微微一笑：“你去过祁雅青家？”陈晓阳点了点头：“我听郑妈妈说，你们几个都在这里，我就赶来了。”他特地突出这一个赶字，这一赶就将他全部情结都赶了出来。

成亚胜握着陈晓阳的手说：“你赶得对，赶得好，你这一赶，就把暗藏的敌特分子赶了出来。”成亚胜的话使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杨显亮的双眼立即“等大”了起来：“亚胜，你说什么黑话，我们都听不懂！”

“听不懂才好呢！听得懂，你们不都成了敌特分子？”成亚胜哈哈一笑，“所谓敌特分子，大多都从毛人凤保密局出来的。陈晓阳回来过春节这么大的事，李春玲对我们守口如瓶，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出色，不是在保密局受过特殊训练的人？”

原来如此。李春玲明白成亚胜话意后又笑了起来：“亚胜，过去你说老三的嘴能将鞭炮说成导弹，我看你也可以将这煤火说成太阳。他在给我的信中，对是否回来过春节还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他自己都定不下来的事，我拿什么告诉你？到时候臭我谎报军情外，还不知道再给我安一个什么样的罪名。”

“有老三在，他还敢给你安什么罪名？”何先华出面替成亚胜说话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又把马船埠那套搬来了。”陈晓阳打趣地说。

“你别以为你去了衡阳就忘了马船埠，你可得记住，你是青山洞的女婿。”成亚胜语意双关地说。

“这点，我相信老三是忘不了的，要不然这么急急忙忙就赶来了。”杨显亮当起和事佬，出面打圆场。

就在这时，杨显亮的父母下班回来了。两位老人见到陈晓阳从衡阳回来，高兴得连连发问。陈晓阳恭恭敬敬地一一回答了两位老人的提问。杨显亮的父亲听后连声叫好。他要杨显亮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酒，说要庆贺庆贺。庆贺什么他没说。但大家都知道是庆贺陈晓阳招工，庆贺陈晓阳来看他，庆贺青山洞的知青在这里聚会。

杨显亮父亲端起酒喝了一大口，高兴地说：“老三出来了，这是一件大喜事，值得庆贺。要不了一两年，你们都会出来！”

“对，对！借杨伯伯的吉言，我们喝掉这一杯！”陈晓阳立马借花献佛。吃过饭，陈晓阳就告辞准备回芝城。杨显亮却节外生枝地说：“老三，我俩好久没较量了，怎么样，去铁路杀几盘？”过去，每次与杨显亮同来冷水滩，陈晓阳都要带上乒乓球拍，通过熟人溜进铁路工人俱乐部打上一两个小时的乒乓球。也是由于打乒乓球的原故，杨显亮除了“杨瞎子”的外号，还有一个叫“等大”的外号。说的是杨显亮在打乒乓球时眼睛睁得圆圆的，与乒乓球几乎一样大。“等大”的外号虽然不象“瞎子”那样流传广，倒还非常形象。陈晓阳对显亮不亮深有感触。在他看来，人生总有不如意之处，人生总有想不到之处。而往往不如意之处却更能磨炼人，而往往想不到之处会有神来之笔！人生就在不如意之下奋发进取，在意想不到之处获得成功！

      招工离开了，回程首先到冷水滩，可见对春玲的感情。

 

在青山洞，由于持山书记的支持，大队小学特地做了一张乒乓球台。每当下午收工后，陈晓阳一进屋什么事也不做，挑着水桶就往小学走去。杨显亮早就在那里等他来打乒乓球。对于陈晓阳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作法，李春玲不但心知肚明，而且还默许。有时李春玲故意装出抢着要去挑水的姿态，陈晓阳急得连忙说：“一担水这么重，有我在，怎么还能让你来挑？”李春玲网开一面后还忘不了咛嘱一句：“少打几盘快一点回来，我等你回来吃饭。要知道你是去挑水，而不是去挖井。”

说归说，玩归玩，有时打得兴起，非到天完完全全黑下来，看不见球时他俩才肯罢休。李春玲做好饭菜后，坐在煤油灯下看唐诗宋词等陈晓阳挑水回来，从不责备他。陈晓阳也知道乒乓球对李春玲同样具有强烈的吸引力。要知道，她还是芝城一中初中部女子乒乓球队的主力。为了让陈晓阳摆脱阴影，减少烦恼，李春玲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自己的爱好，成人之美。现在杨显亮提出杀几盘的建议自然正中陈晓阳下怀。但他又不敢贸然答应，用眼神请示李春玲。成亚胜见此情况打趣地说：“还不错，尽管当了工人还懂得早请示晚汇报。”

