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两年多了。这两年的风风雨雨,足可以影响陈晓阳的一生。最近,陈晓阳常常拿这个问题问自己,问一些相好的同学,问一些关心他的人,企图找到答案求得明白。
李春玲有关早上陈晓阳为什么发呆的提问,被陈晓阳这一句反问轻轻一挡,竟然有点不知说什么好。她笑了笑说:“你这么聪明的人都有无法回答你自己的提问,我怎么回答得出来?我看你这个问题只有请政治家,哲学家和历史学家一块商量后才能回答!”
“看样子,这三家之言我是听不到的,我想听听你一家之音。”陈晓阳故作轻松地说。
“你别东扯桃子,西扯李子了,是不是想听听她的一家之音。”李春玲觉得陈晓阳提的问题太深太遥远了,不如谈一谈眼下他最关心的事。
“昨晚回去以后,你还问了她?”陈晓阳感到李春玲帮人帮到底,觉得又多了一点希望。
“昨晚回到宿舍后,我又问她,为什么不和我下放到一个地方去。她这次用她妈妈的话来作挡箭牌。她说她妈妈要她下放到蔡家铺公社去。在那里她有一个亲戚当生产队长。她这样说,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李春玲以她的请求来感化祁雅青,没想到祁雅青同样不领情。
“嘿,这倒是一个好借口,搞起独立大队来了!”陈晓阳苦笑一声。
按照下放政策规定,下放对象可以由学校组织集体下放到农场;也可以由学校出面联系到某公社,再将下放的人分到各个生产队去。当然也可以采取投亲靠友的单独行动。不过,陈晓阳直到现在还没听说,学校里有谁在搞“独立大队。”
“我也是这么劝她,可是她根本就不听我的,我要她取消独立行动,同我一块下去算了。她很不耐烦地说,总有一天她要独立的,晚独立不如早独立。现在独立了,就没事了!你说说,我还能说什么?”李春玲不但有点儿生气,而且还觉得有点委屈。
祁雅青的性格陈晓阳再清楚不过了。她一向就是我行我素。她的思维方式与一般人不一样,既独特又固执,既超前又偏激。她的言行往往是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敢爱,敢恨,敢于……唉,事已如此,陈晓阳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大慨又是一个“妾本无心,侬自多情”了。你要一块下,她要独立行动,这怎么去求大同存小异呢?陈晓阳看到李春玲为了这件事听了不少的闲话,受了不少的闲气,感到过意不去,一个劲地向她表示歉意。
李春玲摇了摇头,欲言又止。陈晓阳本能地感到她似乎还有话没说出来,于是就主动地发问:“你心中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出来?”
既然陈晓阳在发问,李春玲认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终于说出了自己原本打算不说的话:“前几天,你同何先华说了些什么?”
“前几天?前几天我没同何先华说过什么呀!”李春玲的突然发问,使陈晓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有?你俩谈过《红楼梦》没有?”李春玲加重了语气,提醒陈晓阳。
一经点破,陈晓阳想起了三天前的晚上,到何先华那里找成亚胜的事。
那天晚上,陈晓阳找成亚胜有事,怎么也找不着。有人告诉他,说成亚胜到何先华那里去了。还没走到门边,陈晓阳就有意大声地叫喊:“亚胜,亚胜!”
“雅青不在宿舍里。”开门的是何先华。她与祁雅青、李春玲三人同住一个宿舍。
“我找亚胜,不找雅青。”陈晓阳以为何先华听错了,于是就解释了一句。
“我这里只有雅青,哪有什么亚胜?你别有意张冠李戴。”何先华笑了起来。过去陈晓阳常常到这里来找祁雅青。
“我什么时候找雅青,说成过找亚胜?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我才不干呢!我真的找亚胜有急事。”陈晓阳说得很实在。
“找亚胜怎么跑到我们这里来找?莫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何先华抢白了一句。
“你跟我还来这一套?你以为你俩都是文艺宣传队的,会演戏?”陈晓阳本想点到为止,没想到何先华根本就不领他的情。
“我跟谁在演戏?”说完后,何先华用手里的一本《红楼梦》连忙遮住泛起羞云的面孔。
“怪不得你现在迫不及待地研究起《红楼梦》来了?”陈晓阳加重了语气说。
“看《红楼梦》又怎么啦,招惹谁了?”何先华对陈晓阳的这句话捉磨不透。
“看《红楼梦》自然要研究贾宝玉,亚胜的外号就叫贾宝玉!”陈晓阳终于点题了。成亚胜不但个子高,长相好,而且能歌善舞,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女同学对他都有好感。成亚胜对谁都好,用他的话来形容,这是等距离交结,从而得了一个“贾宝玉”的绰号。何先华对成亚胜似乎有那么一点意思,这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陈晓阳。
“他叫他的贾宝玉,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在这里讲我什么果子骨头?”何先华的嘴还很硬。“果子骨头”也是芝城的俚语,意思是没有问题的问题。
“我才懒得讲你们之间的果子骨头。有人说成亚胜象贾宝玉一样,全面撒网,重点捉鱼。我只不过是顺便在提醒你一下。”陈晓阳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些。
“这么说,我还得要谢谢你了。”何先华无意中承认有这么一回事了,“今晚,他的确没来!”
