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张馨竹与哮天在二十里外的山顶岩石上倾心交谈,不觉己到下午三时二十分。正摆谈,忽见两道茫影疾若闪电,帯着旋风已从前面谷口飘起,在两边草叶微摇之时,无常和牛头已现身岩前,嘻哈打笑的走来。见他们高兴的样子,可知事情已顺利完成。
再看,又一道黑影从远处飘来,忽高忽低始终离地面三丈,后面是两只狼犬追着黑影在跑,那是帯着桌子与板凳的酒席已从唐家镇飘来了。
山岩上恰有一处平地可以安放酒席,他们四人按四方坐定,山顶清风习习,彷佛伸手可触天空穹顶。居高临下,东南西北俱收眼底。向远外望去,四面秋叶染红,群山飘浮在云水之中,一峰一峰,如被追逐的浪群,辉映着阳光的金色。再下望红尘,偶尔撩开的云雾下面,农舍田园显得那么遥远,道路细如麻线,人似蚁虫般游走,彷佛已远隔了一层空间。身临如此境地,真有乘空欲翔,缥缈出世的感觉。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奥妙无穷。人与人间的偶然相遇,身边走过千万,忽然的一次停留,奇迹因此产生,会演进许多故事;人在旅途中忽然间发现一处风景,有时会留连忘返,说不定会一生难忘。这山岩就是这样一处胜景,这山岩上的四人,就是这种停留的故事。
按照重庆喝酒规矩,第一杯要尽满溢沿,一饮而尽,倒转杯口没有一滴剩余,表示弟兄间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全心全意。一杯酒下肚后,按规矩,此时坐东的主家要站起来说两句客套言语,或吉利话,表达此时的心情。张馨竹正好坐东面西,应该是他首当主家。
张馨竹说:“五湖四海,有缘聚首都是弟兄,今天没有主人客人之分。今天际会,即是兄弟,也勿须客套,一切言语都在酒中。那我先作庄家,每人三拳如何?今日不醉不归。”
牛头站起道:“好!今日不醉不归!馨竹老弟是旧识,最初相交在过渡谷中,今番又重逢,喝酒在这绝顶峰上。哮天老兄大名贯耳,往日只能心中崇敬,今日幸得相识机会,能同席一起喝酒,深感荣幸。哮天老兄虽看起来年青,其实岁数最长,在划拳之前,我要先敬哮天老兄一杯。大家再同饮一杯。”
白无常也站起说道:“牛哥说出了我的心中话。哮天哥和馨竹哥是我第一次相识,也是第一次喝酒。交往不在岁月久远,只在知心。哮天老哥有几千年仙龄,当然是最长,馨竹哥也是一百年前就与牛兄相识,当然也是我兄,只我王志强阳间岁月二十二年,阴间岁月十八年,应该最小。我要敬三位哥子一杯。”
哮天早坐不住,也站起:“好!我与大家再同饮一杯。我与馨竹相识,也只在数日以前,今又认识两位,也是前世修定的缘份。三位老弟俱是性情中人,心怀坦诚,甚合我心,能结识三位,也是人生乐事,来,干了此杯,以表心地。”
四人再次碰杯,一饮而尽。
四人相聚高岩,恰好代表天、地、人三界。若按资历,职务和功夫,张馨竹应是最浅。哮天三千年道行,是二郎天尊的兄弟,名声何等显赫;牛头手下有三百阴界衙役,少说也是科长级别;无常虽出道只有十八年,但年青有为,位居十大阴帅之职,掌三万阴兵。但都低调待人,从不向人显耀我是二郎兄弟,我是科长大人,我是阴兵大帅等等。到是张馨竹仗持江湖布衣不懂官场规矩,说话大句小句的,他们也不计较,张馨竹不能不心悦诚服。