“他想打就打，我从来就不反对，不信你们可以问杨显亮。”李春玲虽然嘴上说不在乎，但心里还是比较满意陈晓阳刚才的举动。

下午，铁路俱乐部打乒乓球的人特别多，没打几盘就到下班的时间，杨显亮执意要挑灯夜战，陈晓阳也爽快地答应。因为此时已经没有回芝城的班车，反正走不了，不如再痛快地打一个晚上的球。当打完球以后，才发现一个现实问题在困扰着他们。到哪里去住宿？四个人，杨显亮家显然挤不下，祁雅青家也容纳不了，看来只好分兵突围。成亚胜与何先华在杨显亮家里挤一挤，而陈晓阳与李春玲去祁雅青那儿想想办法。为此事，成亚胜感慨万千：“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城市对我们来说不仅相对陌生，而且相对窄小，要不然找一个睡觉的地方还这么费劲，还得分兵突围，各自为战，到处打游击！”

“是呀，何时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陈晓阳附和着成亚胜的感叹。

“莫空发议论了，时间这么晚得赶去搭铺，再吹下去就到半夜了。”李春玲提醒大家。

“《三国演义》的第一回第一句话就是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们这是离久必聚，聚少离多。下一次相聚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分手前，成亚胜还是忍不住又空发议论。

“下一次相聚也许就在冷水滩亚胜的新家中。”陈晓阳很认真地说。

“老三，你这是长子宽矮子的心。”成亚胜不以为然地说。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在等待这一天！”陈晓阳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

“亚胜，老三已经身先士卒。时不我待，我们要迎头赶上！”杨显亮又语出惊人。

时不我待，要努力，要奋斗，要超越！“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古人都能发出这样的豪言壮语，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将它变成现实？

      回城也面临着回城后的问题，我们这拨人每走一步都会遇到坎。

又是一个春节到，

晓阳回访青山坳，

众人为他作庆贺，

知青决心拼抽调。

 

初四一大早，陈晓阳就准备同李春玲一道去邱运智那里，但李春玲却有点不乐意。在她看来，去祝贺的人就她一个人是知青，心中不是个滋味。

“怎么说你一个人是知青？亚胜和小妹也会去的！”陈晓阳分析说。

“亚胜和小妹今天肯定不会去。在青山洞时，亚胜就表明过自己的观点。他不想见到贴他父亲大字报的那位陆审言。”李春玲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陈晓阳。

“听说秦东明和他的爱人，耕耘和小凤都会来，他们成双成对，你总不能让我孤影单行！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你总得照顾一下我的面子。”陈晓阳用心里话去打动李春玲。

“好了，好了，别油嘴滑舌的，我去就是了。”李春玲不愿使陈晓阳为难。

秦东明和他的爱人刘国英比陈晓阳李春玲到得还早。经秦东明介绍，他的那一半，是他读小学时的同学，当年他在芝城一中，她在芝城四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期间，由于刘国英家庭出身不好，没有参加红卫兵，早早就呆在农村修地球。秦东明的父亲身体不太好，刘国英时常去照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后期，秦东明在大队当了民办老师，他们就结合了。

邱运智的洞房就在县文化局的家属宿舍。秦东明要刘国英与李春玲剪一些喜字布置一下洞房和结婚典礼的会议室，要陈晓阳写一副对联贴在会议室里。

“东明，对联的内容写什么好？”陈晓阳接受任务后立即发问。

“你问我，我问谁？你这位永州才子还没到江郎才尽的地步吧！”秦东明幽默地回答。

“总得有一个大框架吧！”陈晓阳知道文化局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文人相轻，古来有之，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还是你自己定框架。千万别搞那七个字配九个字的对联，那真叫人哭笑不得。”秦东明不愿在孔夫子面前卖文章。他话里的七个字配九个字的对联，就是在全国广为流传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期间，秦东明私下多次说过，这两句话没有错，但把这两句话当作一副对联的上下联来用就贻笑大方了。邱运智曾经大发牢骚，天下的文人怎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出它的不妥之处，难道对联这种人们喜闻乐见的文学形式也成了四旧，也需要推倒重来，标新立异？为此，陈晓阳也反唇相讥，现在又不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时代，你私下说说可以，谁敢将你的评论登之于报刊，传之于广播？你邱运智有这种看法，别人也会有这种看法，没听到没看见不等于没有呀！