“今晚没来,这么说过去还是来过的。”陈晓阳笑着补了一句。
“我知道,在我身边就有你的耳目。”何先华干脆换了一种策略,以攻为守。
“对了,她俩呢?”陈晓阳顺口说了一句。
“她俩不在,你立马就走人?”现在轮到何先华取笑陈晓阳了。
“我绝无此意,绝无此意。我得再一次向你声明一下,我来这里不是找她俩的,而是来找亚胜的,何况刚才我免费送给了你这么多关于亚胜的情报,你怎么还要冤枉我?怪不得天下冤假错案这么多,连你这么斯文的人也信口开河了。”耍贫嘴是陈晓阳的独门绝技。
“你可以将鞭炮说成导弹,谁说得过你?”何先华否认了自己冤枉陈晓阳,“说实在话,同你们这几个人在一块聊天,倒还可以学到不少知识。”
“那么我们几个人下到一个生产队去!”陈晓阳半真半假地说。
“你别假心假意了,你们三个人下到一个生产队去,还有那么一点桃园三结义的味道。加上我一个,岂不变味了。从“三家村”变成“四家店”了。我可不愿意背一个破坏团结的罪名。用你的话来说,今后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我又成了冤假错案的主谋。”何先华的回答很有意思。
“虽然说不上桃园三结义,但我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错。相识这么久,爱好又差不多,性格又有点相似,下放到一个生产队,相互之间也好有一个照应。”陈晓阳干脆坐下来,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全说了出来。
但是,何先华对陈晓阳的话却不以为然,立即否定了他的看法,在她的眼里,祁雅青与李春玲的性格差异很大。祁雅青遇事锋芒毕露,争强好胜,而李春玲则温良恭俭让。关于这一点,陈晓阳也有同感,他曾开玩笑式地说过祁雅青与李春玲,说她俩的名字取错了,名不副实,是雅不雅,是玲不响。
现在何先华直率地谈出了自己的看法后,陈晓阳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看到何先华手中的《红楼梦》,突发奇想,随口就说:“她俩的性格有点儿象《红楼梦》里的尤三姐与林妹妹。”陈晓阳对《红楼梦》一书仅仅走马观花般看过一遍,读解得并不深。他如此比喻,也可以说是信口开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乱评瞎议。
“怎么,你真是这样认为的?怪不得别人都说李春玲象林黛玉,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何先华惊奇地叫了起来。她今晚听到了从陈晓阳嘴里说出来的话,似乎证实一个由来已久的传言:外面流传的关于李春玲象林妹妹的说法,其源盖出于陈晓阳。
陈晓阳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加之找成亚胜心切,没将何先华这句话放在心上。但他却一本正经地对何先华说:“亚胜跟我第一批下,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
“这要作什么准备。亚胜告诉过我,我也第一批下。”何先华回答倒很直率。
“看来我是吃萝卜操空心,多此一举了。”陈晓阳听了何先华的话后显得非常高兴。他真担心祁雅青的举动会影响何先华的情绪。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感情这事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时只可意会,难以言传。感情不象数学里正数与负数那样简单明了,它还是一个没有绝对值概念的数,让人捉磨不透。感情的确象风,象云,象雾,飘渺不定,变幻莫测。
陈晓阳将那天晚上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了李春玲。
“以后,你少胡乱比喻人好不好?何先华将你讲的话告诉了祁雅青。祁雅青生气了。”李春玲第一次用责备的口气同陈晓阳说话。
“那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说别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陈晓阳满不在乎。 在他看来只要何先华不断章取义,不加油添醋,祁雅青不应该生气。
“往往是讲者无意,听者有心。就拿你刚才这句成语来说,‘庸人自扰之’。这‘庸人’指谁?指我,倒也没什么。如果是指祁雅青,或者说你根本无意指谁,但偏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去了,你说说,她作何想法,心中又是什么滋味?”李春玲指出了陈晓阳用词不当。
“这是成语,只能泛泛而谈,哪能扣字眼,哪能对号入座?象口蜜腹剑一词,哪个口中有蜜,哪个腹中能藏剑?”陈晓阳解释说。
“话倒可以这么说,但你总不能为了一句话逐个地找人去解释?你说过后认为没关系,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话传到我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平白无故地听了这些闲言冷语的,谁心里好受?有些话和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越传越离奇,越传越走样。”李春玲加重了语气,仿佛要将满肚子的委屈全倒出来。
“别生气了,我保证今后再也不比喻什么了,何况今后也没有这个可能了。”对此事,陈晓阳的确有点儿无可奈何了。
听到陈晓阳这样说,李春玲为了缓和一下气氛,笑着说:“现在你倒说得好,但狗怎么改得了吃屎?”
“哟,好的没学到,倒学会了骂人?”陈晓阳不但不生气,反而有点说不出来的高兴。
“这怎么叫骂人?刚才你说的,不能扣字眼不要对号入座!”李春玲笑了起来。
陈晓阳没提防李春玲的回马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着她一块笑了起来。
从学校到家的路上,他俩有说有笑。来往的行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望着他俩。认识陈晓阳的人又特别多,陈晓阳一边与李春玲说话,还一边与相识的人打招呼。那些熟悉陈晓阳的人,更是瞪大双眼,盯着李春玲不放。目光里释放出来的信号好象是:怎么会是她?!
少女的羞涩涌上心头,李春玲突然对陈晓阳说:“快到家了,我们隔远一点好吗?”这句话既象是请求,又象是命令。陈晓阳点了点关,乖乖地服从了。
陈晓阳立即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李春玲。她那对水汪汪的眼睛正注视着陈晓阳呢!她见他回过头来,便微微点头示意。她笑了,她满意地笑了。她笑得那么开心,笑得那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