按重庆风俗,酒席一开,免不了助兴划拳,规则是二人嘴喊数字,同时出手指对应,以双方手指出数相加,猜中嬴,猜错输,输家罚酒一杯,名曰喊拳。庄家每人三拳,走满后卸庄,按顺时針下位轮庄,以此循环。牛头是阴界中人,千年以前早失了肉身,只剩魂的形体,无常肉身在贵州鸡脚山,也只有魂体,皆是喝酒只闻气味,当然千杯不醉。哮天是肉身修练成仙,跟张馨竹一样喝酒是真喝,都要被内脏吸收,必然也就有酒精反应,酒过三巡,哮天已面如桃红,有些微醉了。
这哮天老兄虽一直在仙界行走,成仙之前,出身为一黑犬,虽武功高强,但本性难移,嫉恶如仇,凡看不惯的都不爱答理,又不习惯神仙之间那种吹捧寒暄虚伪应酬,久之变得性情孤傲,又因不常与人间交往,喊拳喝酒是人间游戏,从未见过这种玩艺,那知喝酒还有诸多规矩?今日忽然结识凡间和阴界中人,感觉亲切相似,趣味相投,没有了那些虚假的礼数,倒把天性解放出来了。
哮天晕乎乎的,越喝越高兴,一时性起,拳拳都想赢,奈何初学,偏是口手不能配合,如小学一年级水平,拳拳皆输,十二瓶白酒,有一半都被哮天输拳喝了。这哮天喝酒倒是干脆,杯杯尽干,那知轮了两回庄后,竟耍起赖来,不愿下庄,非要赢回不可。
张馨竹说:“哮天老兄,你这样霸在庄上不下,不是道理,拳又划得臭,酒都被你一个人喝了。这划拳又不是喝得多嬴,是越喝得多越输。你是输了拳赢了酒,是不是觉得占了便宜?”
哮天道:“规矩是人兴的嘛!从来没这样舒心过,能与三位喝酒,畅快淋漓,过后还不知几时再能相聚呢,我可不能错失机会,今天非要划回来不可。酒没得了我自有办法。”
也不知他运用了什么法力,只见端身闭目,象微微小睡,一会功夫,身前竟变出一箱酒来,顿时所处的山岩酒香扑鼻。
张馨竹问:“哮天老哥,这是什么酒?怎么这么香?”
哮天道:“三位老弟都是爱酒的人,我这酒却不是来自人间,是天上御厨偷学人间酿造之法,以九天甘露和三千年一熟的蟠桃,配以世外仙岛奇山的花蕊奇草蒸馏烤制而成。虽劲力不如刚喝的江津老白干,但清香淳美,源远绵长,凡人喝了还可延年益寿。三百年前在王母举办的蟠桃宴上我喝过,这王母小气得很,每人只一小杯呢。刚才我元神出窍,跑到玉皇的御厨,偷了一箱下来。”
“你就不怕被王母发现,怪罪下来?”
哮天因喝了酒,已不再避讳对王母的不敬,回道:“她晓得个铲铲!我是用山下面的溪沟水给她换来,看起来原封未动。蟠桃宴五百年一办,到那时虽喝酒的人觉得寡淡,还知是谁偷的?”
无常接话道:“怪说不得,刚才也没见老哥去哪里,就有这酒摆在身前,原来是元神出窍去偷了来。这王母小气,今天就让她大方一次。她舍不得,我们就尽力喝。有此酒助兴,老哥拳法定有长进!”说完,侧过头来对张馨竹眨了眨眼。
轮到无常与哮天出拳,无常出二指,喊:“三桃园”,哮天出三指,喊:“五魁首”,二加三得五,被哮天划赢了,无常端起满樽的天厨御酒一饮而尽,后面两拳,无常皆出二指,结果被哮天犬又连赢两拳。下面是牛头上阵,又被哮天赢了满堂红,牛头也被罚酒三杯。哮天连赢了六拳,笑得眼晴眯成了一条缝。张馨竹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
哮天道:“怎样?还说我拳臭么?”哮天少与尘世的人们打交道,那知人世机心,还自我欣赏不已。
张馨竹说:“哮天老哥拳法突飞猛进,我甘拜下风,现在臭拳应是我等三人。这样吧,我认输罚三杯如何?。”
来来去去,又是数巡,哮天犬赢多输少,一箱仙酒,被张馨竹和无常牛头喝去大半,哮天赢得兴高采烈,那知其中奥妙。又轮到张馨竹输,他正欲倒酒畅饮,突天上一朵白云飘来,遮住上空,这云也怪,偏只停留在席桌之上三十米范围,并哗哗的下起雨来,这雨也怪,不淋哮天,只淋张馨竹与牛头无常,顿时三人衣服全湿。