“东明这一点你就放心好了，再差也不至于差到那种地步。”陈晓阳笑着说。

“来文彩一点的，别让这里的人小瞧我们。”秦东明终于露出了语言大师的原形。

陈晓阳经过一番思索后，挥笔而就：“梨园万枝藏蓓蕾，艺苑千曲笑乾坤。”

“好，好到极端，妙，妙上毫尖！一个藏字，一个笑字，意境全出。看来我将你称之为歪才，怪才，没有错。我将就这两个字作一作文章，笑一笑运智和小唐。”秦东明连声叫好，但他的那一半却认为美中不足：“怎么叫梨园呢？结婚时说梨，多不吉利。叫桃园或花园岂不更好一些？”

“此梨非彼离，这个梨字是大有来头的。”秦东明笑着解释说，“当然啰，艺苑对花园，对桃园，或者说对文园，对文坛也不是不可。但梨园一说就显得既文雅又恰如其份。”

“梨园怎么个解释法？”刘国英推了推秦东明。

“老三，麻烦你将这个典故告诉你嫂子。我解释给她听，她不但不领情反而说我胡说八道骗她的。”看来自己人是不能当自己人的老师。

“你别听他瞎说，一家人解释一个典故还说什么领情不领情的。”刘国英果然厉害。

“梨园一说来自唐朝。椐说唐玄宗在梨树园内教乐工，宫女演习音乐舞蹈和戏曲。后来沿用梨园为戏院，戏曲界的别称。戏曲演员也叫梨园弟子。邱运智的爱人唐艺是戏曲演员，而他本人又是主管剧团和文艺创作的副局长，于公于私，于公于婆，我就用上了梨园一说。”陈晓阳尽量解释得简单明了一些。

这时正好邱运智与唐艺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秦东明喊住了他俩，并指着对联说：“运智，你看老三这副对联写得怎样？”

“那还用得着我说吗？字好，意境好，象这样的高手到哪里去找？可惜的是芝城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邱运智真心希望陈晓阳调回来给他作帮手。

“芝城是有点容不下我。”陈晓阳的话刚一出口，就被秦东明岔开了。

“好就好在这个藏字，这真叫画龙点睛。如果运智你也承认这一点，那么你一定先斩后奏了，先上船后买票，犯了预支性的错误。”秦东明一番玩笑，将唐艺的脸弄得通红通红的。站在一旁的刘国英狠狠地瞪了秦东明一眼：“什么预支不预支的，哪来的那么多的废话，尽胡说八道。”

“看，嫂夫人是过来人，她都有意见了。”邱运智立即搞起统一战线来了。正当大家乐得不可开交时，耕耘与小凤来了。耕耘问大家笑什么。秦东明便将这个藏字的解释告诉了耕耘。

耕耘笑着说：“我到毛竹山时别人就告诉我老三满肚子的歪诗斜词怪对。后来成亚胜更正说是淫诗艳词鄙对。你们这些老朋友还没领教过吧！”

“对了，亚胜怎么没来？”小凤不解地问。

“没来也好，要不然又会有人指责我们三陈（人）一丘之貉了。”邱运智轻松地自嘲了起来。

“你们本来就是一丘之貉嘛，干嘛还怕人说。”一个戴眼镜的人满脸堆笑地边走边说。

陈晓阳认出说话的人就是当年破四旧时带队砸柳子庙的师范学校红卫兵负责人陆审言。陆审言在文化局文艺室主编《芝城革命文艺》。他过去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情场上都是邱运智的对手。只不过，在情场上他败给了邱运智，在仕途上又缓邱运智一步。虽然他对这两件事都耿耿于怀，但今天却是局里第一个前来祝贺的人，显得落落大方。

拳头不打笑脸人，陈晓阳和秦东明都不想破坏这喜庆的气氛，因而没与陆审言接上火，要不鹿（陆）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那个时期，人们真是处处小心。

前往县城去贺喜，

晓阳撰联真有力，

众友评价加议论，

陆某也来随致意。

 

婚礼简单而热烈。招待客人的糖果和香烟不但质量好，而且数量也多。由于香烟在平时是凭票定量供应的，只有在结婚时才能特批一些。由于邱运智父亲和他本人的身份与从不同，所以特批得就更多。这下可好，文化局的烟民过足了烟瘾。整个会议室烟雾弥漫，为了躲避烟雾的侵袭，大部时间李春玲站在会议室外面。尽管会议室外气温低，但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当前来祝贺的人陆陆续续地告辞走了后，秦东明夫妇、陈晓阳、李春玲和耕耘、小凤便主动留下来清扫会议室。而陆审言也和他们一道打扫战场。这倒使陈晓阳感到有些意外。邱运智夫妇执意请这几位到自己新房里去坐坐，聊聊天。盛情难却，大家都恭敬不如从命。出于礼貌，邱运智将在坐的客人一一介绍给陆审言，也将陆审言的情况介绍给大家，毕竟只有陆审言不是一家人。

秦东明听完介绍后立即笑了起来：“陆主编你的名字取得真好，与你身份太一致了。你是《芝城革命文艺》的主编。主编者，有权审查一切发表之言论也！”

“哪里，哪里，我的名字与我的工作纯属巧合。”陆审言显得有点得意。

“东明，审言这个名字是有典故的。”陈晓阳忍不住插话。他知道，自己不将审言二字的典故说出来，陆审言内心里一定还以为他们几个孤陋寡闻。

“又是典故？”刘国英感到很惊奇，一个人的名字怎么又与典故挂上钩，扯到一起了。

“国英你不知道老三满肚子的典故，你不让他说出来，留在肚子里会发芽结果，会将肚皮撑破的。”秦东明知道自己的这一半对陈晓阳不太熟悉，所以顺便提醒一下。

“我撑破什么肚皮？我肚里又没藏蓓蕾！”陈晓阳说话时故意看了看邱运智和唐艺。唐艺红着脸没吭声，邱运智却出面反击了：“小李子，你听听老三这些话，还象一个没结过婚的人说的？”

“你们在胡闹什么，我管不着。只要不把我扯进去就谢天谢地了。”李春玲一句话就将门关得严严的。

“好了，别胡闹了，你邱运智脸皮厚不要紧，人家小李子脸皮薄，哪经得你这样说？老三，快说你的典故。”刘国英出面来主持公道。

“遵命，嫂夫人发话了，看谁还敢乱说。邱运智在学校时就有人形容他，脸皮之厚，原子弹也炸不透！这也是典故，小唐，我在这里揭秘了，你可要看紧点。”陈晓阳东扯西拉的，审言二字的出典没有说出来，却将邱运智脸皮厚的事点出来。在大家一阵笑声过后，陈晓阳拿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指了指杯子，示意邱运智给他倒开水。

“你喝这么多水，非成水佬倌不可！”邱运智借题发挥，终于找到一次报复的机会。“水佬倌”原意是指不守本份的男人。

“随便你怎么说，水是要喝的，倒不倒是你的事。”陈晓阳才不怕邱运智的攻击。

唐艺见邱运智只管斗嘴，而不起身倒开水，于是只好自己代劳。

“懂礼的新娘怎么找了一个不懂礼的新郎，这好比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陈晓阳说了一句俏皮话，“没办法，倩女嫁拙夫，自古有之，这不光是戏曲中有，现实中也有。”

说完后，没等大家再催，陈晓阳便开讲审言二字的典故：“大家都知道，与我一同下放在毛竹山的一位同学叫伍昌黎。昌黎，取自韩昌黎，即韩愈之别称。伍昌黎出生于教师世家。其父希望自己的后人象韩愈那样名垂千古。我们陆主编一定出生在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审言，取自杜甫祖父杜审言。有人曾评价说：初唐无七言律，五言亦未超然，二体之妙，杜审言实为首倡。诗圣杜甫也一再声称：吾祖诗冠古，诗是吾家事。杜审言为国子监主簿，修文馆直学士。也可以说审言主管审言，一个是主簿，一个是主编，两位审言是何等的相似！杜审言的五言诗：‘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频’和他的七言诗：‘迟日园林悲昔游，今春花鸟作边愁。犯怜京国人南窜，不似湘江水北流’曾为范本。后来学者在评论杜审言诗时说，初唐七绝，初变梁陈，音律未谐，韵度尚乏，惟杜审言上述二诗，结皆作对，而工致天然，风味可掬。椐野史记载，杜审言临终前对前来看望他的朋友们说，我在世久压公等，我死后诸公均可成名。他的好友宋之问在《送别杜审言》一诗也写道：‘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我们的陆主编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名冠潇湘，也会象杜审言那样：‘寄语洛城风日道，明年春色倍还人’。”

“好一个明年春色倍还人！”秦东明没等陆审言开口，就一石两鸟地说，“陆主编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

“满园春色无我份，徒自悲怜采花人。你们都是成双成对的，我却独自一人，还谈什么春色倍还人？刚才陈晓阳还说，杜审言在世久压公等。我看是你们久压我也！”陆审言急得有感而发。

“我等久压主编，此话从何说起？”陈晓阳对陆审言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感到不好理解。

“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这里装疯卖傻？”陆审言口不择词矛头直指陈晓阳。

一听装疯卖傻四个字，陈晓阳突然想起了那年在医院病房中曾老师把成亚胜父亲雁谷校长叫成鬼谷先生的往事。当时，陈晓阳还把曾老师的话当成戏言，没想到真的话出有因。他笑着说：“审言不审言，说我俩不打不相识还能说得过去。我俩从没在一起，我久压君公一语岂不成了鸭子背上的水，不沾边了。”

“你不承认？你不记得了？我倒是历历在目，六一儿童节美展时，你第一，我第二；初中作文比赛我第二，你第一；高中书法比赛你是一等奖，我是二等奖。当年中学生田径运动会上，我俩跳过的高度是一样的，仅仅因为我的失误次数比你多一次，你就成了冠军，我便成了亚军。现在经常有人指责我主编的《芝城革命文艺》，还不如你的《锷未残战报》和《潇湘别歌》。不管我怎么努力，总在你之下，总在你的阴影之中。使我常常仰天长叹：既生瑜，何生亮？”陆审言终于当着陈晓阳的面将压在心中已久的话全发泄出来。

这真叫作不是冤家不聚头，想不到陈晓阳典故一说，引来了如此议论。如果不是陆审言今天不审言，“久压”一事，陈晓阳压根儿没想到，也想不到自己与陆审言有这么多芥蒂。到这时，陈晓阳才明白为什么有人揭发他与邱运智在搞串联，是谁在揭发他与邱运智搞串联。

“陆主编，你这样一说，我真如梦初醒。我真的应该向你负荆请罪了。要不然，我象老审言一样，早一点去见马克思。”陈晓阳半开玩笑半赔礼地说。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一切朝前看！”邱运智出来打圆场了。

话虽然说得这样轻松，陈晓阳与陆审言也在笑语中握手言欢。但在回家的路上，李春玲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她告诉陈晓阳，当秦东明开玩笑说自己与刘国英是乡里狮子乡里滚，邱运智与唐艺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耕耘与小凤是城乡结合时，陆审言还微微发笑，不屑一顾。最后听到秦东明说陈晓阳与李春玲是工农联盟时，陆审言顿时脸色大变，双眼在镜片后不停地转动，看起来阴森可怕。分手时，陆审言一再问陈晓阳在衡阳什么单位工作，通讯地址，乘几路车到厂。当时陈晓阳还以为陆审言要到厂里来看他。现在联系到陆审言的不审言，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可作，简单的问候变得复杂起来。李春玲一看陈晓阳陷入了沉思之中，又轻轻地安慰他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许我们是杞人忧天。真的有人要搞名堂，怕也没有什么用，躲也躲不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过你到工厂里，多干活，少说活，不提笔！”

听了李春玲最后一句嘱咐，陈晓阳笑了起来：“当年刘伯温劝朱无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皇，被后人誉为九字金经。毛主席将其改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让全世界为之欢呼。今天你的九字金经，会保佑我逢凶化吉，平安度过劫难的。你也不要过于替我担心，反正我明天就回厂里去了，我念好你的九字金经就是了。”陈晓阳这样说，一则在自我安慰，二则也想借此减轻李春玲的思想负担。

初五一大早，陈晓阳就打破了初五不出远门的习俗。在车站站在寒风中为陈晓阳送行的除了李春玲外，还有秦东明夫妇，邱运智夫妇，耕耘与小凤，成亚胜与何先华。车轮转动了，陈晓阳将头与手臂伸出了车窗外，朝李春玲和送行的几对挥动着手臂。虽然说不上是关山万里，万里关山，但是离别之苦只有离别人知道。唉，有什么办法呢！

“山黄水浊湖南路，竹月荷风忆范村。”……

    这个陆审言可不简单，好在由暗变明，总要好过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